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眸看人,铁口论事,道眼烛史---东海客厅论历史
余东海
【孔子】孔子不会没有知人之明,不会不知道,当时列国君主不能用其道,不值得寄望。但他仍然周游列国,遍干诸侯。我想,原因不外乎二。其一,孔子不把人看死,只要存在一丝一毫希望,就愿作出千倍万倍努力。其二,这种努力本身就是一种道德践履,外有利于更好地传道,内有助于圣功的圆成。
【孔子】有没有道,在己在内;道能不能得到尊重,在时与势。时势又有赖于世人的支持,尤其是有财有势、位高金多者的支持。孔子当年曾得季氏赐粟千钟,聘周问礼,又得孟氏僖子赐车,并令懿子、南官敬叔从师事仲尼。于是,及门请益者三千。孔子曰:“季孙之赐我粟千钟也,而交益亲。得季孙千钟之粟以施与众,而交益亲;自南宫敬叔之乘我车也,而道加行。孔子欲见老聃而西观周,敬叔言于鲁君,给孔子车马,问礼于老子。孔子历观郊庙,自周而还。弟子四方来习也。故道虽贵,必有时而后重,有势而后行。微夫二子之贶财,则丘之道,殆将废矣。”(《孔子家语》)遗憾的是,孔子虽然得到时贤一定程度的支持,却未能得君,故无缘行道。
【误会】误会总是难免的,孔子也难免。不仅难免后人误会,甚至难免弟子误会,包括思想误会和道德误会。“丧欲速贫,死欲速朽”云,是曾子误会孔子的思想;子见南子,子路不悦,是子路误会孔子的品德;陈蔡之困,弟子有愠心,是弟子们不解孔子的大道。知我者其天乎?孔子之叹,千古同概!
【伤麟】《论语》《左传》《公羊传》都有孔子伤麟的记载,但没有“予之于人,犹麟之于兽也”这句话。这句话见于《孔丛子•记问》:“子曰:天子布德,将致太平,则麟凤龟龙,先为之祥。今周宗将灭,天下无主,孰为来哉?遂泣曰:予之于人,犹麟之于兽也。麟出而死,吾道穷矣。乃歌曰:唐虞世兮麟凤游,今非其时来何求,麟兮麟兮我心忧!” 《论语谶》、《孔子家语•辨物》、《史记孔子世家》亦载。这句话将孔子生不逢时的忧伤和绝顶的道德自信表达得特别鲜明。
【伤麟】麟为兽类之最,圣为人类之最。《大戴礼记•易本命》:“有羽之虫三百六十,而凤皇为之长;有毛之虫三百六十,而麒麟为之长;有甲之虫三百六十,而神龟为之长;有鳞之虫三百六十,而蛟龙为之长;倮之虫三百六十,而圣人为之长。”《乐纬》有同样的说法:“鳞虫三百六十,龙为之长。羽虫三百六十,凤为之长。毛虫三百六十,麟为之长。介虫三百六十,龟为之长。倮虫三百六十,圣人为之长。”《大戴礼记•曾子天圆》:“毛虫之精者曰麟,羽虫之精者曰凤,介虫之精者曰龟,鳞虫之精者曰龙,倮虫之精者曰圣人。”圣人知道自己是圣人。平时不自圣,但在危难时刻、生死关头或忧伤之极,是会情不自禁地自承自肯的。“予之于人,犹麟之于兽也。”这是孔子晚年深深忧伤时的圣德自承。麒麟出非其时,就像自己生不逢时。
【孔孟】决定道德水平的是言论和行为,而非气质和态度。后者仅供参考。孔子该温和时温和,该严厉时严厉,无可无不可。历代圣贤,有的侧重温和,有的比较严肃,很正常。即使同为圣人,态度因人而异。例如,孔子较温和,春风煦煦;孟子较严厉,泰山岩岩。孔孟态度不同,一因气质有异,二因时代环境有别。
【孔孟】行道需要一定的条件,概乎言之有三条件:一是一群仁智勇俱全的君子人,二是不太坏的政治环境,三是不太坏的社会环境,即一定程度的民德民智。第一个条件,孔子超好,孟子也有,但孔孟都不具备其它两个条件。各国君臣和民众普遍诈力化,政治社会环境恶化已深,支持不起王道的美好。
【孔孟】明明德者自有自知之明,圣贤自然知道自己是圣贤,只是一般不会自称自认,然亦不可一概而论。特殊情况下,圣贤亦当仁不让。孔子文不在兹乎,孟子舍我其谁也,都是明确的圣贤自认。孔子之言重在文化自信,孟子之言重在政治自信,同样体现了道德自信的雄厚和责任自肩的伟大。
