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失我愛─悼愛妻蘭怡 posted by ArizonaChinese on 06/13/05

作者戴學政

公元2005年6月6日，一個會讓我銘記一生，遺憾一生的日子。

我和蘭怡在相識、相愛、相隨了整整二十個春秋後，這個平常的、沒有任何徵兆的早晨，蘭怡竟跟我不辭而別。

早晨起床後怕打擾她休息，我到樓下的浴室里洗漱，臨出門時，聽到她樓上洗手間的門響，這是我聽到的蘭怡發出的最後一個聲音。像許多老夫老妻一樣，沒有親吻，沒有擁抱，沒道再見，我匆匆地上班走了，留下她一個人在家裡。晚上回家，家裡很安靜，沒聽見蘭怡習慣的一聲“回來了！”。我放下皮包，看廚房裡沒人，於是上樓，在臥室找到了她。她還躺在床上，很安靜的睡着的樣子。

她平時總是很忙，不會這麼早睡覺的，我想推醒她，問她是不是不舒服。一瞬間，我驚呆了，平時快言快語、笑聲朗朗、春風滿面的蘭怡，那個我抱了二十年，那個溫暖的，有着我熟悉的體香的身體已經冰涼。

她竟一句話沒留，獨自走了。

她星期天剛剛去做了美容，為的是參加一個重要的專業會議，她要演講，她不僅反覆修改她的演講稿，也想讓自己更漂亮些，一個完美主義者做了最充分的準備，可她沒能走到演講台上。也許這些天她太累了，她想讓自己多睡一會兒，這一睡就不肯醒來了。

桌上的早餐她沒有動，頭天買的當早餐的小月餅我吃了兩個，給她剩的兩個還放在盒子裡。星期天她去shopping的單子還放在桌上，冰箱裡有她分好的肉，一袋一袋的裝在保鮮袋裡，貼上標籤，用中文寫上肉餡、排骨，像是擺放實驗室里的樣品，一絲不苟，為的是她外出開會時我自己能做飯。餐桌上總放着她的記事條，她總是習慣把近期該做的事都列在紙上，然後做完一件劃掉一件，紙上記的最後一件劃掉的事是：Rockwell mail order，還沒劃掉的有兩件事：Prepare RFIC presentation和Prepare RWS presentation，兩件都是關於她的演講的。 我們是二十年前在北大食堂的舞會上認識的。舞會上請她跳舞，一曲下來我們都很熱，我用口袋裡僅有的2毛5分錢給她買了一瓶汽水，她很開心地笑了，露出了好看的牙齒，笑聲清亮爽朗，那笑聲有着極強的穿透力，穿過我的耳膜直透到我的心裡，我被她的笑容、笑聲牽引着，整個舞會我無暇再看別的女孩。

我當時剛剛本科畢業，考上了北大法律系的研究生，從湖北家鄉的小山村走到了北京大學的高材生，豪情滿懷和春風得意的我，在這個物理系大四的女生面前忽然驕傲不起來了。要知道，當年考北大難，考北大物理系是難上加難，因為當年世界知名的大物理學家楊振寧、李政道等人都在北大物理系設有出國獎學金，能上物理系的是尖子裡的尖子，她在的80屆全系只有6個女生，她是六分之一，才華自不必說，相貌我認為也是六個人里的No.1。

她們六枝花是男生的眾矢之的，可我很自信，自從舞會上的第一曲舞過後，她的眼裡再沒有裝下任何男生。就在那個暑假，我已經買好了回湖北老家的火車票，我看出來她有點兒戀戀不捨。第二天我就要走了，那天她突然跑到我的宿舍里，很堅決地告訴我她要跟我回家。我既驚又喜，她不由分說地拉着我就往她家跑，急急忙忙地把我介紹給了她的父母，她從家裡拿上錢，我們又急急忙忙地跑到火車站去買回湖北的火車票。當年的旅行很艱苦，下了火車倒汽車，從北京到我家，二十幾個小時的旅途顛簸，終於到家了。蘭怡見到了日後的公公婆婆，可她也病倒了。一個暑假過後，我們已成了彼此形影不離的熱戀中的一對。

