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私塾的皮膚老師要出家了，這可是個不得了的大消息。

對烏尾村閒散的村民來說這無疑比縣裡新頒布減租減息政策都重要，那東西不過每家頭上減掉了半匹豬加一條後蹄這樣的規模，還要大家寫感謝信，送錦旗給縣裡習太爺，實在是小氣的可以。

皮膚老師是村里第一號才女，認的字比村里所有人都多。儘管村東老克頭認為他認得字更多，但每年過年寫春聯的時候老克除了‘佛陀’二字寫的傳神，能贏得一片讚嘆外，大抵村民們還是要皮膚老師掌筆寫寫吉祥的詞句。想啊，大過年的寫什麼佛啊，陀的，很觸霉頭的，不是嗎。

皮膚老師長相也真是不俗，算是村里第三號美女吧。第一號是萱怡小姐，住在半山的深宅里, 偶爾去XX別院吟誦詩歌，平時很少露面。但寫得好書評，京城的幾家沒聽說過名字的出版社每逢有新書上市前總要寫信來約稿，早已聲名在外，按下不表。第二名是紫姚小姐，據說寫得一手好詞，當年跟退隱的直葉老秀才比寫詩詠春，直秀才墨還沒磨完，紫大才女就已經把鋪在磨盤上的全開宣紙碼了十幾行，弄得直老秀才趕緊說今天身有小疾，悻悻退去，好歹是聰明的選擇，薑還是老的辣。

不過平均而論比較字的藝術性，紫瑤因為祖上是有名的西洋螺絲精工出身，骨子裡總是多了幾分匠氣，不如皮膚的字寫起來拙樸，呆澀，有幾分傻乎乎的可愛。但是因為紫二美女字的個頭寫得一般大小，而且下筆如飛，所以村里請人寫書信，大字報，鳴冤叫屈作訴狀的時候反而大多找紫小姐幫忙，皮三美女這種時候是插不上手的。其實依我看主要原因還是皮膚老師收費太貴，弄不弄就要人家兩隻雞三斤蘿蔔啥的，貴啊，所以春聯這種沒幾個字的也算了，字多了誰不心疼銀子。當然那些男人選人的時候可能還有些鬼頭蛤蟆眼的算計，誰知道啊，雖然大家嘴上都念叨‘萬惡淫為首百善孝為先’，可每次找女人寫字等在一邊時候，眼神全是拐了彎地朝人家衣領裡面鑽，那種眼神銳利的穿透力度如果兌換成溫度的話肯定得把人細皮嫩肉燙出泡來。

皮膚要出家的消息是她的妹夫阿風傳出來的。說起阿風這人，因為生的俊俏風流，深受村里大媽小媳婦的歡迎，背地裡女人聊起阿風來那叫一個眉飛色舞的，親熱地管丫叫鳳鳳，那肉麻勁頭都下不了牙。每當阿鳳黃昏時上身赤裸扛着漁網走過村子中央的大道時，總有幾個女人姿勢撩人地斜倚在門前或則二樓的窗前故意哼着小曲朝他拋媚眼，揚手絹。阿風則總是甩一甩披在大額頭上飄散着魚腥味的長髮，兩眼放電地橫掃過去，當真有望風披靡的威勢。

太陽落山了，村民們絡絡續續集中到了小河邊上的六味居茶館來，照例是拉家常的茶樓閒話，山村娛樂少，除了女人，村裡的男人這種時候也常常會加入到拉東扯西的嚼舌頭裡去。

“哎哎，皮老師要出家了，聽說沒？”碎嘴子的小媳婦安安鼓着胖胖的腮幫子先開了腔。

“又亂造謠，皮老師好好的出什麼家”婦女主任宣大姐不屑地說。

“宣大主任，不帶這樣說話的，這事前幾天都在傳了”安安不滿地回了一句。

“出家還是出嫁？先搞清楚了再說行不，這兩天看她開開心心的，上禮拜還托我們當家的跟縣上扯了塊花布做新衣服，哪像要出家？”

“安安搞錯了，要出也是出嫁，宣主任說的沒錯。”馬屁大媽白臘麗趕緊湊過來幫腔。

“誒，誒，誰是那相好的男人？”留守婦人吳媽興致勃勃地問上來，兩眼滿是羨慕。

白臘麗把聲音壓低八度，身子前傾，以仍能讓堂屋裡眾人聽得見的聲音神叨叨地說：“是鄰村的王二愣子，知道不，比皮老師小了不少，那身板，那肌肉，嘻嘻嘻。”

“照啊，聽說有天晚上沒人的時候在桃樹林裡那個，嘻嘻。。。”

“啥個呀，親嘴啊？怎麼說半截子話，你個死樣的”

“喏，就是那個，那個呀，嘻嘻。。。”

幾個女人抿着嘴偷笑，肥大的屁股在椅子上不安分地挪來挪去；男人們則就着茶水把茴香豆咬得嘎巴山響。

“庸俗，太庸俗，皮膚她前兩天跟俺說起，她取了個法號叫〇(窩)空，還準備去印度取經呢，是出家，出家，是平聲，不是仄音，懂哇，切！”綽號廣耳石的大興師爺土豆叔叔面帶不悅地如是駁斥。

