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懷鄉快步來到了阿里的辦公室，阿里正微笑看着懷鄉：“早上好！今天你這身衣服很漂亮，色調深沉但色彩卻不失其活潑，奔放的展現青春氣息。要不要喝杯咖啡？”

從一位男士嘴裡得到的讚美，她應該感到由衷地高興，但從上司嘴裡說出來，似乎還不適應。

“謝謝！找我有事嗎？” 懷鄉非常禮貌地回答。

“你來了三個多月了吧？感覺怎麼樣？工作順手嗎？” 阿里一邊為懷鄉遞上咖啡，一邊關切地問着。

“感覺不錯，剛來時業務不熟，但得到了大家的幫助，現在我基本上適應了。” 懷鄉儘量用簡單的句子來回復，像這樣一對一，面對面和阿里說話她還是第一次，所以還有些拘謹。

“聽部門經理說，你很努力，業務提高得很快，我非常欣賞你的工作能力和表現，從下個月起，你將享有公司高級職員的待遇，並有10%優先認股權。” 阿里用着中東人特有的英語腔調熟練地說着。

做為公司的高級職員，將配有小汽車一輛，通勤的油費公司全包。去外地出差可住4星級以上的賓館或飯店，這些懷鄉知道，但還是聽的有點摸不着邊際，尤其是優先認股權她還沒有弄明白。阿里英語說得太快，並夾着濃厚鄉音。

為了使自己儘快擺脫這種尷尬局面，她從嘴角擠出了一點笑容，禮貌地問道：“謝謝！什麼是優先認股權呢？”

“它的分類很多，我就不詳細說了。簡單地概括一下就是公司在發行新股票時，給予股東優先購買股票的權利。具體的是給每個股東一份證書，寫明有權購買新股票的數量，數量多少根據股東現有股數乘以規定比例求得。一般來說，新股票的定價遠低於市價，從而使優先認股權具有了價值。當然股東可以自由轉讓於他人。”阿里像是一名大學教授在給懷鄉上着課。

其實，懷鄉的年薪已經比公司許多職員多一到兩倍。作為一名新手，她有着別人所沒有的待遇，這一切，可以說是自己的努力和進取，也可以說是阿里的施捨和獎勵。一切物化的資產從表面上看起來是懷鄉的財富，但她心裡依然明白，來阿里公司的原始目的是宇文利用自己的“才智”來為華生翻盤。這是無論如何也不能和阿里透露的。

阿里似乎還蒙在鼓裡，他對懷鄉充滿着信任和關懷，來了這麼一位聰明漂亮，熱力四散的女性，成熟中透着幾分稚氣。他從心裡感到高興，公司就是需要這種充滿活力，能創造奇蹟的人，他希望懷鄉能為公司做出更大的業績。

“一個人在事業上成果與否，取決於自身的努力，只要你肯下功夫，多動腦筋，總會有出頭的機會，怕的就是不求進取，自甘墮落。自己的命運掌握在你自己手中，沒有人為你包辦代替，你必須去奮鬥，去抗爭，去迎接新的挑戰。每一點努力、每一滴汗水的積累都會有價值的。” 從阿里的眼中看得出，他對懷鄉充滿着期待。

“我考慮再三，決定把你放到一個重要的崗位上去，希望你有所準備。”經過剛才對一段對話後，阿里終於說出了今天談話的核心內容。

重要崗位？懷鄉心裡有點緊張，她不清楚阿里所說的“重要崗位”是指的什麼，滿臉狐疑地望着他。

阿里早已看出了她的疑慮，笑着說道：“我們計劃明年在中國上海設立一個分公司，先籌備一個聯絡處，你全權負責一下怎麼樣？當然我會配給你一位高級助手，他人在維也納正在列席歐佩克會議，下個星期回來。” 雖然是詢問的語氣，但是字裡行間沒有商量的餘地。

這意味着懷鄉從行政上連跳兩級，從職位上看，擔子不輕，當然懷鄉也沒有任何退卻的想法，相反她一直幻想着有這一天，去測試一下自己的能耐，以前就想到華生集團去干一番事業，但遭到了宇文的無情阻擊。今天阿里卻給了他這樣的機會，這是許多人幹了一輩子都沒法得到的機會。她有點欣喜若狂。

阿里從抽屜里拿出一疊文件：“好，你先下去仔細地考慮一下，明天給我答覆。對了，這裡有一份文件，請你儘快幫我譯成中文，謝謝！”

懷鄉從阿里手中接過來看了一下，是歐佩克特別會議討論修改現行石油價格調控機制的報告。她心頭猛然一震，這不是宇文朝思暮想所要的信息嗎？真是踏破鐵鞋後的覓處，命中注定，非你莫屬。

