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年代末,對我們家來說,時間的顏色,已經在黑灰色的基調上泛出點點白花。經過四年多的改造,父母又回到了小鎮上,重新用糧票買米吃了。姐姐,哥哥都以知青的身份,單獨回到鎮上上班了。剩下二姐,我和妹妹三個小的,還得留在原地。二姐沒有文化,因此不能以知青的名義回城,年齡又夠大,過了隨家長回城的年限。我和妹妹,雖然戶口已經隨父母遷了,但還是繼續住在農村,並不是喜歡,而是迫不得已。當時看來,上中學年齡的二姐,似乎要扎跟在廣闊天地了。
哥哥,大姐雖然是知青,其實連小學都沒有畢業的。二姐就更不成了,十多歲了,連自己的名字都不會寫。要說他們為什麼不上學,或者輟學,每人的故事裡都含着一把眼淚。不說也罷。
其實,哥哥和二姐,並不是我的親哥哥姐姐,而是堂兄堂姐。由於在那個特殊的年代,加上家庭背景,二姐還不到半歲時,伯父伯母都餓死了。死的時候,體重不到六十斤。留下孤獨的行動不便的奶奶,堂姐和五歲的唐兄。沒有辦法,能力有限的父母,就接手了伯父母的兩個孩子,再加上後來的我和妹妹,兄弟姐妹五人就成了父母的負擔了。
我和妹妹都上了小學,二姐只能幹農活,就這樣過着。知道是苦,因為沒有甜過,也就是不覺得有多苦了。幸福的時候也是有的。這不,春節到了,母親快來看我們了。
父母是跑水上運輸的,常年流動,活動範圍上千里。這也是為什麼我們不能跟他們住一起的原因。每當船回到老家附近,或者過年了,即使再遠,父母也要想辦法與我們一起過年的。
已經到了年二十九了,母親還沒有來。早前得到的口信說是要來的。外面下着雪,我們三個很懂事的,就在家裡,玩着,或做些家務,就象平時那樣。只是心裡老惦記着,母親什麼時候才回來。
到了晚上約九點鐘,一陣不大不小的敲門聲,我們知道,那一定是母親回來了。還真是。母親進門後,脫下塑料雨衣,說了聲,“好大的雪啊。”接着就拿出帶來的東西讓我們吃。年貨大概有二十斤重。我們吃着,問母親怎麼這麼晚才到,母親說:“一百二十里,走了十幾個小時。主要是雪太大,路滑。”我說,應該有公共汽車的。母親告訴我:“車費要一塊二角錢吶。”
這一塊二角錢,就在我心中占據的很大的份量。二十多年了,母親也於前年過世了,這一塊二角錢的故事卻一直在我心裡,從沒對人講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