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柞里子:《逍遥谈》(41-44)
送交者: zuolizi 2006年03月17日08:56:55 于 [史地人物] 发送悄悄话

§41

法家和纵横家不闻有攻击名家之举,把名家的衰亡也算在法家和纵横家的头上,是基于这样的假设:人才有限,人才鸿溶于某一流,其他流就会趋于枯歇,见机晚者,不免为涸辙之鲋。用法家之言与纵横家之策干诸侯,既可以白衣而至将相,人才大都涌入法家与纵横家之流自在意料之中。商鞅、慎到、申不害、韩非等法家代表人物都源于名家,而名家代表人物如惠施、如公孙龙子,也都直接参与政治和外交活动,皆证明此假设其实不假。

就这种意义而言,不仅名家亡于法家和纵横家,儒、墨等其他流派的式微,也皆同法家和纵横家的兴旺不无关系。比如,荀子之学本以儒为宗,而渐去儒。学兼名、法的韩非为荀子之弟子,即其证。虽无学术著作传世,而对中国文化影响至深,言行兼法与纵横的李斯,亦出荀子之门,是又一证。

儒家虽不兴于先秦,却兴于汉,且一兴而越两千年不衰,其影响更延及外邦而至令今世有超越中国的儒家文化区之说,这一点,则为道、法、名、纵横等各家所远不能及。故谈中国文化,鲜有不从儒家谈起者。柞里子虽敢于不从众,也不能忽略而不言及之。

但凡谈儒,大抵从孔子谈起,继之以孟子,因而时至今日儒家与孔孟之道几成等同语。实则原本并不尽然。比如,孔子曾对弟子子夏说:“汝为君子儒,无为小人儒。”孔子对“小人”口诛笔伐不遗余力,“小人”而可以为“儒”,足见孔子绝不以儒为己有。(有人将此“儒”字解释为“老师”,不敢苟同。说见下文)不过,孔子不自视为“儒”,不等于别人也这样看。比如,与孔子同时的晏子,就直以“儒”视孔子。以孔子的继承者自居而兼以“儒”自居者,大约自孟子始。孟子曰:“逃墨必归于杨,逃杨必归于儒。”是直以“儒”称孔子的学术。“墨”指墨子,见前,此不复赘。“杨”指杨朱,“杨”亦作“阳”,未知孰是。杨子主利己,墨子主兼爱,二说争锋相对。“逃墨必归于杨”,或可以物极必反解之。“逃杨必归于儒”之说,则不知何据。不过,虽有晏子、孟子之流视孔子学派为“儒”,这种观点在先秦未见得为人所共识。比如,《庄子》就不用“儒”,而以“邹、鲁之士,缙绅先生”称孔子之徒。

孔子为鲁人,孟子为邹人,《庄子》以“邹、鲁之士”呼儒家,大有视儒家为一种地方性的学术流派的意思。在儒家广为流传两千年后的今天,很难想象儒家曾经只是一种地方性的学术。然考之以史实,则极可能如此。首先,自孔子至孟子,以儒学名世者,均集中在邹、鲁,齐三国(其疆土大致相当今天的山东省)。其次,汉兴之后,徵秦始皇焚书坑儒之失,曾广征儒家经典、访求儒家耆旧;而能传儒家经典者仅见于邹、鲁、齐,民间所献之儒家经典亦皆从邹、鲁、齐出。此外,儒家之学,以孔子删定的古代典籍为基础。晋代盗墓者从战国魏王墓中发掘出一批竹简,因出土地为晋之汲郡(今河南汲县),亦通称为“汲冢书”。汲冢书所记载的内容与孔子所删定者多不合,倘若以汲冢书的记载为据,则儒家所称道的先王、圣贤,都不过是昏暴贼乱的君不君、臣不臣之流。如此,则儒家奉为治国之至道的所谓王道,就会因缺乏历史的依据而无从建立。与儒家学说根本矛盾的汲冢书既存在于齐、鲁、邹之外,既被视为珍宝而成为诸侯王的陪葬品,儒家学说之难于通行于齐、鲁、邹以外的地区,自不在话下。

《史记》把传孔子之学者汇集为一编,名之曰《儒林列传》,显然是祖孟子之说。《汉书.艺文志》却把后世尊为儒家经典的《论语》单分为一类,不与儒家合流,而与孔子同时的晏子之作《晏子》反在儒家之列。《晏子》亦作《晏子春秋》,时人多疑为战国时人辑晏子之言而成,非晏子本人所作。即使如此,并不妨碍视《晏子》所记载的言论出于晏子之口,况且汉人并无此疑心。可见下至汉代,儒家的定义尚不清晰,未能一概以孔子之道概括之。