歐佩克對國際市場石油價格具有舉足輕重的作用，連歐美大國都要看他們的臉色行事。只要歐佩克打個噴嚏，國際石油期貨市場就得感冒幾天。一般而言，油價不是經濟因素所致，而是政治原因造成的，特別是海灣和中東地區動盪不安的政治局勢。歐佩克雖然對石油日產限額是公開的，但默許成員國每天私下可以超產幾百萬桶，這樣據說是為了調控油價，那麼這個 “幾百萬桶” 就有很多的學問了，它直接影響了石油期貨市場的價格。

懷鄉從宇文那裡學了一些石油期貨的皮毛，雖然沒有仔細看到文件的具體內容，但她知道這份文件的重要性，如果告知宇文，他就能在提前得知重要信息的情況下，準確下單“ 買”或者“ 賣”石油期貨，以便以後獲利回吐，那麼華生集團的翻身就指日可待了。

反過來想想，這顯然是違法的事，一旦被揭露出去，所有的一切將徹底地完了。她想過無數次，但真正遇上這個問題，又開始猶豫了。

她回到自己的辦公桌，看着窗外，冬天就像一雙倦遊的翅膀，悄悄地隱去，迎面是姍姍而來的春天，陽光帶着一股青春的氣息照在窗台上。她沒有心情去享受春天的溫馨，思想在激烈地鬥爭，思緒在滿天飛舞，沒有沉澱，一切鬱悶和煩惱像影子一樣纏繞着她。

八。

又是一個寂靜的夜晚，月色有點迷朦。即使春天到了，冷風依然在紐約的上空幽幽地吹着。懷鄉感到有點孤冷，宇文剛才打電話說晚上有個應酬，不能回家吃飯了，如果太晚，就讓懷鄉自己先睡。以往也是這樣，一到忙的時候，家裡就看不到宇文的身影了。

今晚懷鄉雖說是坐在家中辦公室里，但心仿佛裸躺在天邊的曠野，沉思冥想，白天的問題始終找不到答案，心裡感到一種窒息，難以自拔，仿佛被一層厚厚的灰塵蒙着。關於那份重要文件，她不知道該如何作出選擇，是讓宇文看？還是不看？實在是兩難啊！

想不了那麼多，快幹活吧。現在的第一目標是要完成任務。懷鄉心裡很着急。阿裏白天一直在催促她趕快譯出那份文稿，說是明天急用，因為和北京方面有個重要的電 話會議。她已經忙了一整天，連吃飯上廁所的時間都是硬擠出來的，可還是擱在半道上。快到下班的時候，阿里來到她的辦公桌前，詢問了進度情況，並果斷地告訴 她可以帶回家接着做，算是加班。

按公司規定，像這一類的文件屬於機密，任何職員都不能擅自帶回家，但老闆已經同意，而且是緊急情況，懷鄉把它帶回家算是合理的。

為了按時交稿，她高速地譯着文稿，每一字，每段話都傾注着心血，早已忘了時間。屋內的檯燈亮了一夜，在地毯上投下了長長的影子，終於在黎明到來之前，全部譯完。實在太累了，她伏案倒頭就睡着了。

不知什麼時候，宇文已經回到家，他不聲不響拿起數碼相機對着那份，異常冷靜地按着快門。。。

清晨的陽光從窗戶外斜射進來，光線刺痛了懷鄉的雙眼，她慢慢睜開眼睛，發現自己已經躺在大床上，疲憊不堪的身體通過了幾個小時的休息，終於得到了恢復。身上蓋着被子，記得自己昨晚是在桌前睡的，一定是宇文昨晚回來以後把自己抱上床的，心裡頓感一陣溫暖。

“宇文，宇文，你在哪裡？” 她一邊喊着，一邊四處尋找，每個房間都沒有看到宇文的影子。客廳的台子上有宇文留下的條子。

“懷鄉，對不起！我今天非常忙，先走了。早點在廚房的桌子上，如果冷了就放在微波爐里熱一下，愛你！” 懷鄉以最快的速度洗漱和吃早餐，立馬奔往公司。

諾大的辦公樓空無一人，寂靜無聲，還是像往常那樣整齊，乾淨。她在自己的辦公桌把譯好的文稿又仔細審核了一遍，抬起頭，活動一下筋骨，這才看到同事們陸陸續續地來了。

她給阿里的秘書打了個電話，約好時間準時來到阿里的辦公室，興致勃勃的把文件交給他。阿里滿面笑容，合着非常滿意的表情，一邊讚賞着懷鄉，一邊把懷鄉譯好的文稿和原文件放到桌上，看都沒看一眼，似乎顯得不是很着急的模樣。