【圣人】孔子不是不知道自己道大莫容,道不能行,但依然兢兢业业传道不止,栖栖遑遑推销不止。除了不把天下人心看死,更因为他深深知道,唯有自己的道,才是人类最正确、最伟大、最光荣的道路,代表着中国的希望和人类的未来;唯有行自己的道,才能对水深火热的家国天下作出最根本的援救。道援无望,那就为天下后世完善和守住祂。守心如玉,守道如命,尽心尽力,以听天命。
【武王】有机会除恶而不除,有能力义杀而不杀,有力量革命而不革,在道德上都是有罪的。周武王率领八百诸侯讨伐殷纣王时说:“商罪贯盈,天命诛之。予弗顺天,厥罪惟钧。”(《尚书•泰誓》)意谓纣王罪恶大到无复加的地步,上天命我诛讨之。我如果不顺从天命,我的罪恶与相同。此言或有所夸张,但有能力革命而不革,面对暴君无所作为,有罪是肯定的。
【文子】《文子》又称《通玄真经》,被道家奉为四部圣典之一。北魏李暹作《文子注》,传曰:“姓辛,葵丘濮上人,号曰计然。范蠡师事之。本受业于老子,录其遗言为十二篇。”宋濂《诸子辨》称其为《道德经》的义疏。在吾看来,《文子》思想儒道混杂,是相当儒化的道家,堪称道门杂家。文子夸赞黄帝曰:
“老子曰:昔黄帝之治天下,调日月之行,治阴阳之气,节四时之度,正律历之数,别男女,明上下,使强不掩弱,众不暴寡,民保命而不夭,岁时熟而不凶,百官正而无私,上下调而无尤,法令明而不暗,辅佐公而不阿,田者让畔,道不拾遗,市不预贾,故于此时,日月星辰不失其行,风雨时节,五谷丰昌,凤凰翔于庭,麒麟游于郊。”大意是,当年黄帝治理天下,调和日月运行行,理顺阴阳之气,顺应四季变化,修正乐律和历法,确定男女秩序和君臣上下,使强者不欺负弱者,多数不压迫少数,民众寿命得保自然而不夭折,年年粮食收成好而无凶年,百官公正无私,君臣融洽无间,法令清明无遮蔽,辅佐大臣公正不阿,耕者互相谦让,路不拾遗,商贾诚实守信。所以在那时,日月星辰运行正常,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凤凰飞翔于庭院,麒麟游戏于郊野。这些都是王道政治的特征,非老子思想所能及也。
【鸿烈】《淮南子》又名《鸿烈》、《淮南鸿烈》,其中《人间训》说:“夫徐偃王为义而灭,燕子哙行仁而亡,哀公好儒而削,代君为墨而残。灭亡削残,乱之所致也,而四君独以仁义儒墨而亡者,遭时之务异也。非仁义儒墨不行,非其世而用之,则为之擒矣。”《淮南子人间训》虽然没有完全否认儒家和仁义的作用,但否定其普适性,认为儒家和仁义作用有限,在某些时代不适用。大谬不然。徐偃王燕王哙灭亡、鲁哀公削弱的原因,并非因为他为义行仁好儒,而是他们不能真正实行仁义和重用儒家。康有为说:“战国人多以鲁好儒而削,为儒罪。其实哀公未尝听用孔子也。”以为鲁以好儒而削,暴露了战国人的愚蠢。《淮南子》是道门杂家,亦不知儒家之真相和仁义之正义。
【吕相】吕不韦被免相后,回封地养老。一年后,秦王恐其为变,勒令他全家迁往巴蜀。吕不韦惧怕嬴政诛杀,饮鸩而死。吕不韦编撰的《吕氏春秋》,是儒门杂家之书。论文化功勋,本不应如此下场。但他把一个旷古暴君扶助起来,罪孽大矣。因暴君之逼而死,不冤也。假如吕不韦能够将嬴政和秦国导到《吕氏春秋》的道路上来,扶助嬴政又何妨,不仅可以不死,吕不韦与嬴政和秦国都将后福无穷。遗憾其德智远不足以导良嬴政和秦国。其人居子楚为奇货,致高位至秦相乃至嬴政仲父,颇有奇智,然而欠大。罢相就国河南,“岁余,诸侯宾客使者相望于道,请文信侯。”仅此一事,足见其智有限,昧于嬴政心态,缺乏知人之明和保身之哲。
【王莽】以力服人,难免后患;以诈服人,更加后患深重。王莽就是以诈服人的典型。尤侗言:“莽之蛊惑人心者,先以虚名欺之,后以小惠诱之也。及其败也,众共诛之,提击其首,切食其肉,即此称功颂德之百姓耳。一匈奴单于也,改为降奴服于,又改为恭奴善于。彼贪其金帛,亦曲听之,然寇盗如故。以力服人,犹且不可,况以诈乎?”(《看鉴偶评》)