§42

不过,视儒为孔子之道,视孔子之道为儒的观点,毕竟业已流行两千年有奇,分辨其当初并非如此,并不等于应当另辟溪径而谈儒。换言之,既谈儒,还是得从孔子谈起。

孔子(公元前551-公元前479),名丘,字仲尼。关于其身世,《史记》有如下记载:“孔子生鲁昌平乡陬邑。其先宋人也,曰孔防叔。防叔生伯夏,伯夏生叔梁纥。纥与颜氏女野合而生孔子。祷于尼丘得孔子。… 丘生而叔梁纥死,葬于防山。防山在鲁东,由是孔子疑其墓处,母讳之也。… 孔子母死,乃殡五父之衢,盖其慎也。□人挽父之母诲孔子父墓,然后往合葬于防焉。”

译为今日之白话,就是:“孔子生于鲁国昌平乡陬镇。孔子的祖先是宋国人,叫孔防叔。孔防叔生孔伯夏,孔伯夏生孔叔梁纥(名纥,字叔梁)。孔纥同姓颜的女人乱搞而生孔子。(孔子母)上尼山祈祷而生孔子。… 孔丘生而孔纥死,葬在鲁国都城之东的防山。因为孔子的母亲隐瞒真相,所以孔子不知父亲的墓地所在。… 孔子母亲死,孔子为慎重起见,把母亲葬在一个叫做五父之衢的地方。□镇上有个叫挽父的人,他母亲把孔子父亲的墓地告诉孔子,于是孔子合葬父母于防山。”

据此,则孔子之为私生子当无可置疑。可偏有一批“小人儒”,唯恐如此会玷辱孔子的形象,故多方曲为之说。首先动手脚而且手法比较高明的,是伪造《孔子家语》的王肃。《孔子家语》本有其书,见《汉书.艺文志》。然原书早逸,现传世者,为三国曹魏时学者王肃自称从孔子第二十二世孙手中获得之古本。王肃对儒家经典的理解多与当时的学术权威郑玄不合,为压倒郑说,遂捏造古本以支持己见。王肃伪造的《孔子家语》云:“梁纥娶鲁之施氏,生九女。其妾生孟皮,孟皮病足,乃求婚于颜氏徵在,从父命为婚。”

译为白话,即:“梁纥娶鲁国施姓之女为妻,生了九个女儿。梁纥的妾生子孟皮,孟皮腿有毛病,于是求婚于颜氏女名徵在者。颜氏尊父亲之命与梁纥成婚。”王肃作伪的目的既在于与郑玄一争高下,替孔子的身世整容只是附带的一笔。然即使从这附带的一笔中,也可窥见王肃作伪手段高明之一斑。高明之一,不想方设法曲解“野合”之说,直截了当抹杀之。高明之二,先说孔梁纥之原配生女若干,再说其妾生子有病。貌似琐屑无关之谈,实则为再娶颜氏之说制造动机。高明之三,捏造颜氏名字,亦貌似琐屑,而实则有意为之,以加强其真实度。高明之四,再娶颜氏之时,其原配死欤?休欤?回避而不言。再娶之颜氏,妻耶?妾耶?亦回避而不言。回避而不言,非王肃想不出个适当的解决方法,正为孔子不知其父之墓地所在以及其母隐瞒真相云云留下余地。最后点明颜氏之嫁孔梁纥,为遵父命。意在画龙点睛,迂回攻击“野合”之说。这一笔却无疑是败笔。自古迄近代,正常之婚嫁,未有不出于父母之命者。特别标榜之,唯恐忽略,正见其别有用心,与“此地无银三百两”如出一辙。

比王肃笨的,多从曲解“野合”入手。比如,唐代为《史记》作注释的司马贞和张守节均企图把“野合”解释为男女年龄相差悬殊的婚姻;后者更据王肃伪造的《孔子家语》“梁纥娶鲁之施氏,生九女”之说而断言孔梁纥与颜氏成婚之时已过六十四岁,尤其荒谬。现代还有人企图把“野合”解释为“在野外媾合”,于字可通,甚至极可能是事实,不过并不能因此而令人信服这是司马迁所谓“野合”的本意。

