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敖不是大師
這個大師的名號始終是他的崇拜者給予李敖的過譽之辭,學界是不認得李敖大師的。作為歷史作家和評論家的李敖,他著作等身、成就卓然,是一名為爭取言論自由而與國民黨政府不懈抗爭的戰士。然而,作為歷史學家,需要具備劉知幾所謂的才、學、識三長,梁啓超後來擴充了這個說法,提出史家四長,即史德、史學、史識、史才。李敖能居幾長,我不妄下論斷,但他似乎在史學領域沒有什麼重大研究成果,也不曾做出過開創性的貢獻,多的只是掌握了大量史實並對其作出了影響當下社會的解讀。李敖把是否創作有長篇小說作為文學家的標準,那麼以類似的理由(而且這一理由比李敖的文學家判據合理得多),我們完全可以認為李敖不是歷史學家。論學問,李敖比不上二十世紀民國時期文史學界的清華學派的諸位先生,他們人品高尚,學貫中西,會通古今,就連講授西方哲學和西洋史的教授,其中學素養也很深厚。談及文史大師,人們應該首先想起的是他們。
李敖自恃“五十年來,五百年內,中國人寫白話文的前三名是李敖、李敖、李敖。”在訪談中,被問及崇拜誰,李敖自得地說,不崇拜誰,要是想起這事就照照鏡子。目中無人可不是學者風範,更不是大師的氣度,李敖自行排名擠占白話文寫作的前三甲,只是遺人以笑柄,除了他的擁躉外,沒其他人當真的。這幾日有機會看電視,目睹了李敖游訪大陸的行程記錄,一些記者和慕名觀望的年輕人直呼李敖為大師,李先生也不含糊,並不拒絕這一稱呼,鳳凰衛視的《魯豫有約》和《鏗鏗3人行》的三位主持也是言出必稱“李大師”,真是搞笑。李敖自認為世界上沒有哪個人為爭取言論自由比他付出得更多。李敖最好是在這一自我褒揚上加上“當今”的定語(如此是否就符合事實還兩說)。被一些大陸自由主義者目為極樂世界的英美和歐陸國家中的言論自由不是從天上掉下來的,馬克思在24歲寫了著名的《評普魯士最近的書報檢查令》,從中可以看見當時環境下是沒有言論自由可言的,後來社會的進步乃是人們奮爭的結果,不是好人政府奉送的。李敖爭取言論自由第一人的讚譽還是限於台灣一地才顯合理。
李敖確實是個自我表現欲強烈的人,但這未必是壞事,在台灣由反動政府統治的時期,一個有自由思想的人如果不大聲吶喊出自己的聲音,他只能被埋沒,最終被反動政府扼殺。李敖的反傳統,爭取言論自由,揭穿腐朽反動的蔣家王朝和台毒分子的險惡嘴臉,這都是可敬的。但李敖把自己的狂傲視為犀銳高明判斷力的表現,這就錯了。尤其是向魯迅撒野時,李敖便獻醜了!被人當作國學大師的李敖,博聞強記是其特點,無奈卻不記得《詩經》中的“營營青蠅”,也許是一時淡忘了罷,但對於喜好罵人的李敖來說,“蠅營狗苟”一詞應該不覺陌生,對於這個詞,大陸合格的初二學生就知道了。
李敖對魯迅的貶低,對胡適的夸舉,以及為恐怖襲擊提供辯護,實在使自己與大師的見識更遠了。先談魯迅先生的文字,就我的經歷而言,在中學語文教學中,某些語文教師會極不負責地散布一種影響惡劣的謬論,說魯迅固然是偉大的,但他的文字作品(雜文和小說)用語不規範,往好的說,認為這是那個特殊時代的問題,往壞里說的,則發表什麼名人語言不規範就是性格之類的蠢材言論。我不認為那是個問題,不過是白話文推廣初期普遍存在的語言現象,今與昨之不同乃是語言演變使然,八十年後,所謂的標準用語和今天的肯定有差異。有些高明的網友直陳己見:“我覺得魯迅文章的文字也很華麗啊,耐讀。”(碧聲語)“魯迅文章的文學性,那也是令人欽佩不已的啊。一本薄薄的《野草》恐怕就少有人可望其項背了。”(hxt語)方舟子先生說:“其實魯迅文章之好,主要倒不在於文句,而在於思想的深刻讓人常有百讀常新之感。”這種感受我想是每一個讀過魯迅先生作品的不抱偏見的人們都能深刻體會到的。而且這種百讀常新之感,現代中文世界中,除了魯迅先生的文章,沒有第二人能達到這種境界(在下是孤陋寡聞之人,但我堅信超越魯迅先生的人還未現世)。魯迅先生對人性深刻的洞見,對國民愚昧、政治黑暗、吃人道德傳統的宣戰和鬥爭,李敖比不過,還嫩。先生以錚錚鐵骨,直面拄文明棍的假紳士、復辟保守的道學家、懲創愛國學生的反動政府、屠戮婦嬰的日寇,以文字為武器,啟蒙了一代青年,作為生活在中文世界的人,可以不讀李敖,但不讀魯迅,他將失去接觸一個偉大心靈的機會。論學問,《中國小說史略》和《漢文學史綱要》兩部著作足以奠定先生在學術界的地位,先生對金石拓片的研究也有心得。論見識,魯迅先生對現實的洞察,對國民劣根性的批判,我想是永遠富有效力的。論人品,有誰像先生那樣成功地融合了超人精神和博愛情懷,正如方舟子先生所言:“先生的一生,乃是博愛的一生,也是超人的一生。”(《超人的魯迅》)魯迅先生看人是很準的,李敖罵的人多數也該罵,但就罵人的水平而言,李敖也不是先生那個層次的。先生罵人不帶髒詞,鞭辟入裡,直指要害,李敖罵人雖然也講求證據(有時所謂的證據根本是無效的),但痞氣十足,這點在訪談里也表現出來了,他的一些語言實在是不雅,而且粗糙得毫無必要。
李敖推崇胡適,可是胡適和魯迅又是沒得比。大罵蔣家王朝,至今仍表示恨死國民黨的李敖,卻對蔣介石的座上客、把民國政府視為好人政府的胡適讚許有加,實在是奇怪(也許一部分原因是出於胡適是他老師的老師)。胡適作為新文化運動中反傳統的先鋒,在科玄論戰中站在科學派一方直斥玄學鬼,都是應該給予肯定和認可的。胡適的所學和魯迅不同,但這不影響比較,在研究杜威的學者眼裡,胡適對實用主義的理解是淺顯的,完全沒有窺見其中的堂奧。金岳霖說,哲學對於胡適來說,勉強了。而殷福生(殷海光)則直言胡適根本不懂哲學。懂不懂哲學無關緊要,甚至和一個人高明與否沒有必然關係。但與政治有着緊密聯繫的胡適,其眼界就遠不及魯迅先生了。[1]
李敖有不少錯誤的言論和觀點,也有可敬的作為,把李敖簡單地視為只會罵人並博人一笑的小丑是不符事實的,把李敖稱為大師也是荒唐和不負責任的,儘管李敖本人對大師的稱呼一直笑納,不認為有什麼不妥,狂傲和過度的表演心態是李敖的一個很刺眼缺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