“這幾天你辛苦了，非常謝謝！這個周末，我想請你和你先生到我家來作客，怎麼樣，有時間嗎？” 阿里在非常熱情地邀請懷鄉。

而懷鄉則有些猶豫不決。在公司里，她努力工作，和同事們之間的關係也很融洽，但儘量避免和上司過分的靠近，這種關係非常微妙，如果和上司走近了，必然會遭來同事們的白眼，以後有什麼事情想求人就難了。她的工資就比別人高，好在數字是秘密的，但行政級別提升將是人人且知的事。

她儘量想着藉口，最好能躲避掉這個盛情。“這樣吧，我回去問問我的先生？他最近非常忙，我怕他抽不出時間。”

“行，明天告訴我。” 阿里很爽快地答應了。

。。。。。。

宇文的辦公室顯得有些零亂，各種期貨價格走勢圖，指數走勢圖，灑落一地，他雙眼通紅，頭髮像乾枯的稻草，領帶結已經歪到了脖子後面，左手拿着咖啡，右手握着鼠標器，眼睛死死盯着電腦屏幕。

今天的市場油價走式按照他的意願正按部就班地，穩步地上漲。此時的宇文像一位大將軍，用大腦指揮着電腦，依託現代網絡高科技，決戰於千里之外，當然他提前捕捉到了市場信號，加上他的聰明才智，勇氣和膽略，綜合調劑了公司所有的資金，在石油期貨的交易上“ 孤注一擲” 了。

現在他心裡非常清楚他有多少勝算，期貨，除了鈔票，玩的就是心理，不能貪婪，情緒可以毀掉一切，正是因為自己以前在安然股票上的貪婪，幾乎遭至滅頂之災。現在獲取了勝利，不能喜形於色，盈利應該更加理智和克制，這是多年來他得到的教訓之一。

想到這裡，他看着屏幕痴痴地笑了起來。

九。

天正蒙蒙亮，懷鄉早無睡意，她慢慢地移開宇文放在她肩頭的手，輕輕地翻個身，擰亮檯燈，把腰直起來靠在床背上。宇文睡的很香，嘴角邊還掛着微笑，似乎正在一個美麗的夢裡，她不知道自己是否他夢中的主角。在幽暗的燈光下，看着他溫順滿足的樣子，心裡湧起難言的內疚，最後到底還是沒有把那份重要文件的事告訴他，當然把文件帶回家的當晚，一直都沒有機會碰到宇文。

宇文突然坐了起來，好像是從美夢轉到了噩夢，臉色煞白，喘着粗氣，額頭上正冒着虛汗。

“沒事吧？今天是星期六，現在時間還早，咱們約好到阿里家是下午，你可以多睡一會兒。” 懷鄉關切地問道。昨天當懷鄉提到阿里周末請客的事，宇文先是猶豫了一下，後來也爽快地答應了。

“沒事，最近忙得暈頭轉向，我還以為今天要上班呢，呵呵。” 宇文裝着一副沒事兒的樣子，擠出一聲乾笑。其實他剛才的確做了個噩夢：那油價在期貨市場上一路飆升，估計快到頂了，正是清倉的大好時機，他在電腦上撳了“拋出”的鍵，可那破鼠標怎麼點也不起作用，而油價上揚的箭頭突然向下垂直降落，煮熟的鴨子飛了，最後被迫斬倉出局 。。。

“真懸啊！幸好是個夢，待會兒一定要打個電話給秘書，讓她去通知網絡系統維護的人加個班，把公司整個兒軟件，硬件系統都檢查一下”宇文一邊想着，一邊像懷鄉一樣支起身體靠在床背上。一般來說，人到了這份上，或多或少都有點神經質，腦袋裡想的東西和別人不一樣。

“我想和你說件事。。。”懷鄉正和宇文說到前天晚上文件的事。這是她第一次感到有愧於他，夫妻之間就應該擁有一份永不退色的信任。但是宇文打斷了她的話，他微笑對懷鄉說：“什麼大不了事啊，現在我們的事應該都得去準備一下，第一次到阿里家，不能掉份兒，你去好好打扮一下吧。”

宇文的奔馳車正在駛向阿里在長島的別墅。長島就像一座被放大數倍的棧橋，棧橋的兩邊是大海，海的邊緣被私人莊園、森林和碼頭所占據着。那如茵的綠地，天海渾然一體，無邊無際，參天大樹也像無言的士兵隊列站在林蔭道路的兩旁。

一會兒，車子轉到被陽光遮得很深沉的森林小徑上，阿里的住宅就在這裡，金色玉花院門敞開着，鵝卵石鋪成的寬闊車道顯得幽靜，整潔。路的左邊是玫瑰園和噴水池，右邊是一座清真寺的建築，給人的感覺是伊斯蘭和西方文化的綜合體，正對面的是住宅群。