之所以说这些人不及王肃聪明,是因为无论如何解释“野合”,都不能进而解释孔母既怀孔子之后为何要跑到山里去祷告,既生孔子之后为何要对孔子之身世有所隐瞒。故想要篡改历史,则必须如王肃一笔抹杀“野合”,方能无后患。

耶稣如确有其人,其为私生子亦无可置疑。后世的基督徒唯恐如此会玷辱耶稣的形象,遂捏造神话,说耶稣之母感上帝之灵而生耶稣,或乾脆把耶稣说成是上帝。伪造身世、曲解“野合”的“小人儒”固然可憎,毕竟是在寻求一种合乎情理的掩盖,较之动辄以上帝这顶大帽子捂住一切的基督教徒,所谓“小人儒”者,何妨不可赞之曰:“大哉!儒乎!”

§43

然而,即使聪明如王肃,其企图篡改孔子身世之举亦属徒劳。因为孔子的身世不仅见诸司马迁的记载,而且有孔子自己的话为凭据。

凭据之一,孔子说:“吾少也贱,故多能鄙事。”译成白话,就是:“我小时候是贱人,所以会干许多下贱的活。”孔家为大夫,非贱人。孔子倘若非私生,必生养于孔家,亦不得为贱人而多善贱事。

凭据之二,孔子说:“吾尝为乘田矣。”“乘田”就是羊倌、牛娃头的意思。衡之以孔子时代的社会观点,身为羊倌、牛娃头,其“贱”可谓至矣,可见孔子“吾少也贱”云云,绝不是客气话。

凭据之三,孔子在为乘田之时曾说:“牛羊茁壮长而已矣”。可见其为羊倌、为牛娃头之时,心无杂念,单纯如贫下中农,远非上山下乡知识青年所能企及。上山下乡知识青年之所以不能安心于农村,是因为明白自己从城里来,故未尝一日不想打回老家去。倘若孔子知其为大夫之子,其所思,想必也不能止于“牛羊茁壮长而已矣”。

以上引文或见诸《论语》或见诸《孟子》。《论语》的“论”传统读作“轮流”的“轮”,意为“选择”。所谓“论语”就是“语录”的意思。或以为应读作“论坛”的“论”者,亦通,不过似无必要如此标新。《论语》为孔子弟子及再传弟子辑录孔子和部份孔子弟子的言行之作,其行文基本上以语录的形式,间或有叙述。据《汉书.艺文志》,列为“论语家”的著作有十二种。直接为今本《论语》之祖者,为《古论语》、《齐论语》和《鲁论语》三种。《古论语》指西汉初年从孔子故居夹墙中发现者,因其文字为先秦的古文,故名。所谓《齐论语》和《鲁论语》,分别得名于讲述者师承派别的发源地。三种《论语》文字和编排略有出入。今本《论语》,则由东汉的郑玄汇集以上三种《论语》而成。

《史记》“丘生而叔梁纥死”一句,语意不甚了了。一种可能是孔子生时其父已死,如此,则孔子为遗腹。另一种可能是孔子出生后不久其父即去世,如此,则孔子为孤儿。私生兼遗腹或私生兼孤儿,无疑更加深孔子被孔门认同的困难。其终于被孔门认同,极可能是因为其异母兄死而无子,舍孔子不取便绝后。在“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时代,即使私生兼遗腹,也强于绝后。如此揣测,并非毫无凭据。

凭据之一,孔子字仲尼。传统兄弟排行次第是“伯(亦作孟)、仲、叔、季”,“仲”就是“老二”的意思。可见孔子必有异母兄。凭据之二,孔子有弟子名南宫括,“孔子以其兄之子妻之”。此事并见《史记》与《论语》,不仅证明孔子有兄,而且证明其兄当时已亡,否则,其女之婚嫁不得由孔子代做主张。此外,只闻孔子替兄嫁女,不闻孔子替兄娶妇。虽不能视之为其兄无子的证据,至少是不存在反驳的证据。(《史记.仲尼弟子列传》列弟子孔忠之名,并无只字提及与孔子的关系。伪书《孔子家语》妄称孔忠为“孔子兄之子”。自不足据。)

“兄之子”也就是“兄之女”,古代“子”为男、女两性的通称,不为男性所专有。现存于今日白话中的文言词汇“男子”、“女子”,正其痕迹。不着意于区别男女,为中文之特点之一,“子”的用法并非例外而属常规。比如,人称代词“它”、“他”、“伊”、“彼”、“尔”、“汝”、“某”、“余”、“吾”、“我”等等皆通指男女。时至近代,方有一帮“小人儒”生搬硬套西方语言之例,杜撰“她”、“妳”,或专用“伊”指女性,以为如此才能使中文科学化。孰料时隔不足五十年,西方兴起一股谴责性别歧视的风潮,称谓的男女有别于是被指为性别歧视之根源而频遭挞伐。中文本来可以因其无性别而如独鹤之立于群鸡,却被这帮自作聪明的“小人儒”所误而亦不免于为落滩之鸡,实可笑可叹之至!

