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下這個題目的時候我很有些遲疑。齊秦,不是還活得好好的麼?儘管已經不是我們的齊秦了。懷念齊秦,其實是懷念我們自己的青蔥歲月,不知究竟是太早,還是已然太遲。
八十年代末的流行歌壇,是嚴重的良莠不齊。剛剛顛覆了甜膩膩的情歌時代,人們對新湧現的傷感歌潮是如饑似渴,照單全收的。那些沙啞的歌喉被人追捧為磁性魅力,那些歇斯底里的吼叫被理解為全情投入。等到齊秦如流星般閃耀於天宇,我們才驚訝地發現,自己錯得多麼厲害。原來人的聲音,竟可以如此完美,如此純淨,澄澈透明,纖塵不染。原來真情的流露,可以如此自然,無拘無束,沁人心脾。齊秦,這匹來自北方的狼,這個狂放不羈的孤獨的歌者,就這樣輕易走進我們的心田,直到靈魂深處。
出生於七十年代的人,誰未曾沉醉於齊秦的歌聲中呢?從“冬雨” 到“大約在冬季” ,從“花祭” 到“外面的世界” ,那種完美的聲音,那些動情的旋律,那份童話的意境,誰能抵擋,誰能忘記?誰沒有在他的故事裡,流過自己的淚?當你唱起“輕輕地,我將離開你,請將眼角的淚拭去”,難道你心中響起的不是“親愛的,我將離開你”?難道沒有一種漸漸瀰漫的深情,在你的心潮洶湧?
從來沒有人,能在如此短的時間裡,席捲整個華夏歌壇;從來沒有歌,在闊別十多年之後,仍有餘響。
然而,齊秦迅如流星。當他的光芒無可抵擋地閃耀於整個天宇,剩下的,就只有同樣迅疾的隱沒。當初,當他的第三盒專輯推出,就有評論家說:齊秦又前進了一大步。但他每前進一步,就要失去一大批歌迷。如今,他已將所有的人都失去了吧。他還在自己的沙場上,孤獨地前行。真正的孤獨,是自己也不知道要到哪裡去。也許,這才是齊秦,我們曾經熱愛的齊秦。
原諒我,不能再追隨你吧。我們已把全部的愛,留在你曾經演繹的那些故事裡了。蜇伏於心靈的一角,常存一份感動。是你的聲音,在我們的生命里刻下太深的印記,還是我們自己的歲月,在回憶里訇然有聲?
我常覺得,我們喜歡齊秦的一代人是幸運的。上一輩人的青春,曾被無窮無盡的運動所摧殘,而下一代人的青春,又被物慾橫流的虛華所淹沒。而我們的青春,真實而絢爛,且有幸到達心靈所能企及的深度。譬如我們的愛情,也許羞澀,也許苦澀,卻是令人心馳神往,滿懷期待的。行囊里的那封信,也許要輾轉兩個星期才能抵達。那樣的行程,飽含了多少忐忑,多少思念,多少甜蜜,多少困惑。在手機短信和電子郵件的時代裡,這些都已不復存在了。無須不安,你的愛三秒鐘後就會有答案。
我知道,如今的卡拉OK廳里,不會再有齊秦的歌聲了。在哪裡喧囂的,是我們無法弄懂也不想弄懂的主題,正如我剛剛從國內買來,卻不得不棄如敝履的,那些音樂。屬於我們的音樂已成絕響,到底是一種悲哀,還是一種惋惜。
但我知道,當我老去,當某個溫暖的冬夜,我會擁着我心愛的人,哼起那首齊秦的老歌,淚流滿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