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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一班離開俄羅斯的火車
送交者: 幸福劇團 2022年03月30日14:13:48 於 [跨國婚姻] 發送悄悄話

最後一班離開俄羅斯的火車,那些逃離祖國的人們

作者:威廉·道爾(William Doyle)

作家兼製片人,現居赫爾辛基。他的新書《參議院的巨人:奧林·哈奇和兩黨合作曾經和未來的黃金時代》將於9月出版



周日晚上7點05分,從聖彼得堡出發的最後一列Allegro高鐵駛入赫爾辛基中央車站9號站台,這時,天空正好開始飄落雪花。

在此前的31天裡,俄羅斯對烏克蘭發動了一場無緣無故的戰爭,一些反對戰爭的俄羅斯人開始逃離自己的國家。

我住在離火車站幾個街區遠的地方,聽說每天兩趟的Allegro載着數量不同尋常的俄羅斯乘客,而且他們都提着沉重的行李箱。我很好奇他們對自己國家的情況和這場戰爭有着何種想法,所以從3月中旬開始,我開始帶着錄音機去接一些進站的列車。

我得知,想要離開俄羅斯,剩下的選擇已經很少了。超過 30 個國家禁止俄羅斯起飛的航班飛越他們的領空,到達歐洲的唯一選擇是陸路。少數幾條大巴線路提供前往芬蘭或愛沙尼亞的服務,從聖彼得堡到赫爾辛基的 Allegro 高鐵是唯一剩下的鐵路選擇。烏克蘭戰爭開始幾天后,每天兩班,每班可容納 350 名乘客的火車票開始售罄。

接着,3月25日,運營這條高鐵的芬蘭公司宣布,
Allegro服務將於3月27日(周日)停止,這意味着俄羅斯通往歐洲的最後一條客運鐵路線也將被切斷。

所以,周日,當大約340名乘客和4隻裝在旅行籠子裡的寵物從最後一趟Allegro列車上走下來的時候,我就在那裡,和我一起接站的還有一群神情嚴肅的芬蘭邊防警衛。他們在邊境處登上列車,在開往赫爾辛基的列車上檢查抵達的俄羅斯人。

一些乘客拒絕置評。前一天,一名中年男子隱晦地回答說:“如果我跟你說話,他們會來找我的。”然後匆匆離開。

但在過去幾周里,許多俄羅斯人在走下火車時確實願意跟我談一談。他們往往要求不要使用他們的真實姓名。他們中的一些人提着重得幾乎拉不動的行李箱。許多人可以說一口近乎完美的英文。

許多人看起來是中產階級或富裕階層,但並非全部如此。我了解到,一個年輕人賣掉了他所有的家具和汽車,用大幅貶值的盧布兌換成歐元來買火車票,到達時剩下的錢所剩無幾。他下了車後將去找青年旅社。一名年輕女子哭着走下火車,一名女士主動上前安慰她,後來她告訴我,
這個年輕女子的家人都支持普京,已經和她斷絕了關係,發誓再也不要見她。許多人在歐洲或加拿大有工作或配偶,並擁有旅行證件,這使他們能比普通俄羅斯人在出行方面更自由。所有人都被要求接種歐盟批準的新冠疫苗,這當中不包括俄羅斯最廣泛使用的衛星(Sputnik)疫苗。

少數俄羅斯乘客堅持對我說,家裡一切都很正常,生活還在繼續,大多數商店還在營業,銀行卡仍然可以用於國內交易。但也有很多人說,這個國家被震驚和懷疑籠罩着,制裁開始破壞日常生活。

左:2022年3月15日,人們在聖彼得堡一家商店購買剩餘的食品。這家商店預計將因俄羅斯經濟制裁而關閉。

右:1990年6月1日,一名蘇聯婦女從莫斯科一家商店幾乎快搶空的冰櫃裡拿出最後幾盒黃油。

一名擁有俄羅斯和某歐盟國家雙重國籍的女性解釋說,自20世紀90年代以來,俄羅斯不再像蘇聯時代那樣,買任何東西都要排很長的隊。她說,在入侵烏克蘭之前,俄羅斯的大城市相當繁榮,她的莫斯科朋友認為巴黎是鄉下地方,因為在巴黎如果是大半夜出門,找不到一頓像樣的夜宵。

但她說,在入侵引發國際制裁後,突然之間,人們買什麼東西都又要排起長隊了,預計整個經濟都會出現短缺,連醫藥和衛生保健也不例外。她說,麥當勞和宜家等西方連鎖店的關閉,對許多俄羅斯城市居民來說是一個重大衝擊。