§44

司马迁的《史记》不仅保留了孔子身世的真相,而且于孔子一生行迹的记载都平实可信,无意于根据儒家的信条而塑造圣人的形象。兹举两例如下(黑括号内为白话译文)。

其一:
“公山不狃以费畔季氏,使人召孔子。孔子循道弥久,温温无所试,莫能己用。曰:‘周文、武起丰镐而王。今费虽小,傥庶几乎!’欲往。子路不悦,止孔子。孔子曰:‘夫召我者岂徒哉?如用我,其为东周乎!’”
【“公山不狃据费背叛季氏,派人请孔子。孔子修道既久,而没有机会,无所遭遇,不能一试其道。孔子说:‘周文王、武王以丰镐为根据地而王天下。如今费虽小,也说不定差不多吧!’打算去。子路不高兴,阻止孔子。孔子说:‘请我去的人,当然不是请我去无所事事。如果用我,我难道不能以费为根据地而复兴东周!’”】

公山不狃,季氏的总管。季氏,指季桓子,鲁桓公弟族、史称“三桓”之一。时鲁国公族衰,政权傍落于三桓之手。费,是季氏的都城,子路是孔子的弟子,名由。公山不狃以下叛上,应公山不狃之召,不无从乱之嫌。然孔子却仅着眼于机会之难得,从乱与否并未在考虑之列。这种态度显然与儒家主张的忠信不合,故子路企图制止孔子。后世儒家信徒虽通达明识如东汉之桓谭,亦不能予以接受而抨击这段记载为对孔子之诬蔑。

其二:
“佛□为中牟宰。赵简子攻范、中行,伐中牟。佛□畔,使人召孔子。孔子欲往。子路曰:‘由闻诸夫子:“其亲身为不善者,君子不入也”。今佛□亲以中牟畔,子欲往,如之何?’孔子曰:‘有是言也。不曰:“坚乎,磨而不磷”,不曰:“白乎,捏而不淄”。我岂匏瓜也哉,焉能系而不食!’”
【“佛□为中牟主管。赵简子攻范氏和中行氏,入侵中牟。佛□叛,派人请孔子。孔子想去。子路说:‘我听您说过:“亲身为不善的人,君子不会去为他效劳”。如今佛□亲身以中牟叛,您怎么想要去呢?’孔子说:‘我是这么说过。可是你难道没听说过:“真正坚的,磨不薄”;“真正白的,染不黑”吗?我又不是葫芦,哪能只是吊起来不被食用!’”】

这段记载的背景是晋国的内哄。当时晋国公室衰,赵、范、中行均为操晋国政权的六卿之一。佛□之以中牟叛赵简子,与公山不狃之以费叛季桓子颇类似。二人皆请孔子,孔子都想应召,而都受到子路的诘难,真是所谓无独有偶。“我岂匏瓜也哉,焉能系而不食!”一句,传统的解释是:葫芦能够吊起来不动,因为无须饮食。我既须饮食,自当走动而不能像葫芦那样吊起来。解“食”为主动态,于意歉通,窃以为非是。如柞里子之今解,则是借“匏瓜”之不被食用,喻自己的不遭遇人主。“磨而不磷”,“捏而不淄”云云,无非遁辞,掩盖不住汲汲于进取的心情。

这一段记载正可与《论语》:“子曰:‘沽之哉!沽之哉!我待价者也!”【“孔子说:‘开个价吧!开个价吧!我在等人开价呀!’”】相呼应。也与孔子评论管仲时,不以管仲不死君难为非,而视管仲的功业为重的态度正相吻合。

但凡不相信孔子会如此这般求遇合而不择路径,从而抨击《史记》的记载为诬蔑者,若非迂非腐,则必然是“好读书、不求甚解”,因而不能融会贯通。子路既以为管仲应死君难,又以为孔子不当应公山不狃和佛□之召,结果正以此态度杀身。若非迂非腐,也必然是但听孔子之言而不求甚解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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