【梁武】古来知儒而不能归儒,或者归儒而不能真正者很多,要因有三:一是思想不明,二是智慧不足,三是德行有大问题,自审无以为君子矣。梁武帝就是典型。梁武帝儒生出身,但晚年出儒入佛,耽溺佛教,盖生平有大恶焉。对此,王夫之先生在《读通鉴论》中有精到的分析。他说:“武帝之始,崇学校,定雅乐,斥封禅,修五礼,六经之教,蔚然兴焉,虽疵而未醇,华而未实,固束汉以下未有之盛也。天监十六年,乃罢宗庙牲牢,荐以疏果,沈溺于浮屠氏之教,以迄于亡而不悟。盖其时帝已将老矣,畴昔之所希冀而图谋者皆已遂矣,更无余愿,而但思以自处。帝固起自儒生,与闻名义,非曹孟德、司马仲达之以雄豪自命者也;尤非刘裕、萧道成之发迹兵闲,茫然于名教者也。既尝求之于圣人之教,而思有以异于彼。乃圣人之教,非不奖人以悔过自新之路;而于乱臣贼子,则虽有丰功伟绩,终不能盖其大恶,登进于君子之途。帝于是彷徨疚媿,知古今无可自容之余地,而心滋戚矣。浮屠民以空为道者也,有心亡罪灭之说焉,有事事无碍之教焉。五无间者,其所谓大恶也,而或归诸宿业之相报,或许其懺悔之皆除。但与皈依,则覆载不容之大逆,一念而随皆消陨。帝于是欣然而得其愿,曰唯浮屠之许我以善而我可善于其中也,断内而已,绝肉而已,捐金粟以营塔庙而已,夫我皆优为之。越三界,出九地,翛然于善恶之外,弑君篡国,沤起幻灭,而何伤哉?则终身沈迷而不反,夫谁使之反邪?不然,佞佛者皆愚惑失志之人,而帝罔非其伦也。”(《读通鉴论-梁武帝》)
【四人】汉朝以后,出身儒家的开国皇帝只有四个:刘秀、刘备、萧衍、王莽。刘备杂入法家,萧衍后皈佛教,王莽伪君子。唯刘秀始终坚持儒家立场而真正。东汉在秦汉之后所有王朝中品质最高,良有以也。盖开国皇帝对历代王朝的政治品质具有至关重要的、甚至是决定性的影响。不过,即使优秀如刘秀,离醇儒君子儒仍有距离,仅深信谶纬之学这一点,就不够君子了。
【三人】关于刘秀、刘备、萧衍三人,王夫之在《读通鉴论》中有精彩的评论。他说:“起于学士大夫、习经术、终陟大位者三:光武也,昭烈也,梁武帝也。故其设施与英雄之起于艸泽者有异,而光武远矣。昭烈习于儒而淫于申韩,历事变而权术荡其心,武侯年少而急于勋业,是以刑名乱之。梁武篡,而反念所学,名义无以自容,不获已,而闻浮屠之法有心亡罪灭之旨,可以自覆,故托以自饰其恶,愚矣。然而士大夫释服入见者,面无毁容,则终身不录,终不忍使大伦绝灭于天下,人道犹藉以仅存,固愈于萧道成之唯利是尚也。光武则可谓勿忘其能矣。天下未定,战争方亟,汲汲然式古典,修礼乐,宽以居,仁以行,而缘饰学问以充其美,见龙之德,在飞不舍,三代以下称盛治,莫有过焉。故曰:光武远矣。呜呼!古无不学之天子,后世乃有不学之相臣。以不学之相臣辅艸泽之天子,治之不古,自高帝始,非但秦也。秦以亡而汉以兴,亡者为后戒,而兴者且为后法,人纪之存,不亦难乎!”(《读通鉴论•卷六•光武》)
【隋文】杨坚以禅让的名义窃周之国,将周国皇族宇文氏屠杀殆尽。赵翼《廿二史札记》中说:“窃人之国,而戕其子孙至无遗类,此其残忍惨毒,岂复稍有人心。”然而它自己被儿子所弑,隋朝又为宇文氏所灭,可谓报应不爽。《冷庐杂识》之《周隋》说:“隋迁周鼎,尽灭宇文氏之后。迨炀帝夺嫡,宇文述实主其谋,后即为述子化及、智及所弑。报复之道昭昭矣。”
【唐肃】李亨于国于君不忠,于父不孝,特不靠谱,主要表现在三个方面:其一、出卖人民。《资治通鉴》记载:“上(指唐肃宗)欲速得京师,与回纥约曰:克城之日,土地士庶归唐,金帛子女皆归回纥”云。其二、后宫不治。既信用宦官李辅国、程元振等操纵军政大权,又宠信纵容张皇后干政。其三、佞佛迎骨。为了平定战乱而求助于佛法,回到长安后,把退敌之功大半归于佛祖庇佑。迎请法门寺佛骨舍利入皇宫内供养。
