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美兩國的經濟政治情勢此消彼長，最讓升斗百姓感受深刻的其實不是上天入海的競爭，而是居住空間的變換。不知從何時開始，買賣房屋成了生財的工具。美國這邊，2005年以前，房屋市場一片火紅，首期0付款，貸款不查收入，讓許多人一覺醒來圓了“美國夢”。買屋自住，天經地義，並不需要選擇時間。不是沒有明白的人，但有羊群心態的普通人更多。別以為跟風搶房者多為低文化，低收入的人群。那時我住在大華府地區，認識一些剛來自中國的“高知”階層，他們用貸款買了一棟又一棟，等着“每年升值30-50%”，賣了賺大錢。要是稍有點經濟和歷史常識的人提醒他們，準會碰到一鼻子灰。他們會馬上列出N個理由，堅信美利堅是現今的日不落帝國。

好夢不長，2007年以後形勢逆轉，法拍屋出現了，加州等過去炒得最凶的地區是重災區。數百萬還不起貸款的人被掃地出門。但更多的人還在堅持，為家園而戰，這一拖就是十年，我的故事就從這兒開始。

中國有三個代表指引，過去二十年百業騰飛，屋價更是直衝雲霄。許多人買下公房後都成了百萬富翁，雖然還是那間房，不管破舊，但如今的身家不同了。有的人還有了多處的閒屋，甚至多名的戶口。看了電視才知道，現在有了“中國夢”，不過CCTV的抽樣表白，似乎都很高尚，從不提“炒房夢”。最近新政上台，大量的豪宅被拋出，熱錢最先渡過一河之隔的香港。彈丸之地的香港自然承受不起，2012年推出了”港人港地“的限制政策。

東方不亮西方亮。經過8, 9年的掙扎，美國房屋市場似乎已開始反彈了。簽證開放，讓每年來美的中國遊客和學生不停地翻番。在美買房成了時髦，並已成為居美華人中最熱門的話題。美國市場龐大，可選之處極多。但國人並不傻，專揀幾個地區買，加州就是大熱門之一：離祖國近，四季陽光，房地產稅又低。不利之處是地產價位仍遠高過其它地區，剛入小康門者慎入。隔山買牛並不容易，上當受騙者也不是沒有。俺們一家從沒折騰過房屋，但碰巧住在了熱點區，耳聞眼見自然不少。現在已沒有首期0付款，貸款不查收入等好事。有正經工作的人，自然能找到貸款。但世道變了，有貸款在手，卻不一定能買到理想的房屋。擰着皮箱裝着現款的買家多得是，哪個賣家稀罕和你去折騰貸款的事？據說好一點的房屋，有幾十個買家在搶。當然他們大多是東方面孔的代理了。

俺家這幾年的中國來客越來越多，詢問買房事宜的好友也不少，只可惜咱沒有多少買賣房屋的經驗，連法拍屋是咋回事也弄不清楚。低進高出，這個道理誰都懂，但要有足夠的銀彈啊。

話說俺家領導的一個發小，25年前開始在深圳打拼，大慨是最早批進入小康的人家之一。我們看着長大的唯一寶貝女兒從一句英文不會，進入鄉村中學，居然考上了紐約大學，令人敬佩。可憐天下父母心，想為她在我們家附近買一個獨立房。這多少有點為難，但說着說着，銀彈就匯到了美國，並言一切聽從你們的安排。俺家領導可急壞了，這錢不多，往哪兒能買到像樣的房子？

領導無奈之下只好硬着頭皮，上了法拍屋競投場。法拍屋通常價錢低，如今已越來越少。最大的問題是買前無法知道屋內的情況，只能憑銀行的一張照片和平時積累的地理知識當場決定竟投價。法拍屋主多屬於付不起貸款，已破產被銀行驅趕，因此很多人走前會破壞房屋。因沒有證據，也難追究。甚至在裡面自殺的也時有所聞，竟投成功者則只有自認倒霉了。如何把原屋主趕出，十個案例有十個不同的解決方案。可請專業中介公司，走正常的程序，趕走原屋主，但需要更多錢和時間。弄得不好，買豆腐要賠上肉的價錢。聰明的華人社會有了第二個解決方案：私了。美國社會傳統的公平交易原則並不容忍這些行為。但別忘了，這些破產者已走投無路，價值觀可能早已拋向腦後。

在競技場上忙了一個月的領導，心情被折騰的忽上忽下，還要不停地應付深圳的電話：“為啥有錢買不到房啊？”我也被迫不停地在網上做功課，查詢價錢，最後俺也不理了，反正都投不上。終於有一天，收到一張照片，還是模糊不清的：就這個了，開價44萬，49萬投中。我一查，原屋主2004年61萬靠貸款買進，有2000平方尺，4房3廁3車庫獨立屋，位於白人區。經過專業公司接觸，知道了大致情況：屋主為單親媽媽，帶着兩個孩子。此屋曾被 short sale, 有人開價56萬。不知為何， 銀行卻情願將其拍賣。想想看，屋主一定恨透了銀行。顯然專業公司一看是華人，即刻建議私了。有幾個朋友提醒領導，要小心那個中介公司。領導沒經驗，經不起纏磨，在公司人員的陪同下，當夜會見了屋主。