阿里早已站在前院等待着宇文和懷鄉。平時他看到的懷鄉都是職業女性的打扮，可今天的懷鄉卻有讓他吃驚，她苗條的身段，穿着一件銀色絲綢的晚禮服外加一件錦緞外套，一副珍珠耳環和一對金色耀眼的手鐲，楚楚動人的風采使他着魔。從宇文的車一到，阿里的眼睛似乎就沒離開過懷鄉。

大家寒喧了幾句就來到了客廳。宇文倒是見過世面的，他保持着平常的微笑，雖然和長島頂級豪宅相比還差了幾個檔次，但其富麗堂皇的程度還是讓人瞠目結舌。懷鄉則是第一次看到這種莊園式的房子，她的眼睛不自覺的向四周張望。

晚餐後，宇文接了一個電話，說有急事，和阿里匆匆告別就離去了。懷鄉私下和宇文商量想一起走，但宇文告訴她，作為客人，剛吃完飯就走，是對主人很不禮貌的舉動。而阿里也一再婉留她，希望和她聊聊天，並答應保證12點之前送她回府。懷鄉實在不好意思再推脫了，就單獨留下來陪着老闆說話。

阿里跟懷鄉講起自己的童年，家庭和人生的經歷以及伊斯蘭文化對他的性格和觀念帶來的影響。他其實早有結婚的念頭，只是沒碰到合適的。不錯，他是非常有錢，但他和一 般的中東石油巨子不竟相同，他不是花花公子，不喜歡風花雪月里的風塵女子。懷鄉在大部分時間都是在做聽眾，耐心地傾聽着，只是附和或點頭稱讚，但卻很少打 斷他。

雖然阿里喜歡和她說話，但他好像不善於用語言去表達自己的內心感情，更喜歡用動作去表達更深一層的感覺。沙發上，他漸漸往懷鄉這邊靠近，慢慢的想握住她的手。懷鄉則一步步地向外躲閃。

在紅酒的作用下和時間的推移下，他開始用一種含糊不清的語調對懷鄉說着：“你真的很迷人，我非常喜歡你！”

懷鄉驚慌失措，她的心裡已經亂了頭緒，只能祈求蒼天別跟她開玩笑：“阿里，你知道，我不是那種隨便的女子，請你尊重我，好不好？”

懷鄉雙手拼命推着阿里漸漸低下的頭，眼看着他的臉就快要碰到她的嘴唇了。

“乖乖，別吵！” 今晚阿里顯然有點失控，雖然他明白自己的舉動是為了什麼，但在征服這個他為之傾心的女人時，他早已經沒有了平時的半點自律和穩重，這種波濤洶湧的感覺還是第一次，也許是男人自然野性的勃發，也許是懷鄉迷人的嬌軀誘使他在沉淪。

十。

阿里把懷鄉壓在了身下，以前只是眼睛看到她曼妙的身段，細緻柔軟的皮膚，今天用手終於觸及到了她的小蠻腰，以及渾圓微翹的俏臀，觸覺和視覺迅速地傳遞到他的大腦系統，通過大腦又反向刺激到全身的每一處神經，隨之而來的是一陣熾熱的火源。如此令人難以招架的誘人春色，慾火順着情緒的起伏，在燃燒他的心，一寸一寸地蔓延，這火勢已經無法控制。

“住手！你不能這樣。。。” 懷鄉大聲喊叫着。為了保護自己的尊嚴，拼死用渾身的力氣來阻擋阿里的侵犯，這是一個女人本能的反映。“你這樣做會傷害我，也會傷害宇文的。你懂不懂？” 語氣間雖有些無奈，但仍然非常堅定。到了這時候，她心裡還想着宇文。

對於懷鄉激烈的反應，阿里感到十分不悅，要是換到別的什麼事，他早就不耐煩了，但是懷鄉讓他傾心不已，一副令人驚艷的身段、吹彈可破的雪膚凝脂成了誘惑他的源泉，他不但不計較，反倒是有幾分欣賞。

“什麼不能怎樣？難道你沒有和我一樣的想法？” 阿里邪惡的瞳孔里透着激情和狂野的慾火，撫摸懷鄉的雙手仿佛帶着魔性，有點溫柔挑逗，也有些僵硬粗魯，懷鄉的拼死抵抗換來卻是他十倍的狂燥，他一直想這也許是懷鄉在玩欲擒故縱的把戲。

突然，懷鄉停止了掙扎，一動也不動，兩眼呆呆的看着屋頂，凌亂的頭髮披在臉上，掛着兩行淚水，而原先擋在胸前的雙手也垂到地上，身體僵硬着躺在沙發上。

這下輪到阿里慌了，第一次看到懷鄉這樣的嚇人的模樣，見真主之前大概就是這樣的吧？他感到一股令人發麻的寒意從自己的大腦里驟然竄出，各種反射神經也全部亮起紅燈，直到他的雙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腦袋，神智才緩緩地恢復過來。