【杜甫】《新唐書》列传中对杜甫的评判如是:“甫曠放不自檢,好論天下大事,高而不切。少與李白齊名,時號「李杜」。嘗從白及高適過汴州,酒酣登吹臺,慷慨懷古,人莫測也。數嘗寇亂,挺節無所汙,為歌詩,傷時橈弱,情不忘君,人憐其忠云。”杜甫差点因为“曠放不自檢”和“性褊躁傲誕”而被严武所杀:“會嚴武節度劍南東、西川,往依焉。武再帥劍南,表為參郑瑱z校工部員外郎。武以世舊,待甫甚善,親入其家。甫見之,或不時巾,而性褊躁傲誕,嘗醉登武床,瞪視曰:「嚴挺之乃有此兒!」武亦暴猛,外若不為忤,中銜之。一日欲殺甫及梓州刺史章彝,集吏於門。武將出,冠鉤于簾三,左右白其母,奔救得止,獨殺彝。”(《新唐書》列傳第一百二十六)此事旧史不载,不知是否属实。
【张巡】张巡守睢阳,食尽而食人,杀妾飨三军,于唐朝有大功,忠烈也;于人道是大恶,罪人也。从历史的高度看,罪大于功,功不抵罪,不可为训。儒家尽人事听天命,先须明辨何为人事,何为天命。那张巡守城之事来说,食尽的时候,人事就尽了。此后如何,就当委之天命。食人杀妾,就是僭天,就是“逆天地者罪及五世”的绝顶大罪。关于张巡,历代儒家往往褒之过度,唯王夫之先生的评论最为公允,特录此共赏。王夫之先生说:“张巡捐生殉国,血战以保障江、淮,其忠烈功绩,固出颜杲卿、李澄之上,尤非张介然之流所可企望,贼平,廷议褒录,议者以食人而欲诎之,国家崇节报功,自有恒典,诎之者非也,议者为已苛矣。虽然,其食人也,不谓之不仁也不可。李翰为之辩曰:“损数百人以全天下。”损者,不恤其死则可矣,使之致死则可矣,杀之、脔之、龁而吞之,岂损之谓乎?夫人之不忍食人也,不待求之理而始知其不可也,固闻言而心悸,遥想而神惊矣。于此而忍焉,则必非人而后可。巡抑幸而城陷身死,与所食者而俱亡耳;如使食人之后,救且至,城且全,论功行赏,尊位重禄不得而辞,紫衣金佩,赫奕显荣,于斯时也,念齧筋噬骨之惨,又将何地以自容哉?守孤城,绝外救,粮尽而馁,君子于此,唯一死而志事毕矣。臣之于君,子之于父,所自致者,至于死而蔑以加矣。过此者,则愆尤之府矣,适以贼仁戕义而已矣。无论城之存亡也,无论身之生死也,所必不可者,人相食也。汉末饿贼起而祸始萌,隋末朱粲起而祸乃烈;然事出盗贼,有人心者皆恶之而不忍效。忠臣烈士亦驯习以为故常,则后世之贪功幸赏者且以为师,而恶流万世,哀哉!若张巡者,唐室之所可褒,而君子之所不忍言也。李翰逞游辞以导狂澜,吾滋惧矣。”(《读通鉴论卷二十三肃宗》)
【洪武】有文章题曰《“民族英雄”朱元璋:不打元兵专打友军》,说朱:“从他率领郭子兴的部众开始,到他于1368年登上帝位之前,这10余年间他的进军方向始终是向东打张士诚,向西打陈友谅,向南打方国珍,从来没有向北进军去打过元兵。”东海曰:这恰是正义的表现。当时一些所谓的反元义军,比元军更加不仁不义,不仅是元朝之反贼,也是民族之乱贼。被朱逐一剿灭,罪有应得。
【洪武】或以朱洪武代表中华文明的高度,显然是不对的,朱洪武远远不够格也。中华文明有大同小康之别,小康又有封建制郡县制之别。我以为,尧舜可以代表古典大同文明的高度,周公可以代表封建文明的高度,光武帝、唐太宗、宋仁宗可以代表郡县文明的高度。未来的小康和大同文明,有待于今人和后人。
【盆成括】《孟子》记载,盆成括在齐国做官,孟子说:“盆成括要丧命了!”盆成括被杀,学生问道:“老师怎么会知道他将被杀?”孟子的回答是:“其为人也小有才,未闻君子之大道也,则足以杀其躯而已矣。”未闻君子之大道没事,小有才没事,甚至恃才妄作未必出事,但这种人进入官场,就容易出事,而且一出就是大事,大祸。这种情况在昔已然,于今为烈。马邦的政治环境特别险恶故。
