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蔸湖:乡下“文革 ”(一) |
送交者: 杨蔸湖 2014年01月01日08:27:33 于 [史地人物] 发送悄悄话 |
农场闹“文化大革命”,最先响应的是各地的学校。那时,我在湖南某国营农场第五完小上六年级。 1966年春,全国热批“海瑞罢官”和“三家村”。学校组织我们去良心堡中学观看学生写的大字报。一些言辞激烈,图文并茂,口诛笔伐当地党政领导和老师的大字报令我好奇又震惊。 回校后,姚经庭, 王国栋,丁新安等老师组织师生发起了大游行,史可畏老师带领学生高呼:“不破不立,不塞不流,不止不行,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等口号,浩浩荡荡,直奔分场场部。 那是一个春阳娇好的上午。分场党委书记朱信和场长朱祖凡出来迎接游行队伍,马上被学生打成“走资派”,当时还并不是党员的丁新安,断然宣布开除二朱的 党籍和干籍, 戴上高帽子拉到队伍前面游乡。 队伍似滚滚洪流,沿悦来河向北挺进,所向披靡,气势如虹。卫生所所长王汉堂,六队党支书许明安等各队党支书都懵懂地被戴上了高帽子。学生走家串户,手持剪刀见“喇叭裤”就剪,古书古画古董被烧遭砸。 队上的刘子建领着一群学生冲到我家,看见热水瓶上的一个女民兵穿着一条漂亮的裙子,说这不像个女兵,是个妖精,强迫我爸用油漆把那女民兵涂掉。一只漂亮的热水瓶,瞬间变成了一个难看的花葫芦。 中央下达“5.16”通知,特别是毛泽东发表“我的第一张大字报”后,学校停止了正规上课,学生每人发一本毛主席的“红宝书”,天天上语录课,唱语录歌。 1967年,农场“文革”分成两派,一派是以机关和学校为领导层的“机关联合造反司令部,八八革命造反司令部,洞庭挺进军”三只造反派组织,简称“工联”。 保守派取其三只造反组织的头一个字,蔑称他们为“机八洞”。另一派是具有传统保守色彩的“工人联合造反司令部,湘江风雷和青年近卫军”, 简称 “工总”。 两派组织招兵买马,各立山头,各分场和生产队都设立了相应的“兵团,纵队,战斗队”等造反组织,全场上下,一时旌旗猎猎,剑拔弩张。农场职工被分成势不两立的两大派。 学校停课了,田里的庄稼熟了也无人理睬,职工天天集会游行, 两派相互争吵指责谩骂。但集体的猪羊被宰,缽子饭免费供应,职工工资照发。 1967年10月15日,我校经历了最黑暗的一天。“工总”召集近千人,手持木棍锄头,以5台100匹马力的东方红履带拖拉机作为坦克,乘夜黑风高,向五完小这个“工联”的分总部发起进攻。一时双方杀声震天,石块乱飞,学校沦为战场,许多人被打伤抬进分场卫生所。分场书记朱信磕头恳求两派勿动干戈,被造反派一棒打跪在地。 “东方红”拖拉机很快突破“工联”所设的土制防线,“工联”五分场总部失手,几百名战斗队员狼狈逃窜。 “工总”迅即占领了学校,机车捣毁了教室和老师的宿舍,图书室的书籍和老师财物被洗劫一空。 “工总”陶醉在胜利的喜悦之中,他们万没想到“工联”连夜从层山总部搬来了救兵,杀了个回马枪。 夜阑人静,一只队伍匆匆从我家后面跑过,邻居易建国误认为是“工总”的同党,主动请缨带路去打“工联”的人。当这伙人把易建国骗到僻静处,一阵乱棒, 将这个“带路党”打个半死,被人一脚踢进路边的沟中。 这支队伍一路杀向五分场, 沿途摧毁了三辆“东方红”,司机被打成重伤,设在分场的“工总”的分总部也被摧毁。 “10.15”事件后,两派争斗骤然升级,双方磨刀霍霍,紧张气氛弥漫在农场上空,一场更血腥的武斗如箭在弦上。 1967年11月15日夜晚,“工联”在岳阳武装造反组织“六号门”的支持下,向位于层山工会大楼的“工总”司令部展开了突然袭击。