“對不起！我太魯莽了，我為我剛才的失去理智的行為向你道歉！” 阿里漲紅的臉在幽暗的燈光下卻顯得更黑了，剛才獅子般的舉動現在像綿羊一樣。

懷鄉依然無聲無息，一動不動。

“真的對不起！懷鄉，但你也不能全怪我啊！” 阿里似乎對剛才的事情後悔了。

懷鄉把頭抬起，慢慢地坐直了身體，眼睛裡依然含着憤怒，面部依然帶着森冷的表情。她不敢相信平時這個文質彬彬的老闆在他家裡想要侵犯她。很明顯，剛才阿里的最後一句是話中有話。她不緊不慢地問道：“把你知道的都說出來，我不會為難你的。”

阿里的一生除了他爸爸，好像還沒怕過什麼人，懷鄉是第二個。按常理，懷鄉是他的下屬，他不應該懼怕她。但是事實往往是不以人的意識為轉移。懷鄉那漂亮，自然和得體的儀表在阿里心裡就像崇拜一位女神一樣，他早年在摩根史坦利的宴會上第一眼看到懷鄉時，就有了這種感覺。嚴格來講，他倒不是懼怕她這個人，而是被她的形象和光彩所折服。伊斯蘭教倒是沒有女神，但他受到不少西方的教育，他不想侮辱女神。他除了懺悔和禱告，已經沒有什麼辦法來挽回他的魯莽。

阿里把這場詭譎的陰謀全盤向懷鄉托出了，其實宇文早已和阿里串通一氣，為了能使華生集團絕處逢生，東山再起，宇文想在石油期貨上撈一大票，但是具體操作談何容易啊，阿里的優勢再明顯不過了，必須藉助他的實力，這一點他早就想到了。

他曾想到和阿里共擔風險一起做石油期貨的交易，但明文規定像阿里這樣的公司是不能直接或間接地捲入其中，否則將遭到美國股票管理機構會的重罰，甚至出局。宇文又想利用回扣佣金的方式，但阿里對這點錢不感興趣，他唯一感興趣的是懷鄉。

宇文一開始就嚴詞拒絕阿里的要求，但最終還是向阿里妥協，將自己的女人作為華生集團翻身的籌碼，在他看來是不得已而走的險棋。他在答應阿里之前，把自己先說服了。

在華爾街這個江湖上闖蕩是相當艱難的。無論何時都要學會控制各種情況，在心理上要保持健全的信念。這個行業回報率高。成功了，令人無比興奮；失敗了，傾家蕩產，可能就是滅頂之災。從廣義的哲學角度講，為了實現它的價值，就必須最大限度地開發人的資源潛力。

宇文骨子裡流的是華人的血，從炎黃子孫的定義來看，妻子就是自己的財產。為了重振自己宏偉的事業，為什麼不能犧牲自己的利益呢？不錯，一個常人是很難做出這樣的選擇，但自己是在全身心投入一項偉大的事業，就必須把個人的利益和財產從狹隘的舞台上解放出來。他甚至相信懷鄉今後知道真相後也會理解他的。當然這些想法，他倒是沒有和阿里說。

阿里繼續道出內幕：“那天我也是找了個機會有意讓你把那份文件帶回家的，目的就是讓宇文有機會看到，今天我家的聚餐會，宇文事先也知道。我們一切都安排的天衣無縫，只是低估了你堅貞的決心，這可是宇文的福分。請轉告宇文，我和他的遊戲結束，他和我兩清了。”

懷鄉默默地聽着，半響再擠出一句話，“請送我回家，我現在唯一期盼的是能夠趕緊離開這裡。”

她現在是徹底的明白了，宇文在她背後所做的一切。屋外，天黑的像墨汁一樣，沒有月亮，也沒有星星，風越刮越大。懷鄉鑽進了阿里為她準備好的汽車，消失在寒冷的暮色中，她知道待會兒將有一場傾盆大雨。

十一。

阿里在懷鄉離開之後就氣急敗壞地給宇文打了電話，對懷鄉的不合作態度很不滿意，同時也對宇文的誠意提出了質疑，隱含的話語中有耍弄他的意思。但是最後他也沒有對宇文提什麼要求，估計他是不想把事情鬧大。

宇文聽到這個消息，仿佛是打翻了五味瓶，應該找個地方好好地想一想了。他切斷了所有和外界聯繫，關掉了手機的電源，迎着風雨，向着黑夜走去。

阿里的司機開着小車載着懷鄉向曼哈頓的公寓飛馳電掣般地衝去。雨越來越大，斗大的雨點打在車窗上發出噼瀝啪啦的響聲。或許是震驚，或許是悲憤，懷鄉坐在車後座感到渾身發冷，牙根不自覺地在上下打顫，輕聲的悽厲嘆息和着淚水與成串傾斜在車窗上的豪雨相伴。