【杀降】为政之道,为军之道,都要仁义为本。关于将军,古有“杀降者不祥”、“为将三世者必败”二语流传。杀降不祥之说,至少三国末西晋处就有。“为将三世者必败”出自于《史记•王翦列传》。当时陈胜反秦,秦使王翦之孙王离击赵,围赵王及张耳巨鹿城。“或曰:王离,秦之名将也。今将秦之兵,攻新造之赵,举之必矣。客曰:不然。夫为将三世者必败。必败者何也?必其所杀伐多矣,其後受其不祥。今王离已三世将矣。”兹补充一句:草菅人命者不祥。包括草菅将士之命和平民之民。草菅人命者无后,无好下场。
【弑君】日前眼伤复发,不宜多上网看手机,乃卧听《三国演义》。听到第114回之《曹髦驱车死南阙》,既为死于非命的曹髦惋惜,亦为弑君者成济不值。古来帮凶往往有厄运和恶报,但成济的报应来得也太快太大一点了,刚刚弑君,即三族尽灭,堪称即时报。曹髦是魏文帝曹丕之孙。大将军司马师废除齐王曹芳后,立其为帝,为曹魏第四位皇帝。曹髦擅长诗文,崇拜少康,爱好儒学,因不满司马氏专权秉政,羽翼未丰就逞血气之勇,率近卫向司马昭发难。在司马昭心腹贾充指示下,为太子舍人成济所弑,年仅十九岁。事后成济被司马昭灭三族。书中写到:“少顷,魏主曹髦出内,令护卫焦伯,聚集殿中宿卫苍头官僮三百余人,鼓噪而出。髦仗剑升辇,叱左右径出南阙。王经伏于辇前,大哭而谏曰:“今陛下领教百人伐昭,是驱羊而入虎口耳,空死无益。臣非借命,实见事不可行也!”髦曰:“吾军已行,卿无阻当。”遂望云龙门而来。只见贾充戎服乘马,左有成 ,右有成济,引数千铁甲禁兵,呐喊杀来。髦仗剑大喝曰:“吾乃天子也!汝等突入宫庭,欲弑君耶?”禁兵见了曹髦,皆不敢动。贾充呼成济曰:“司马公养你何用?正为今日之事也!”济乃绰戟在手,回顾充曰:“当杀耶?当缚耶?”充曰:“司马公有令;只要死的。”成济拈戟直奔辇前。髦大喝曰:“匹夫敢无礼乎!”言未讫,被成济一戟刺中前胸,撞出辇来;再一戟,刃从背上透出,死于辇傍。焦伯挺枪来迎,被成济一戟刺死。众皆逃走。王经随后赶来,大骂贾充曰:“逆贼安敢弑君耶!”充大怒,叱左右缚定,报知司马昭。昭入内,见髦已死,乃佯作大惊之状,以头撞辇而哭,令人报知各大臣。时太傅司马孚入内,见髦尸,首枕其股而哭曰:“弑陛下者,臣之罪也!”遂将髦尸用棺椁盛贮,停于偏殿之西。昭入殿中,召群臣会议。群臣皆至,独有尚书仆射陈泰不至。昭令泰之舅尚书荀彧召之。泰大哭曰:“论者以泰比舅,今舅实不如泰也。”乃披麻带孝而入,哭拜于灵前。昭亦佯哭而问曰:“今日之事,何法处之?”泰曰:“独斩贾充,少可以谢天下耳。”昭沉吟良久,又问曰:“再思其次?”泰曰:“惟有进于此者,不知其次。”昭曰:“成济大逆不道,可剐之,灭其三族。”济大骂昭曰:“非我之罪,是贾充传汝之命!”昭令先割其舌。济至死叫屈不绝。弟成 亦斩于市,尽灭三族。”(《三国演义》第一百一四回)
【后主】《三国演义》第一百一十九回《假投降巧计成虚话,再受禅依样画葫芦》中写道,后主投降后,司马昭设宴招待之:“先以魏乐舞戏于前,蜀官感伤,独后主有喜色。昭令蜀人扮蜀乐于前,蜀官尽皆堕泪,后主嬉笑自若。酒至半酣,昭谓贾充曰:“人之无情,乃至于此!虽使诸葛孔明在,亦不能辅之久全,何况姜维乎?”乃问后主曰:“颇思蜀否?”后主曰:“此间乐,不思蜀也。”须臾,后主起身更衣,郤正跟至厢下曰:“陛下如何答应不思蜀也?徜彼再问,可泣而答曰:先人坟墓,远在蜀地,乃心西悲,无日不思。晋公必放陛下归蜀矣。”后主牢记入席。酒将微醉,昭又问曰:“颇思蜀否?”后主如郤正之言以对,欲哭无泪,遂闭其目。昭曰:“何乃似郤正语耶?”后主开目惊视曰:“诚如尊命。”昭及左右皆笑之。昭因此深喜后主诚实,并不疑虑。后人有诗叹曰:“追欢作乐笑颜开,不念危亡半点哀。快乐异乡忘故国,方知后主是庸才。”世人都因此讥笑后主全无心肝,不知亡国之耻。后主不能治国保国,确是庸才。但不乏保身之聪明。他在司马昭面前的无情和诚实的表现,有违常情,但合乎保身的需要。司马昭和后人都被后主瞒过了。
