憶老莫 |
送交者: 冷眼人 2005年01月12日14:16:08 於 [跨國婚姻] 發送悄悄話 |
老莫不是人! 老莫是一家飯館兒. 大名叫"莫斯科餐廳". 後改稱為"展覽館餐廳". 自文革起, 京城裡的人便謂之為"老莫". 為何不叫"大莫"或"小莫"呢? 大概是因為"莫斯科"屬於"老毛子"的緣由, 故簡而言之, 就成了老莫了. 老莫的氣派是沒的說. 若大一座建築, 前接"北京展覽館", 後壤"展覽館劇場". 褐色花崗岩石將"館" "廳" "場"的基座壁牆疊合成三位一體. 錯落有致, 氣勢不俗, 兀顯恢宏的俄羅斯風格. 且不說老莫的飯菜如何, 單憑其長相, 就蓋了京城所有西餐館子的帽兒了. 對於無緣一見克里姆林宮的人來說, 老莫可以幫您延伸想象力. 正門進去, 是個寬大的廳廊, 隨處可見形態各異的塑像, 雕花的立柱和絢麗的裝飾, 極盡華美. 空氣中迷溢着異國食品的奶香. 現在回想起來, 那味道可能和北美任何一個dinner里的差不多. 但當年可確是撩得人"牽腸掛肚"地一個勁兒咽吐沫. 我第一次去的時候還是幼兒園的幹活, 印象最深的, 除了那股子奶香, 就是大廳里的魚池了, 池中一座一米多高的假山, 上有亭台樓榭和數孔泉眼, 濺跳出青波漾漾, 涓涓而下, 池中搖弋着數尾錦鱗, 顯出些許中國特色. 另人賞心悅目. 進得二道門, 眼前豁然開朗, 猶如身在一處殿堂. 輝煌的穹頂, 巨大窗櫺達三層樓高, 厚重華貴的帷幔挽在兩邊, 深綠色的大理石嵌圍四牆, 硬木地板錚光鏵亮,寬桌大椅, 鋪襯奢佚. 幾十張餐桌擺開, 仍顯得空間闊綽有餘, 絕無海外多數餐廳那種兩桌之距二尺半的逼仄之感. 與各類中式食肆相比, 在此等雅地用膳, 確會使人自我感覺良好. 早年間常去老莫的, 大多是知識界的上流紳媛們, 或者是公私合營後拿定息的遺老遺少. 八路軍同志們進城後倒是有點兒錢了, 無奈過去的小米窩頭把胃練糙了, 加上握槍桿子的手玩兒不轉刀叉. 就沒多少人願意去受那份兒洋罪. 自從文革後期開始, 老莫的食客們轉為以青少年為主了. 想當年, 拍婆子, 搞對象, 會朋友, 請同學, 套瓷兒, 擺闊, 無論為何, "去老莫撮一頓!" 成了下館子的首選. 撮老莫所費不貲, 所以不能時常光顧, 因而印象弭深. 和誰去的, 為什麼去的, 多年後仍恍如昨日, 記憶尤新. 我去老莫最頻繁的時期, 是當年一人吃飽全家不餓, 縱'啖"無"儉"的時候, 有那麼幾次, 眉眼不眨地拿出月晌的一半和小哥幾個去撮. 現在您再讓我這麼幹, 在下就要肝兒顫了. 其實, 昔日撮老莫, 還是應了今日的一句俗語:"吃的是文化". 味道好壞還在其次, 要的是那兒的氣氛. 在老莫, 您好歹要裝個"尖頭饅"(Gentleman), 也別惦記着玩兒"哥倆兒好", 說話要細聲氣語, 刀叉要偃旗息鼓. 如此一來, 便少了些樂趣, 所以, 真要想塞飽了聊好了灌倒了, 還得奔斜對面兒商場的"永紅便民食堂". 什麼人最愛吃文化呢? 處在"關鍵時刻"的情侶們呀. 還差那麼點兒火候就能"搞定"的時候, 老莫沒準兒能幫您一把. 想當年, 小伙子一句"今晚我請你去老莫", 格調上來了, 品味也上來了, 姑娘怎能不暗喜? 在那個典雅絢旖, 柔聲細語的餐廳一角,品茗把盞, 燈紅酒紅臉兒更紅, "郊外的晚上"縈靡於耳(後來才有的), 斯時斯景,怎不令人情旌蕩漾, 意馬心猿? 於是小倆口兒細通款曲, 羅曼諦克一番後私定終身, 便是自然而然的事了. 說到老莫的料理嘛, 在當年"有肉就成"的環境裡, 我是覺得盤盤盞盞皆佳餚啊. 每次去, 紅菜湯, 奶油烤魚, 炸豬排, 燜罐兒雞, 鐵板牛扒是必嘗之物, 外加紅酒一瓶相佐, 咂咂, 還有什麼好說的! 明天就可以去見列寧同志了. 老莫不僅菜好, 刀叉器皿也是十分的考究, 透着"高級". 大抵算得上是真正的銀器了. 比如喝紅茶的杯子, 一定是放在一個帶把手的銀制杯套上端來的. 難怪當年不少食客在酒飽飯足之餘,還要順兩把勺子回家. 此舉一度令經理們着實傷了一陣子腦筋. 時光荏苒, 去國有年,對各番洋餐多有領教, 更別提坊間的"西式"中餐了. 人言出國乃寄人於籬下, 本人心神愚鈍, 並無此感受, 倒是我的肚子一直在叫委屈. 所以每次回國後都要把有限的腐敗投入到無限的中華飲食之中. 只有一次例外, 那是在香港, 承友人之邀, 吃了頓西餐, 大為享受, 問曰: 此肴何以遠勝於以往所啖? 友人笑答, "洋為中用之西餐方才美味啊". 想來此言應是不虛. 走筆至此, 決定下次回去一定要好好光顧老莫一把. 不過, 朝花夕拾, 往往會生時過境遷之感. 造化弄人, 口味亦弄人, 不然明太祖怎麼會為一碗"珍珠翡翠百玉湯"而煩惱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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