“土豆該不是嫉妒吧。”

“土豆也老大不小的了，該找女人了，老這麼憤青不是個事兒呀。”

“是啊，皮老師還真沒眼光，怎麼沒有相上滿腹經綸的土豆呢？”屋子裡的女人們不買大興師爺的帳，冷言冷語扔垃圾般地朝土豆招呼。

“我呸，我吐你一臉花露水，禮崩樂壞，一幫俗人，要懂得藏拙，藏拙懂嗎！真是沒天理了，切！”土豆氣的兩眼泛白，差點叉過氣去。

“還真是出家啊，皮膚受啥刺激啦。”拉板車的好男人秦腔出來錯開話題。

“要什麼刺激？學佛是向上，是對三寶有了敬仰心。”直秀才開了腔，尖尖的指甲在桃木桌面上划過，眾人被這刺耳的聲音弄得一身雞皮疙瘩全都靜了下去。

“哈哈哈，知道為什麼嗎？我跟你們這幫傻比講過多少次，你們怎麼就不仔細想想我的話，我說的每個字都有意思，很多東西我不想說出來，你們仔細動腦子是不是這麼回事？”資深村民老克怪笑一聲也開了腔。

“不是，那誰，老克，您說了什麼經典了？要大家一個字一個字研究。”

“噫，不就是說的禪嗎，禪懂嗎？所以你們要多聽，我的話都有很深的道理的啦，這又回到我說的東西上面 你們還根本沒搞懂我說的。”

大家有些着急，有些丈二和尚摸不到腦袋了。

“佛陀的本意是不許女人出家的，你們知道為什麼嗎？”沒等眾人回答老克繼續說：“所以我講得話都是有道理的，每一個字你都要理解，算了，你們這幫傻比，我也不想說了。”

“為啥，你到給說說，為啥佛不讓女人當尼姑，表要賣關子嘛。”村民甲問。

“萬惡淫為首呀，出家的和尚任你這樣修煉淫這一關過不了，不是自己想過就能過的，所以佛陀一開始就是反對比丘尼的，這個經書上不會告訴你，你只有自己領會。自古紅顏多禍水，懂嗎？”

“you right! There is always something, anything, everything, but not all like me, like you, I’m,  that is , always the target by the guys from bots of left and right.” 英語控大頭小明也卷着大舌頭趁空檔來了一段莫名其妙的告白。

大夥正一愣神的功夫，婦女主任宣大姐突然把個小臉漲得通紅從板凳上站了起來：“什麼哦，你們這些臭男人，假借佛陀之名把俺們女人做尼姑的權利也剝奪了，俺們女人憑啥當不了尼姑？ 都什麼年頭了，這是！這是。。。”宣主任有點激動，嘴裡一股腥味差點吐出血來，白辣麗趕緊過去扶背給餵了口水。

“嘖，嘖，都是不好好學佛惹得禍，小克你如果心靜不下來，最後害的還是你自己。”直秀才眯着眼慢條斯理地插進硝煙瀰漫的話題里。

“啥意思？你格老朽”

“你要靜下來讀書，不要老是跟鎮上的小尼姑廝混。跟你說，小乘經典已經證明原始佛教時代就已有許多有大成就的老尼姑，小成就的小尼姑，更不要說龍女八歲成佛了。你說的話太斷章取義，是對三寶的大不敬啊。”

“哎，老直，你可不能偏心幫老婆，大是大非的事情說清楚了，經書是幫助你懂原理。但真的東西看書是看不來的。我跟尼姑聊天就是實踐，原是最好的取證和修練。”

“阿彌妥佛，小克，你要多讀書，要精修，要看正經的佛經不要老是上網狗狗。”

“書我讀的少嗎？大乘經，小乘經，金剛經，易筋經，山海經，月經。。。我都瞭然在胸的。”

哈哈哈哈。。。，看這兩夫子吵得有趣，眾人噴發出一陣笑來，震得屋梁上的灰塵噗嗤噗嗤地往下掉。

這時候布帘子一掀，帥哥阿風出現在門口，天有點涼，今晚的阿風赤膊穿了件他寶貝兒子的綠呢子西服，露着肚臍眼。一亮相，阿風先招牌式地朝女人堆里微微一笑，然後把額頭上披着的長髮朝腦後猛地一甩，瀟灑得讓在座的男女都麻了腿不能動彈。

哦，阿鳳，阿鳳，風，阿，啊，啊， 阿鳳。。。一片大媽招呼帥哥的聲音。

安安搶着把阿鳳拖到自己旁邊緊靠着坐下，儼然這房裡的聚光焦點一下子集中到了綠衣帥哥身上了。

碎嘴子的安安迫不及待地：“誒，誒，風哥，都在說皮老師呢，她當尼姑你捨得？嘻嘻嘻”說完順手去阿風露出的胸脯上摸了一把。

“說什麼呢，誰當尼姑啦？”

“不是說皮老師要出家嘛”安安開始有點不安。

“出家個球，我是說出嫁，嫁人喱，你這笨女人真沒文化。”

。。。。。。

夜深了，嚼完舌頭的烏尾村民們嘻嘻哈哈地都回家了，風吹過河邊的桃樹林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