【董卓】在《三国演义》中,董卓有一句臭名昭著的名言:“吾为天下计,岂惜小民哉?”话说董卓欲迁都长安,司徒杨彪提出了不同意见,董卓怒问:“汝阻国家大计耶?”黄琬、荀爽等人又谏,荀爽直言迁都会引起百姓骚乱,董卓说:“吾为天下计,岂惜小民哉?”罢杨彪、黄琬、荀爽为庶民。遂下令迁都。李儒曰:“今钱粮缺少,洛阳富户极多,可籍没入官。但是袁绍等门下,杀其宗党而抄其家赀,必得巨万。”卓即差铁骑五千、遍行捉拿洛阳富户,共数千家,插旗头上大书“反臣逆党”,尽斩于城外,取其金赀。”其实,天下就是小民。真为天下计,必然珍惜每一个民。孟子说:“杀一无辜而得天下,不为也。”这才是为天下计。非董卓之流所能知也,非两极主义所能知也。
【商鞅】商鞅不仅非儒家,而且特别坏,思想道德为人为政无不坏透,那是彻里彻外彻骨的坏,与儒家背道而驰。商鞅的坏,是大灾星的坏,害惨秦国和天下无数人民,害自己被车裂,害全族被诛灭。像商鞅之类天资刻薄人,无权无位一生贫贱,是家国天下之幸,也是它们自己之福。
【李斯】有文章题曰:《李斯之死:一个伟大的政治家为何玩不过宦官赵高?》标题就是狗眼看豺狼。李斯邪徒,赵高奸宦,都是极端利益主义小人和灭绝人性的法家贱种。两人既勾搭成奸,又内斗不断,最后都以灭族而终,咎由自取,罪有应得。
【北宋】伊川先生言:“尝观自三代而后,本朝有超越古今者五事:如百年无内乱;四圣百年;受命之日,市不易肆;百年未尝诛杀大臣;至诚以待夷狄。此皆大抵以忠厚廉耻为之纲纪,故能如此,盖睿主开基,规模自别。”百年无内乱,无宫廷内乱,也无大规模的社会动乱,体现了北宋文化、政治、教育、经济等多方面综合性的治理能力。关于北宋财政能力如何保障社会治理,《黄纯艳:北宋何以“百年无内乱”》一文指出:“北宋支持社会治理目标实现的财政机制主要包括以下方面:一是以赋役制度发挥保障财政供给和调节贫富、维持稳定的双重作用,二是建立了较前代更为周密的灾伤赈济的财政应对机制,三是社会保障系统及其财政支持较前代更为完备。”
【听狱】听狱求生是中国司法传统。孔子说:“今之听狱者,求所以杀之;古之听狱者,求所以生之。”注意,听狱求生,不是纵容罪恶,死罪不杀,而是以生道杀人,争取治狱无冤,不冤枉人,没有冤假错案。(《汉书•刑法志》)西汉循吏于定国之父于公“决狱平。罗文法者,于公所决皆不恨。……其闾门坏,父老方共治之。于公谓曰:少高大闾门,令容驷马高盖车。我治狱多阴德,未尝有所冤,子孙必有兴者。”
【民有】云天厅友言:“帝制时代,土地是劳动人民最主要的财产。宋代,官田占18%,民田占82%。说明中国政府的及其精简,政府将大部分土地分给了平民。这说明中国帝制社会是一个财产均衡的社会。”此言是也。这就是以民为本和藏富于民。对此自由政治也能做到,唯儒家王朝做得最好,非两极主义所能,非马帮所能。马帮连藏富于国都做不到,只能藏富于官。民匮国穷,唯恶性利益集团独富。
【少族】历史上入主中国的少族共有六个:其一戎狄,建立暴秦;其二拓跋鲜卑,建立北魏王朝;其三契丹,建立辽国;其四女真,建立金朝;其五蒙古,建立元朝;其六满族,建立清朝。除了匆匆而灭的暴秦,其它入主中国的夷狄,都有相当程度的汉化即儒化,都是以儒立国和治国者。
【儒国】只要以儒立国和治国,必然道统高于政统,必是德治礼制。历代职官制度、科举制度都属于礼制范畴,与法家无关。中国除了古代暴秦和当代红朝,皆非法制。暴秦的法制从秦法家开出来,红朝的法制从马主义开出来。当然,中国亦从无法治。礼制包含刑法,德治颇有法治精神,但礼制德治不是法治。法治只能与民主宪政一起从自由主义政治学开出来。
【遗民】所有儒家王朝都有遗民,即改朝换代后仍然留恋前朝的人,即使因为礼崩乐坏、政治暴虐被灭,仍有遗民。唯极权主义没有遗民,暴秦没有,苏联更没有,古今极权主义都没有。苏联灭亡后,很多苏共党员抱愧终身,抱耻终身。