架设在大楼东边印刷厂房顶的两挺机枪向工会大楼猛烈扫射,当场打死打伤10多人,抓捕“工总”头头多名,并一举占领了“工总”的司令部。 “工总”被震怒了,他们搬出修理厂自制的半自动步枪,发放给退伍军人,组成敢死队,并在层山的制高点发电厂的高烟囱上点燃了紧急报警红灯,全场三万多“工总”会员,闻风而动,折竹为剑,迅速向层山集结,将工会大楼围得水泄不通,他们誓将与“工联”血战到底,讨还血债,夺回司令部。 千钧一发之际,47军某机械化营从岳阳疾驰层山,迅速将工会大楼包围, 并强行在两派势力间建立缓冲区。 “工总”的战士见军队介入,胆子更大了,16日上午10点许,几万人呼喊着,疯了似的向工会楼发起总攻。 营长见此,果断命令全营战士排开阵式,拉开刺刀,子弹哗地上膛 ,面向冲过来的人群,他们将枪口 抬高45度,营长一挥手枪,于是机枪,冲锋枪和半自动步枪“哗哗哗”同时向天怒吼,枪口吐出的火舌编织成排排火墙。 旋风般的排枪,爆豆似的子弹呼啸着在人群头顶“嗖嗖嗖”掠过,震耳欲聋。 战士们一遍遍齐声呐喊:“毛主席教导我们,要文斗,不要武斗!” 洪钟般威严的喊声伴着凄厉的枪声,一波接一波,盖过了人们的呐喊声,在山谷震荡,大地在颤抖。枪声喧嚣了约15分钟。 乡下的老百姓,从未见过这样的阵仗,往前冲的队伍突然嘎然而止,人们面面相觑,站在原地发呆,再也不敢动弹。 “少年不知愁滋味”,我和我的同伴们,面无惧色,跟在军人后面抢拾着扔还烫手的子弹壳。 危机解除后,47军深度介入农场“文革”,每分场驻扎一个排,生产队派出一个班。梁班长和一名战士被派到五分场L队,就住在我家对面。 中央下令收缴武器,制止武斗后,绷紧的气氛有所缓和。“文革”进入“斗批改”的阶段。 总场党政负责人赵志钧,安金铭,李子梦,杨殿英,舒展和知识分子,技术权威成了轮番批斗的对象。层山医院妇科专家谢医生,不堪忍受造反派的羞辱,用手术刀割腕自杀。 成分大的老师全被赶到生产队劳动改造。五完小的李介人,罗侃宜,文喜云老师,层山中学的任国才和鞠韶华老师,一同下放到我所在的生产队。 老百姓心中有杆秤,他们并不歧视这些老师,队上干部也不强行叫他们劳动。 老师们大多无怨言,自觉融入群众,参加劳动,洗心革面。 李介人老师腰有伤,不能弯腰摘棉花,他就整天跪着,坐在地下摘。 鞠韶华,容颜像名字那样美丽。她出身书香门第,师范大学中文系的高材生,研究李清照的专家,是农场教古典文学的一张王牌。 “文革”风雨骤来,锦树百花催折。韶华拖着一个5岁的女儿, 发配到我队劳动改造。 秋风冬雨,生活落差,世态炎凉,她满脸愁云,沉默寡言。 她丈夫,临湘县一个造反组织的头头,嫌她出身不好,影响了他的前程,渐渐 疏远,冷落她,后来不再回家。 自妻女下放后,他从未来看过她们一眼。 政治,事业和情感,三重打击。一个如花柔弱的女人,哪堪这孤苦凄怜的冷落清秋。 “婵娟月,韶华日。梦已尽,愁仍积。江花共江草,几时终极”。 凄凄惨惨戚戚。她的心似杜鹃泣血。 绝望的现实,绝情的夫君。草木知愁,韶华竟白头。 夜深了,鞠韶华安顿好女儿睡去。一封绝命书草草而就,一箱她视为珍宝的古籍书刊,愤然抛洒在屋后的深沟中,洋洋洒洒,像是为自己去地府洒下的纸钱。 然后,她决然悬梁自尽。得失宠辱,一别成永诀。 第二天早上,女儿醒来见妈妈已去,惊恐万分,抱着韶华的脚要妈妈。那场景,铁石心肠,也会动容。 韶华倾负韶华尽,三分流水两分尘。多年后,她的女儿已无法找到妈妈的坟茔。 1968年春,学校终于复课闹革命,响应者寥若晨星。“文革”前我队的125名小学生,返校的只有我和其他两位。其余的从此与学校没了关联。 “文革”, 造就了一代文盲,毁了无数人的前程。
(未完,待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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