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坑爹”这个词是近年才出现的网络新词,但“坑爹”之举古已有之。客观地说,父子之间,并非只有单方面的儿坑爹,还有另一方面的爹坑儿。只不过坑法各有各的巧拙,也各有各的重轻。
“有其父必有其子”,这话确实包含了几分朴素的哲理,但结论过于绝对化。从古至今,虎父偏生犬子的事一直在白天黑夜不断发生。清代诗雄龚自珍的儿子龚橙就是典型,他没能继承父亲的天才,却遗传了父亲的狂妄。尤其可笑的是,他阅读老爸的文章,身边总离不开两件道具,一是龚自珍的神主牌(灵位牌),二是木棍,每当他读到自己不认同的地方,就用木棍敲打神主牌,厉声斥责道:“老鬼,你又错了!”像龚橙这样的犬子是绝对不会把虎父放在眼里的。然而某些虎父也很容易出现误判,耳根子硬时听不进儿子的忠告,耳根子软时却将儿子的歪主意照单全收。我们审视历史,爹坑儿,儿坑爹,正反两面的显例比比皆是,就像狗咬尾巴团团转。
第一例:赵括善于纸上谈兵,他父亲、赵国大将赵奢却不以为然。尽管赵括讲起行军布阵的战略战术来头头是道,处处占尽老爷子的上风,但他的军事才能始终得不到马服君(赵奢被赵王封为马服君)的认可。赵奢多次在家中叹息道:赵括性格轻躁,华而不实,一旦得到大王器重,统领三军,迎战外敌,极可能丧师辱国。后来,秦军远道来犯,赵王果然出昏招,贸然起用新手赵括,推翻老将廉颇所采取的深沟固垒稳守反击的战术,对精锐无比的秦军发动孤注一掷的进攻。长平之役,赵军一败涂地,四十万子弟兵被秦军俘虏,坑杀无遗。受此重挫,赵国元气大伤,从此踏上了衰亡之路。
第二例:秦始皇拒纳长子扶苏的忠谏,执意要焚书坑儒,以严刑酷法慑服臣民,以重徭厚赋压榨百姓。铁血暴政只能滥施淫威于一时,秦始皇死后,统一不久的秦帝国即再度四分五裂,陈胜、吴广揭竿而起,刘邦、项羽逐鹿中原,空前强大的秦朝只勉强存活了短短十五年,就气数归零了。
第三例:袁世凯顺应大势,逼迫“少东家”溥仪退位下台,被南北双方公推为中华民国大总统,已达到尊荣的极致。然而他意犹未尽,竟听信长子袁克定和幕僚杨度等人的百般怂恿,甘冒天下之大不韪,悍然称帝,挑衅国人的心理底线。在风雨飘摇中,洪宪王朝形同草台班子,苦撑八十三天,就土崩瓦解了。
做父亲的个个望子成龙,赵奢却极其明智,他对儿子赵括的“天才”保持高度警惕,亲情归亲情,理性归理性,二者未曾混淆。可惜他限于年寿,管束不了赵括一辈子。赵奢“坑”儿(不认可其将才和帅才),坑得十分英明,他的坑法原本是对国家和儿子实行双保全,用心可谓良苦,结果未能如愿。秦始皇刚愎自用,拒纳长子扶苏的忠谏,不肯做一位与民更始的仁君,反而将扶苏支派到北方边塞去协助大将蒙恬抗拒匈奴,只为了图求耳根清静。这个明显的“漏勺”最终被劣子胡亥和奸臣赵高充分利用。秦始皇尸骨未寒,固若金汤的铁桶江山就被各路起义军打成了筛子。秦始皇将扶苏发放边塞是爹坑儿,胡亥将秦始皇臭烘烘的尸体撂在鲍鱼车上,人货混装,则是儿坑爹,此例为典型的连环套。袁克定固然坑爹,但袁世凯心头的痒痒肉被搔个正着,也是客观事实,他就像瘾君子毒瘾发作,斗胆穿上那件“带电的龙袍”,最终蚀空老本,淹死在举国谴责的唾沫之中。此例说明,那些被犬子坑到两眼直翻白的虎父,多半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最好别装无辜。
古谚云:“知子莫若父。”倘若做父亲的连自己儿子的品行、见识和才能都了解不够,拿捏不准,岂不是昏愚到家了吗?他们很可能被儿坑,比如秦始皇和袁世凯的损失就不知该如何计算,但他们的遭遇在多大程度上值得同情?即使让我们设身处地,换位思考,也真不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