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兒點評:如果你要翻譯李白的詩句,學學洋人是如何用英文的拼音字母與中文的方塊字對仗的——
李白的名句﹕「西風殘照,漢家陵闕」
「West wind, evening glow, On tombs of Han」
——英文部分出自美國專家李克(W. Allyn Rickett)與妻子李又安(Adele Austin Ricket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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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覺得有拋磚引玉之功,說明你的腦洞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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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源:明鏡新聞 2015-12-15
美國學者「間諜」洗腦疑雲
李克與妻子李又安
美國管子學術研討會表彰九十四歲的美國專家李克。李克與妻子李又安一九四八年赴中國進行研究,後被認為是美國間諜而下獄,但出獄回國後出書讚揚中共,被美國社會視為「洗腦」結果,掀起爭議。
今年十一月十五日,費城長春藤盟校(Ivy League)之一的賓夕法尼亞大學(通稱U. Penn.,不是賓州州大Penn. State)舉行首屆國際管子(管仲、管夷吾,春秋齊人,生年不詳,卒於公元前六四四年或六四五年,當過齊桓公的宰相,推動「通貨積財、富國強兵、尊周室、攘夷狄、九合諸侯、一匡天下」政策而留名後世)學術研討會,來自管子故鄉安徽省的學者和管子第八十二代後人都參加這項會議。其實,研討會最重要亦最具意義的是表彰今年九十四歲的美國管子專家、賓大榮休講座教授李克(W. Allyn Rickett)對管子研究的貢獻。在會上,行動已不太方便的李克報告他研究管子的經過。
也許只有學術界人士(特別是研究中國經典的學者)知道李克是管子專家,但在六十年前李克及其妻子李又安(Adele Austin Rickett)則為尚非成名的漢學家,而是剛被中共釋放的「美國間諜」。他們在中國大陸變色初期遭中共拘留(分別關了三至四年),「因二人認罪態度較好,有立功表現,即日起提前釋放,並限三天離境」。李克原被判六年徒刑,李又安原判四年六個月。
李氏夫婦在五十年代美國瘋狂反共恐共的麥卡錫白色恐怖時代獲中共釋放返美,引起巨大的反響和反撲,美國朝野和媒體完全沒有料到的是,這對高級知識分子夫婦獲得自由後,不但沒有大罵中共,反倒公開認錯,自認罪有應得,並感謝中共釋放他們。美國媒體幾乎同聲譴責李克和李又安夫婦,認為他們被中共「洗腦」了,而且是被中共洗腦的第一對知識分子。但堅毅不屈、樂觀奮進的李氏夫婦在學術界有色眼鏡的歧視下(被認為是左派分子),回到母校賓大同獲博士學位,在學界發揚光大,頗有所成。
李克和李又安夫婦的故事雖已遙遠,但在中美「間諜案」仍層出不窮的今天,回憶起來仍富歷史況味和時代啟示。李克生於一九二一年,李又安生於一九二零年(一九九四年肺癌去世,終年七十四歲)。二戰爆發後的一九三九年,十八歲的李克被徵召入伍當海軍,在海軍情報署附設的日語學校受訓,在該校認識了李又安,兩個人同時學日語。戰後兩人結婚,又同時進入賓大讀中文,拜卜德(Derk Bodde,二零零三年逝世,享年九十四歲)為師。
卜德生於上海,父為荷蘭物理學家,在上海教書,母為美國人。他於一九三一至三七年留學中國,以秦始皇時代的李斯為博士論文(荷蘭萊頓大學);最有名是英譯其好友馮友蘭(芝生)的《中國哲學史》。以美國參議員傅爾布萊特(J. W. Fulbright,阿肯色州民主黨,一九九五年卒)為名的獎學金於一九四六年獲國會通過,四八年開始遴選優秀學生赴海外進修,卜德是第一個得主,他選擇去北平,剛好目擊中國河山變色,後來寫了一本暢銷書《北京日記,一九四八至四九,革命的一年》。
李克和李又安夫婦亦獲得傅爾布萊特獎學金,一九四八年十月同赴北平,進行為期兩年的研究,獎學金四千美元,每月至少有一百五十美元生活費。其時,清華大學教授月薪約二十美元。李克夫婦赴華留學前,突接到西雅圖海軍情報署通知去談一談。由於當時中國正處於「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情勢,國共衝突急轉直下,美國很想從各種管道了解中國的變化。一名海軍情報上尉囑咐李克到中國想辦法搜集資訊,實際上是「打聽消息」,提供給美國政府。李克一口答應。