當然,與烏克蘭平民遭遇俄羅斯軍隊襲擊的恐怖相比,這些乘坐火車逃離的俄羅斯人的經歷仍然相形見絀。但他們同樣是戰爭中的難民。

32歲的瑪利亞是來自聖彼得堡的技術專業人士,她解釋說:“我和很多IT領域的年輕人都在逃離俄羅斯。在地鐵上,在街上,在機場,警察隨意攔住人們並瀏覽他們的手機短信。有些人認為我不愛國,認為我恨我的祖國,
但是我很愛我的國家。我只是不喜歡這個政府。真正的愛國主義者願意正視事物消極的一面。當我批評我的國家時,我覺得我就像一個好母親,愛她的孩子,但得幫孩子理解如何處理消極的事情,變得更好。昨天,我母親給我看了她的墓地文件,說如果有一天我能回去的話,知道去哪裡能找到她。”

“我出生在蘇聯,”50歲的藝術總監卡麗娜告訴我。“現在一切都回來了。莫斯科到處都是軍隊。如果你說了不合規矩的話,他們就會停下來逮捕你。恐懼無處不在。問題是有很多俄羅斯人不能承認我們的錯誤,不能意識到我們被困在噩夢中。俄羅斯人對批評非常敏感。他們可以批評自己,但如果批評來自外界,他們就會覺得自己是被針對者了。人們不想承認錯誤。看電視更容易全盤照收政府的宣傳。
不去思考,你就能活得更輕鬆快活。我們在蘇聯的70年裡都是這麼做的,現在又是同樣的心理。反普京的人可能只是少數。這個國家太大了,有很多窮人,他們從來沒有出過國。他們非常孤立,沒有交流,只有電視。他們辛苦工作了一整天,回到家筋疲力盡,電視是他們唯一的信息來源。但世界需要知道,並非所有俄羅斯人都支持普京。我愛我的祖國。這是一個偉大的國家。我以自己會說俄語、身為俄羅斯人為榮。但是現在我必須離開我的國家,再也不回來了。我那81歲的可憐母親一生都夢想着她的國家能夠自由。今天早上在火車站,她哭着和我說再見,那是我一生中聽到的最悲傷的話。”

“我出生在這堵牆後面,”她母親說,“現在我也將死在這堵牆後面。”

“如今俄羅斯有兩種不同的觀點:支持(對烏克蘭)行動的人和不支持的人,”30歲的商業經理阿納托利告訴我。“看上去好像大多數人都支持它,但我也不能確定,我不知道這種支持究竟是來自宣傳還是人們真心實意這麼想的。我只知道,我的朋友,我認識的人都不支持。我還認為,其他國家在對俄羅斯的制裁方面應該力度更大,製造更多的壓力。”

生物技術專家瑪麗亞說,在她的朋友中,“我認為沒有人支持入侵烏克蘭。這是一個沒有人支持的政權。當這件事發生時,每個人都很震驚。沒人相信這樣的事情還會發生。”儘管俄羅斯政府努力封鎖非俄羅斯的信息來源,但她解釋說,任何想要訪問全球新聞來源的人都可以通過手機上的VPN做到這一點。

一名婦女自稱來自莫斯科,屬於“中產階級”,她表示,她認識的每個人都對俄羅斯入侵烏克蘭的消息感到“完全震驚”。“沒有人問我們對這樣做的看法,”她說。“如果他們問問我們,就知道沒人答應。”

周日晚上,當大多數乘客離開9號站台時,我看到一個高個子的俄羅斯人從末尾的車廂里走了出來。我問他是否可以談談,他起初表示不同意,但後來他改變了主意。

“這一切真的讓人感覺我們在倒退,”他告訴我。“這比鐵幕還要糟糕,比回到蘇聯時代還要糟糕。我找不到合適的詞來形容,但如果你讀過一點俄語,你可能聽說過一個叫瓦西里·羅扎諾夫(Vasili Rozanov,1856-1919)的人。他是第一個創造關於俄羅斯的鐵幕這個說法的人。”

“一百年前的1918年,他寫道,一道鐵幕在哐啷哐啷、嘎吱嘎吱聲中漸漸落下,遮住俄羅斯的歷史,”與我交談的這位乘客說。他幾乎是一字不差地引用了羅扎諾夫的話。“一名播音員宣布表演結束。
觀眾被告知穿上毛皮大衣回家。人們從座位上站起來,環顧四周,但毛皮大衣不見了,房子也不見了。”在俄羅斯革命後不久,羅扎諾夫在《我們時代的啟示》(The Apocalypse of Our Time,1917-18)中寫下了這篇文章。他死於疾病和飢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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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位男士推測,在經過幾周嚴厲的國際制裁後,“相信這些謊言並在全國範圍內傳播這些謊言,後果是,也許一些俄羅斯人會發現,他們再也不會有來自西方的這些漂亮、美好、溫暖、舒適的東西了。”

“也許,”他說,“他們應該重新考慮他們對從電視上聽到的宣傳的態度。正如一位聰明的俄羅斯人曾經說過的那樣,冰箱將會戰勝電視。”

當我問他的名字和家鄉時,他禮貌地拒絕了我。

“就讓我還是‘火車上的某人’,”他笑着消失在波羅的海的暮色中。“最後一班火車上的最後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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