回到北京後的一天，她約我到她家說她媽媽有事要跟我談，她媽媽很嚴肅地告訴我：蘭怡出生時心臟二尖瓣就有問題，將來結婚她不能生小孩，否則就有生命危險。我一時驚呆了，對於一個傳統的中國家庭來說，對於一個家裡的長子來說，孩子，是我沒有料到的也是對我們感情的最嚴峻考驗，我經受了來自父母的前所未有的壓力，但我已經離不開她，經過認真思考，我鄭重地告訴她：孩子可以不要，我有她就夠了。

從此，我們相跟、相隨，從北京到美國，從窮學生到資深科學家、律師，我們有了令人羨慕的工作和富足的生活，我們不用再處處為錢發愁，但我們常常會提起那瓶2毛5分錢買的汽水，2毛5分錢，我得到了蘭怡的一生。而今，我寧願用我所有的財產去換回我的蘭怡，只要她肯醒來，我寧願再次一無所有，因為我知道蘭怡不會嫌我窮。 從小，蘭怡就是個爭強好勝的人，認準的事情總要爭當第一。從上小學到考上北大，她學習永遠是第一，在北大從本科讀到研究生，七年下來，拿到了碩士學位的她還是不甘心，89年她拿到了美國里海大學（Lehigh University）的全額獎學金，終於可以到美國讀博士了。里海大學讀PHD是她一生里學習最苦的階段。一讀就是五年過去了，學電子工程讀到博士並能堅持下來的是鳳毛麟角的，尤其是女生，她又成了里海大學讀電子工程博士里少有的女性。這期間她就曾經犯過一次心臟病，當時知道是她讀書太累了。拿到博士以後，工作相對輕鬆了許多，我們都沒有再去想心臟還會再次出現問題，我們都認為我們還很年輕，來日方長……

她在摩托羅拉(Motorola)作為高級工程師工作了十年，每年至少都要發表一篇專業論文，十年下來，她一共發表了18篇論文，6項專利，因此她也得到了6個獎牌。在今年4月她決定離開摩托羅拉(Motorola)到洛克威爾（Rockwell）工作，合作多年的同事在給她的臨別信中寫道：“很難遇到像你這樣集才華、技術和性格三方面優秀於一身的人，你是如此隨和易處，我很遺憾公司不能滿足你更高的發展目標，但值得欣慰的是，我們曾擁有過很愉快的合作時光，希望你及你的家庭能擁有更美好的將來。”她的同事給她如此高的評價，把她概括得如此完美，現在看來就像是給她提前寫好的生平總結。

蘭怡很看重在洛克威爾（Rockwell）的新工作，在半導體協會的兩場演講是她最後這段時間裡的工作重點，即使在家裡也是趴在電腦上一遍又一遍地反覆修改演講稿。最近她還注意起穿着和美容來，說新單位的人少，大家穿着都很講究，她也要多注意一些，就在6月5日，她去世的前一天還剛剛去做了個面部美容，為的是要在演講時有個完美的表現。

有時候我經常問她：“何必工作得這麼辛苦，我們現在並不缺錢花”，她說她不想到老的時候生活很窘迫。我知道她不可能閒在家裡，事業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部分，也正如她所願，她擔心的生活窘迫並沒有發生，而且永遠也不會發生了。

蘭怡是個很熱愛生活的人，朋友交了一大堆，都是由她的不同愛好而聚集起來的。她喜歡很男性化的爬山、滑雪、射擊、越野賽車等運動，也喜歡約朋友到家裡來打牌、唱歌，最近又開始了有氧健身運動，我們也經常一起去旅遊，我想朋友們喜歡她是因為她的性格，她總是特別愛笑，很亮的嗓門，爽朗的大笑。

蘭怡是個能給別人帶來快樂的人，可她這次突然地走了，我再也聽不到她的笑聲，只有這次，她留給了我無比的悲傷。

勇敢的蘭怡，快樂的蘭怡，好強的蘭怡，我的愛妻，你如此匆忙地走了，讓我們由二人世界忽然變成了兩個世界的兩個人，請給我力量，請告訴我該如何面對，該如何繼續。

此時，我想跟你說一句話：你是我今生最好最好的妻子，我的最愛！

此時，我不得不說出我今生最不想對你說的一句話：蘭怡，走好！

願天堂里的你永遠美麗！永遠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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