與錢鍾書等交往
一九四八年十月下旬,李氏夫婦到了北京。李克在清華外文系當講師,英若帳撬膶W生,同時在中文系修課;李克和李又安亦在燕京大學教英文。他們聘中文家教,很愛交朋友,認識不少清華、北大、燕京的中國教授、學生,其中包括錢鍾書。一九四九年十月,中共建立政權,與美國絕交,但李氏夫婦並未想離開中國,仍然待下來。美國駐南京使館和駐北平總領事館撤退後,李克把打聽到的消息轉交給英國駐北平外交人員。一九五零年春,連英國外交官都勸李氏夫婦「最好快點離開中國」,太過樂觀自信的李氏夫婦還想再觀望一下。五零年六月下旬,韓戰爆發,同年十月下旬,中共「抗美援朝志願軍」渡過鴨綠江,支援朝鮮,與美軍交鋒。從此,李氏夫婦的命唧E變。李克於一九五一年七月二十五日被捕,軟禁十四個月,後再下獄。李又安則在丈夫下獄後被抓。五五年二月二十二日,李氏夫婦被正式宣判﹕李克判六年,李又安判四年六個月。但三天後,李又安獲釋,二月二十七日坐火車到香港,呼吸自由空氣,三月四日坐船返美。同年九月十一日,李克獲釋,九月十四日抵港。九月二十四日,李氏夫婦在西雅圖團圓。
洗腦疑雲拍成電影
二人先後獲得自由雖是大新聞,但更轟動的新聞是,美國媒體以為他們會痛批中共,但他們不但未罵中共,反而公開認錯,稱讚中共合情合理對待他們。他們感謝中共寬大為懷,提前釋放他們,他們表示今後要為世界和平而努力。他們的家人和美國媒體都被二人的言詞嚇呆了,認為李氏夫婦一定被中共「洗腦」了。那時候,韓戰結束不久,有些被中共俘獲的美國士兵拒絕返美,美國媒體指控他們被中共洗腦。「洗腦」一詞在當時成為最「時尚」的名詞,甚至以「洗腦」(brainwash)為題材,一九五九年拍成電影《滿洲國候選人》(Manchurian Candidate,又譯《諜網迷魂》)。李克面對排江倒海而來的批評與責難,毫不退縮。他反駁說,在恐共成風的美國,一個親共人物或是美共分子可能連清道夫的工作亦找不到,情況不會比中國大陸好到哪裏去。李氏夫婦安頓下來後,仍回賓大,李克的博士論文談管子學說。李又安在一九六七年獲賓大博士學位,留校任教,七九年轉到馬里蘭州大學出任希伯萊語文與中文系系主任。李氏合譯國學大師王國維的《人間詞話》,王氏在書中引用李白的名句﹕「西風殘照,漢家陵闕」,李氏夫婦英譯為「West wind, evening glow, On tombs of Han」,有些漢學家頗為欣賞。
中國駐美代表為其平反
美國總統尼克遜七十年代初打開中國之門後,李氏夫婦開始訪問中國大陸,次數頻繁。七十年代中,四人幫垮台後,中國駐美代表處為李氏夫婦平反,其意義在於他們根本不是「美國間諜」,只是在錯誤的時代到一個錯誤的地方做一些錯誤的事情。他們到處打聽國共衝突、知識分子動向、第三勢力是否能成形、中共是否會介入韓戰等消息,而且多半是街談巷議或謠言,並無「情報」可言。
李氏夫婦被關後,許多與他們來往的北京知識分子都嚇得「屁滾尿流」,並都被監控,其中嚇得面無人色的是錢鍾書夫婦。錢氏夫婦從此未再提到李克夫婦,連筆耕不輟的楊絳亦從未提及李氏夫婦,學者吳宓的女兒吳學昭甚至誤寫楊絳不認識李氏夫婦。錢鍾書於一九八四年六月二十八日致函歷史學者汪榮祖說,李氏夫婦於六月二十六日曾去拜訪他們。李克曾說他在北平時和錢氏成為「莫逆之交」(We have become quite good friends)。李克夫婦皆能說一口流利中國話,他們說是在牢裏面練出來的,因獄友都是中國反革命分子。
李氏夫婦一九五五年返美後,不願平平淡淡過一生,他們要為歷史留紀錄,而於五七年出版《解放之囚》(Prisoners of Liberation,大陸群眾出版社一九五八年出版中譯本,書名改為《兩個美國間諜的自述》)。這本回憶錄同樣引發爭議,他們為中共說好話,美國文化界視他們為親共分子、左派學人,但也有學者認為他們代表了美國的良心。一九八七年,作家汪曾祺赴美參加寫作計劃,曾到費城李氏夫婦家作客,其時李又安已得肺癌。汪氏說﹕「李克、李又安是很好的美國人,他們家的房子是老式的,已經有一百多年歷史,乾淨得不得了……。」李氏夫婦沒有親生子女,領養了幾個中國孩子。
在動亂的時代,李氏夫婦跑到了中國,卻被戴上「美國間諜」的帽子,飽嚐鐵窗風味,但他們並未氣餒,更未挾怨記仇,他們繼續熱愛中國文化與中國人民,不斷埋首中國經典裏面。因為他們確信對中國文化與學術的貢獻,才是「不廢江河萬古流」的。
亞洲週刊 彭守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