這是我後來知道的情況。屋主在幾個男人的陪同下，會見了領導，其中一個人自稱是屋主的男朋友。前屋主的哥哥開始了攻心戰：“你們是有錢人來投機的，應該給出好條件”。領導回答：“我們只是委託投資公司而已”。“你給的錢要夠她租一棟房子！”你可以租公寓啊！” "我的妹妹是不會去住公寓那種地方的!" “可我還住公寓啊！” 那個男人愕然。這個時候,領導的英語開始流利起來：”我沒讓你失業和破產。我是合法買房者，憑什麼要為你付錢，這對我公平嗎？“ 心情慌張的領導看見哭啼的前屋主，連屋內的情況也忘了觀察，就退出了她自己剛買到的房屋。在回程的路上，專業公司的人開始套問領導能給出的好處。幾個來回，經過公司中介，大家還是談不攏。前屋主的哥哥致電：”免費再住三個月，走前提供10000元現金。精疲力竭的領導給了最後答覆：”再住一個月，2000元走人，不同意就等着警察吧！“

又過了兩星期，最終公司中介來電，前屋主同意遷出條件，十日後交接。按照當地法規，沒正式交接和換鎖前，雖已有房契，但還是不能進入房內的。為了防止意外，交接前日，我們悄悄地接近了房屋，這是遠距離的照片，屋主正在搬遷。

讓我感到意外的是這坐房子位於高高的山崗上，面對峽谷，環境優美，不是想像的一般法拍屋情景。周圍的房舍全低過它，連不信風水的我也開始欣賞起來，希望明天1點鐘的交接順利。

我們連繫了個鎖匠，他第二天準時到了交接地。一交談，老鎖匠已60多歲，來自台灣，經歷了無數次法拍屋交接，經驗豐富。過了預訂的時間，未見前屋主和中介到達。領導一看手機愣住了，中介來的信息是：原來的交接時間取消。領導立刻去電質問，為何不提前通知。中介說是前屋主的意思，最好不要直接聯繫她。老鎖匠顯得不耐煩，和我們討論起可能出現的情況。他雖沒明說，也暗示今天"凶多吉少“了。最後商定，不暴露我的身份，介紹我為警察或律師。

屋外堆滿了垃圾袋，院的大門並未上鎖，一推則聽到了警鈴聲。老鎖匠提醒我，不要進去，避免中招。我們一致的結論是：簽完搬出協議後，扣除一半的失約金。

正在無奈的等待時，幾位鄰居出現了。他們主動向我們介紹了周圍人的職業，姓名和前屋主的情況，遞來了名片。原來她的前夫兩次經商失敗，也住在附近。她則在家裡開了個健身輔導班，維持生計。看來這裡鄰里關繫緊密，難有隱私，屬於傳統社區守望相助的那種地方。我們坦率地介紹了買賣的經過。老美們對她的失約非常不爽，也建議我們扣除已達成協議的現金，並告知周圍好幾家是警官，不必對她客氣。這時業主委員會的主席出現了，他二話不說，推開了院門，並打電話給警報器的公司。隨後告訴我警報器已失效，是虛設的。他讓我進入院內，透過窗戶看到房內很乾淨，我不禁疑惑起來。

約在4點鐘的時候，中介出現了。這是一個 40多歲的西裔男人，穿着西裝，臉上透露出商人的精明。他的一隻眼睛腫了起來, 向領導解釋，這是練少林功夫時候的意外。見到我，他多少有點吃驚。我上前介紹自己，俺也是個業餘的少林功夫大師，要不要來兩下試試？看着高出他半個頭的我，他的眼神帶着惶恐和不安。一直惱怒的領導早忘了先前的約定，指着我，告訴中介：”當家的說要扣除協議的現金！“。 中介一聽，慌了神，匆忙說還沒吃中午飯，絕塵而去。領導看出了名堂，”哎? 他平時是要顧客買飯的，今天有點反常“。

半個小時之後，一輛豪華耗油的SUV車駛近，我皺了皺眉頭，它停在我的寒酸車旁邊。領導忙說：”前屋主，Cindy來了“。身材標正的Cindy看來有30多歲。她打開後門， 一對金髮碧眼的可愛孩子蹦出車外，撲向後院。我剛介紹完自己，中介也回來了。沉不住氣的領導質問Cindy：“ 你為何失約？”Cindy一副委屈的樣子，指着中介：“我說推遲十分鐘，他要推遲到現在”。我全明白，老鎖匠也醒悟過來了。

兩個女人還在對視，我看着她們， 一字一頓：“你們兩個僅僅是家庭主婦”。 “而他”，我指着中介的鼻尖：“是一個商人”。我加重了語氣和輕蔑的表情，如同中文的“一個奸商”之意。兩個女人會意的點着頭，中介搭拉着腦袋，未再吭聲。

進入屋內的浴室，不敢想信我的眼睛，所有浴室設備被擦洗的如同新的一樣。未再查看其他設施，我示意領導如數給錢。Cindy接過支票，喃喃地說道：“這是我下個月的房租”。Cindy用了十幾分鐘，詳細介紹了各類設施的使用方法。

忙完一陣後，兩個孩子不肯上車，Cindy硬是把他(她）們抱了上去。她回過頭，和俺家領導擁抱。她最後是和我告別的，這時候我才看到，她已滿臉淚水。我拍着她的背部，安慰她: "我們都曾有過離開家園的時候，這是人生的一部分，多保重！“

Cindy的車在晚霞中駛離。 回頭一看，領導正在撥電話，不用說，這是在撥深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