她腦子裡不斷地想着宇文的動機，雖然在細節上還有些疑問，但宇文把她的感情出賣應該是鐵板上釘釘的事。問題還不僅僅如此，這中間還伴隨着欺騙，宇文在幕後從一開始就操縱着一切，這種欺騙像一把鋒利的劍，把懷鄉的心劈成了兩半。

她最不能理解的是她已經答應了宇文，可為什麼他要用採取另一種方式？而且所有的一切還是背着她在做，她感到自己就像在河裡漂的一片殘葉，沒有自由，也沒有意識，隨風在波浪中移動。

其實，平淡的婚姻生活，以及糾纏不清的爭吵倒不能吞噬家庭，但這次的事件的性質則不一樣，為了金錢，宇文能把自己的女人做籌碼，可用着堂皇的理由“事業”來搪塞。現在懷鄉是徹底地落入絕望的冰窯。對宇文來說，以前火焰一樣的愛情，在華爾街的冰庫里放着，漸漸地變成了冷酷，好一個冷凍食品！

已是午夜時分，懷鄉夢遊般回到了公寓，顯然宇文不在家。

她拼命打着宇文的手機，可他的手機始終處在關機的狀態，平時，除了開會他的手機一直都開着。懷鄉也沒轍，只好留言，已經是第三次留話了，但就是等不到回話。懷鄉還是不放心，仍然關心他的去處，都怎麼晚了，他能上哪兒去呢？

她希望和宇文好好談一談，畢竟他們從小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又是多年的夫妻，在紐約華人圈子裡他們曾經是令人羨慕的金童玉女，可現在關係已經到了危在旦夕的關口。這個風雨飄搖的夜晚，她不願意再往下想，也不願意在猜測什麼，她心力交瘁，太累了。。。

凌晨三點，宇文正在一個酒吧里喝着威士忌，酒吧通常是情人們相聚的好地方，也是人們在工作之餘緩解舒壓的好去處。其實酒吧並不像一些書中描繪那樣嘈雜紛亂。這個酒吧設在臨街的屋子，玻璃推門掛了一層薄薄的金絲門帘，隔音設備良好，宇文和懷鄉他們以前經常來。如果是白天，街道的噪音全被擋在了屋外，現在倒是安靜有序。

燭光在台子上閃着光，屋裡的光線有點幽暗，宇文坐在一個角落裡，看不到外面的馬路。此時宇文的臉色像灰土一樣，心裡的那種迷惘只有他自己才能體會到，他在朦朧中越喝越多，越醉越喝，似乎來到了另一個天地。

如果現在懷鄉正在阿里的床上翻雲覆雨，他只是會感到羞恥，但是懷鄉沒這麼做，這反到讓他悔恨交加。對今晚的計劃，他事先是做了周密安排。為了華生公司的崛起和重新打造自己的事業，他做出了重大犧牲，和阿里談下這麼一個無恥卑鄙的“合同”，這其實是走投無路的一招。那天懷鄉回家告訴他，阿里想請他們兩人周末去吃飯，就知道該到履行“合同”的時候了，但真正去賦予實施，他又感到後悔，也很無奈。

要想在華爾街上立足腳，除了雄厚的資金和良好的心理素質，接下來講究的就是信譽，君子一言，駟馬難追！這是世界性的公理，到哪兒都一樣。事先和阿里做好的交易，就不能言而無信，遊戲規則人人都要遵守，否則你就寄人籬下或者離華爾街遠點。

最初的計劃是想通過懷鄉在阿里公司的數據庫中拿到相關數據，但宇文中途改變了計劃，他覺得那樣對懷鄉本人而言太危險，弄不好她會進局子，這計劃全盤改變他沒有和懷鄉說，他不想讓她捲入太深。不錯，禍是自己惹出來的，讓懷鄉幫忙也說的過去，但不能讓她吃上法律官司，這是底線。

在美國如果留下案底，就是一輩子的事，為了事業或某種利益，他自己可以下大牢，但絕不能是懷鄉，這點他心裡非常清楚，所以他直接和阿里接觸，如果事情敗露，他和阿里將一起完蛋，但是唯一的壞處就是將要犧牲懷鄉的感情。把阿里綁在同一架戰車上的計劃是宇文考慮了很久才拍板的事。

與其說是“犧牲懷鄉的感情” ，倒不如講“犧牲兩個人的感情” 。過去的誓言早已成為歷史，以前的承諾像風一樣飄得無影無蹤。他欠懷鄉的債恐怕下輩子也還不完。自己的女人都把握不了，還配做個真正的男人嗎？

到了美國以後，總認為事業是男人耐以生存的基點，只要把事業經營好了，其他問題都能迎刃而解。所以就不懈餘力把握機會去掙錢，到了頭撞南牆的時候就想歪點子來彌補，甚至向法律挑戰，那怕犧牲所有的一切，想想看自己早已走的太遠了。