【三柱】儒家政治有三个支柱:意识形态为道统,制度形态为礼制,第一学科为儒学。三者相辅相成,缺一不可。儒家王朝有三个特征:一生命顽强,虽然衰败,容易中兴,甚至屡败屡兴;二寿命较长,几百年常见;三死而不亡,王朝不在,王族子孙不绝或势力绵延,且有不少遗民怀念之。这三点,极权主义政权正好相反,生命脆弱,极易暴死;寿命短暂,昙花一现,一般十几年、几十年而已。而且一死永灭,永无后续。夷狄无百年之运已是历史定律,极权暴政逾七十年者,至今未见。
【儒法】此概念流行很多年了,不知出自何人。此观点认为,从汉到清往往都是儒法结合、儒法互济,表面上推崇儒家,实际操作上依赖法家。如果法家指秦法家,这个说法不成立,儒法不两立故。两家的道德观、人性观、人生观、政治观、历史观皆相反相悖,矛盾不可调和。论政治思想,儒家民本位,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法家君本位,君为贵社稷次之民为轻。论制度模式,儒家礼制,导之以德,齐之以礼;法家法制,以吏为师,以法为教。无论理论实践,外儒内法都不具有可行性。这是个伪概念或违规概念无疑。汉唐宋元明清,表里皆儒,即使某些皇帝个人爱好法家,影响也很有限,无法深入制度法律,更无法改变道统学统。
【民国】多篇文章提到这么一件事:“民国时期某中学的一次历史考卷中有这么一道题目:说出你最崇拜的历史人物。在三百多份答案中,有不少学生答武训是他(她)最崇拜的人。如果我们用同样的考题去问中学生,恐怕在三千考生里找不出一位认为武训是最值得崇拜的人。”文章都是从赞肯民国的角度出发的。其实,这个答案足以暴露民国之学绝道丧之不堪。对于中国人来说,最崇拜的历史人物毫无疑问是孔子。武训固然值得尊重,但在值得崇拜的历史人物中,排名不当在百名之内。
【清朝】有厅友言:“别说蒙元,就说满清。祭祀的也是长生天,信的是萨满教”云,此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满洲故俗向奉萨满教,及入关后,上自宫禁,下至旗民世仆,仍行之。然而清朝以儒立国治国,一切祭祀大典,无不依礼而行。可以说,清朝最高信仰和基本信仰是儒家。在信儒的基础上,清朝12位帝王各有各的宗教信仰,3位侧重萨满教,8位侧重佛教,一位侧重道教。
【清朝】清朝万恶,善在尊儒。这一点善对其罪恶具有重大化解作用。这正说明了儒家至高无上的文化政治作用。清朝是历代儒家王朝之最差,但仍然属于儒家王朝,属于中华偏统。完全否定清朝是汉族主义的通病和恶习,实质上是否定了儒家的作用。注意,清朝尊儒是以儒立国和治国,有其相当的真诚性。
【清朝】清朝的败亡并非儒家的失败。恰恰相反,是清朝晚期越来越偏离、最后背离儒家所致。慈禧之牝鸡司晨和杀害儒臣,更是自绝于儒家,自绝于天道和天下。如果清朝有明君贤臣,能够及时地、真诚地实行君主立宪制,成功实现制度转型,后来的一切人道灾难包括日寇之灾、苏俄之难都可以避免。
【清朝】清朝尊儒的真诚性体现在两个方面:一是文化方面,以儒家为理论基础和指导思想,二是制度方面,实行礼制、科举制和古典私有制。但其严重的满族主义和君本主义倾向,始终未能消除。虽然儒化,化得不够;虽然中华,终非正统。中华偏统之定位,不偏不倚,最为正确。
【清朝】有厅友言:“非华夏异类奴役华夏,乾坤倒置,这是天地之间最大的不义!君主立宪若成功了,满洲异类的奴役制度化永久化,我华夏岂不是千秋万代置于异类统治下?”此言有违儒理。孟子曰:“舜生于诸冯,迁于负夏,卒于鸣条,东夷之人也。文王生于岐周,卒于毕郢,西夷之人也。地之相去也,千有余里;世之相后也,千有余岁。得志行乎中国,若合符节,先圣后圣,其揆一也。”异族儒家化,便是华夏;汉族异端化,便成异类。如果背儒而驰,更成恶性异端。恶性异端奴役华夏,才是天地间最大的不义!