他感到已經沒有顏面見懷鄉，他太了解她了，這種傷害像刀一樣扎在她的心上，無論什麼形式，什麼動機，她的心一定在滴血，這時一道無法癒合的傷口，而這是自己的全部過錯，該是自己嘗苦果的時候了！

沒有黑暗，就感覺不到陽光，沒有痛苦就不會有得到的歡樂。他想把自己封在一個小套子裡，不讓陽光進來，也不讓冷風進來。

酒吧里響着貝多芬的古典音樂，空調溫度也挺宜人的。到了後半夜，酒吧里的顧客漸漸離去，顯得更加寧靜祥和，宇文依舊一人獨酌獨飲，半醉的狀態聽着音樂，可以讓思緒漫無邊際的遊蕩，今晚他除了感受到對懷鄉一種沉重的負罪感外，心中對自己的前途和理想又有了全新的概念。

在一個新的想法形成之後，他搖搖晃晃地出了酒吧大門，自己開車顯然是不行了，宇文揮手叫了一輛出租車向着華生公司駛去。

十二。

一夜雨過，絲絲涼意沁人心肺，陽光終於露出了笑臉，透過厚厚的雲層從天上投射下來，像無數道的光柱顯得格外明亮。星期天的早上街上行人稀少，只有在馬路上偶然能聽到汽車路過所發出的引擎聲，此時這世界顯得如此寂靜而荒涼。

宇文從酒吧直接來到華生公司，大樓內顯得空空蕩蕩、毫無一絲生氣，他坐在寬大空落的辦公椅子上對着窗外發呆，一夜未合眼，又喝不少酒，可一點睡意都沒有。牆上的鐘在嘀嗒嘀嗒走着，隨着時間推移，慢慢地感到這種空虛的感覺非常強烈向他襲來，彷佛這一夜間，懷鄉和他公司的同仁都一個個離他而去，成了孤家寡人。

除了這種莫大的空虛和寂寞外，一股無名的孤獨和憂鬱也包圍着他，由於喝酒的緣故，肝部又疼痛起來，他用手使勁地按着右腹部。兩個月前在醫院做了血檢，穀草轉胺酶指數高出常人十幾倍。以前就覺得右腹部有點疼，一直也沒在意。前一段時間，疼痛漸漸加劇，他偷偷地到醫院做了徹底的檢查，很不幸，其結果是陽性，被確診是肝癌晚期。這是一個天大的秘密，除了他的私人醫生，他沒和任何說起過。

肝癌這種病非常奇詭，早中期無症狀，一旦查出十有八九是晚期，而現代醫學對晚期肝癌患者尚無有效的療法。一般而言，人如果吃了東西，胃就裡會漲大，而宇文的肝部腫大已經壓迫到了胃部，吃得稍微多一點就嘔吐。由於發現太遲，癌細胞已經擴散到其他器官，肝切除手術不可能了，目前只是在用腎上腺皮質類固醇治療，服用強的松，計劃下個月開始化療，這屬於保守療法，也只能起到延緩生命的作用。醫生告訴他，像他這樣的情況在三五個月的存活率大約10%，當然不排除奇蹟發生的可能性。

宇文當時看到這個結果如五雷轟頂，他對着化驗單子看了無數次，也多次詢問了醫生，他總覺得醫生弄錯了，在醫院裡化驗結果出錯也是會發生的事情。可事實就是事實，醫生決不會拿一個生命來開玩笑。

真的不想再花時間在化療上了，對晚期肝癌而言，他認為化療沒啥用處，現在他急需是要在有限的時間內完成他想要做的一切。公司的前途他倒不太擔心，油價正如預期的設想往上攀升，上個禮拜已經猛撈了一票，下個禮拜見好就收，立馬收線，應該能把在安然上的虧空彌補70%左右，另外在公司里他已經培養了一個堅強而有力的團隊，由年輕有為的少軍領頭，近幾個月他非常留心地注視着少軍在這個團隊的一切操作，這小伙子絕頂聰明，踏實能幹，任勞任怨，已經處理了幾件極辣手的事了，的確是個好苗子，公司交給他應該沒什麼問題。

宇文沒有對懷鄉說這一秘密，他太了解她的性格，知道她會受不了。他希望奇蹟能在他身上發生，希望這痛苦的一頁快速翻過去，一切都能恢復到原點。這難道算天方夜譚嗎？他多次在想這個天方夜譚，好象墨藍的星空，熟悉，但不可觸及，以至於神秘。

兒時印象最深的遊戲是強盜和漁夫。做強盜沒有什麼意思，只須長一些絡腮鬍子，頭纏大包頭，乘風高月黑去劫財。漁夫則有味道，去江邊撒網，撒上一整天，一無所獲，最後撈到一個鏽跡斑斑的古瓶，像化學試管，他好奇心特重，想打開它，可聽大人說那瓶子不能開，因為打開就要冒煙的，煙里有一個魔鬼，他嚇得又把那小瓶扔回江里，真是驚險刺激啊！