【清朝】传慈禧遗言曰:“都说我固执、老糊涂,阻挠君主立宪制改革;你们都知道改革对国家好,我会不知道改革对国家好?可一旦改革,我们满族包括在座诸位的好日子就到头了,这样的改革对我们又有啥用?”此话未必有,这种想法则颇符慈禧心态,其实是头发长见识短。其实,改革不仅对国家好,也对清朝好。改革了,虽会丧失多数特权,但清朝其命维新,满族依然享有贵族的尊荣。丧失特权总比灭亡好。
【清朝】清朝灭亡之前,犯了两次自绝于儒的大罪。初次自绝是杀害戊戌六君子,最后自绝是利用与义和团十一国宣战,战前杀主和派,战后杀主战派。这些主和主战的大臣大多是儒家,而义和团则是与儒家背道而驰的民粹主义、神本主义邪教集团。自绝于儒就是自绝于天命,自绝于天下,自绝于中华,彻底沦为一家一姓小朝廷,其亡也宜。
【华夷】传统儒家王朝,即使是中华正统,也有很多问题。何况元清偏统,更是问题重重毛病多多,可以轻而易举挑出一大堆来。加上汉族革命的成功和民粹情绪的作祟,对两朝评价大失公允。尤其是对清朝,百年来误会特别深重。但是,清朝毕竟以儒立国治国,有其相当的中华性。临危的时候,允可改良,允可实行君主立宪制,最后允可逊位,都是拜儒家所赐。故儒眼看清,不应同乎流俗合乎污世,而应恶而知其美,对于该圈该点的地方,理直气壮地圈之点之。
【史学】唐史学家刘知几在《史通》中提出才学识三长之说,即历史学家和修史者应具备一定的史才、史学、史识。我认为史识的核心是仁本主义历史观。只有牢牢树立唯仁史观,才能正确地认识和判断历史。唯有仁者才能具备唯仁史观,这又关乎史德。清史学家章学诚在刘知几三长之外,加上史德,大有必要。
【儒政】在历史上,与其它政权和西方横向比较,儒家政治的文明度宽容度都有最高性,对于庶民的言论信仰,对各种异端外道和儒门官场异议,都颇能宽容。在儒家社会,佛道两家和各种非儒家思想学说的言论信仰自由度颇高,否则也没有佛道诸家世世代代的兴旺了。当然,由于历史的局限和家天下制度的局限,汉唐宋亦难免发生文字狱,但数量很有限。注意,精英言论非礼,受到警告、贬职、削职为民等等惩罚,那是对精英群体的礼制要求,与文字狱性质不同,不可一概而论。以德选官,以礼约官,礼所当然。儒家王朝中,文字狱主要集中于清朝。清朝是偏统,又是所有偏统王朝中最差的,文字狱特别多发而严重。
【起义】“农民起义推动了历史发展”和土地兼并导致农民起义,历史教科书上这两个观点都是错误的。首先,农民造反对于社会普遍具有重大破坏性而缺乏建设性;其次,导致农民造反的并非土地兼并的严重,而是官民矛盾的激化。《中国独有的历史现象:农民起义,但地主不背这个锅》一文指出:“并不是土地兼并造成农民被迫失去土地而选择逃亡,而是沉重的税负导致农民无法耕种,导致农民弃地而逃。”“农民起义并不是农民与地主的矛盾,而是农民与政府的矛盾。”
【史眼】逼真历史,正视历史,尊重历史,积极吸收历史的经验和教训,以史为鉴,以更好地建设现在,创造为来。这是儒家儒家对待历史的基本态度。自由政治这方面亦有足多者焉。而两极主义特别不堪,肆无忌惮地掩盖、伪造、玩弄历史,极端历史虚无主义,是它们的共同特色。
2022-7-7余东海集于青秀山下独乐斋首发于中国文化基金会公众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