他皺着眉莊嚴地在思索，隨手給少軍打了個電話 。。。

懷鄉整天躺在床上，像個重病號，一點力氣都沒有，只吃些極少的東西，她想得十二分的痛苦，不知宇文在搞什麼鬼，她胡思亂想，越想越覺得玄，越想越怕，身體不由一陣虛弱的暈眩。他已經整整三天沒回家，電話都快打爆了，她不想報警，也不好意思問華生公司的人，她怕這種事暴露出去，讓宇文難堪。而一聽電話鈴響，她就像溺水的人看到救生圈，可多半都是電話廣告。她每天都查看信箱和電子郵件。

一個黃昏來臨的時候，她終於收到宇文的一封電子郵件，快速地用鼠標打開信件，整齊的中文字體跳入她的眼帘。

親愛的懷鄉：

你好！真的想再擁抱你一次。當你打開這封郵件時，我人已經在阿拉斯加了，春天的阿拉斯加，一眼望去綠野、冰山盡收眼目，如幻仙景！在這兒打魚是一件非常快樂的事。你知道我從小就喜歡釣魚，現在是真正實現自己理想的時候了。據說在生命的盡頭，人的瞳仁里僅剩下灰色，我想再看看這個奇妙的世界，在接近生命終點時去做點自己喜歡的事情。

回顧一下，我們到美國後的歷程，一直就與煩惱劃分不開，在新的起跑線上，我們都有着沉重的重荷，身與心漸漸地加重，重到有點承受不起，感覺很累。但我不後悔，因為畢竟我曾經擁有過美好的一切，你在我的心中永恆！生命無常，有人風華正茂，誠實做人，努力拼搏，最後美夢成真；有人自憐灰心，得過且過，讓年華虛度，將光陰蹉跎。因為生命匆促，有人放縱貪慾，巧取豪奪，以一生為注，把機關算盡。我，大概算後者吧。

真的對不起！其實在你我之間不應該說“對不起”這三個字。但我是發自內心的。如果說三個月前我讓你去阿里公司竊取數據庫資料是陰謀的話，那麼，一個月前我和阿里的“合同”就是陽謀了。絕症正纏繞我，具體情況你可以問少軍。

其實在我的生命走入蕭瑟的季節而進入倒計時的關口，就有了遠離江湖的念頭，阿里家宴事件只不過是一個推進劑而已。我當時心中考慮的只有兩件事情，一是你，二是華生公司。我希望把你們的前途安排妥當，讓你和阿里有一個平滑自然接觸的機會，同時也為華生死而復生做最後一拼。這就是我為什麼讓你和阿里有一個零距離接觸。

但是我錯了！在整個計劃中，我百密一疏，忽略了一個關鍵的因素，那就是人的情感，這是世界上任何東西都代替不了的，也是我一生中最為後悔的事，現在你應該知道我不能面對你的原因吧？

華生公司我都安排好了，少軍將接手我的全盤工作，我在公司10%的股票已經轉入到你的名下，委託書，股權證以及所有的法律文件都在我律師那裡，他會和你聯繫的。

然而，無論瘋狂的，庸碌的，無論激情的，平淡的，都將同這副皮囊一起化作塵埃，當生命的暮色四合，手中懷抱的只剩下美好回憶，這是我生命最後的禮物，希望能微笑無憾。

“鳥之將死，其鳴也哀，人之將死，其言也善”，最後我想拜託你三件事情：

一．無論怎樣，千萬不要找我，攤開地圖看看，你就知道阿拉斯加有多大。在發出這份郵件後，我將自毀信箱，所以你也不要回信了。
二．不要怨恨我，我知道我罪孽深重。想想我們曾經的激情歲月。
三．每年在清明節的時候，雙手合十，面向西方，為我禱告一分鐘吧。

千里人生路，我只能陪你風雪一程，記住我前塵握住你的手，但後路我再不能過問。荒涼人世，聚散分離是常有的事情，茫茫人海，我們彼此擁有一份真心。因為有了你，這一生我很滿足，可稍慰含笑九泉了。

保重！

想你愛你的，宇文

夜，降臨了，懷鄉的身影映在蒼白的牆上，如隨意潑灑的濃墨，懸浮在上面，更加重了夜色的凝重。懷鄉看完了宇文的信，兩手不住在顫抖，淚流滿面，心中失落的憂傷更加強烈。突然她衝出房門，站在路邊向空中大聲呼喊：”宇文，你在哪裡！” 那聲音撕心裂肺，透着絕望，劃破了沉寂的夜空 。。。

全文完

老鷹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