力刀: 窮吃集(3)——胃口 |
送交者: 力刀 2005年12月13日11:51:57 於 [跨國婚姻] 發送悄悄話 |
窮吃集(3)——胃口 ·力 刀·
12月剛插隊下去就趕上公社叫去挖河修水利工程。那年頭,冬天農閒時,常常就掀起群眾性的大干水利的人民戰爭。全隊除老少病殘留守,一律出動。挖河,若是開新河道,還好點,可俺那次去的卻是還有水的老河道。寒冬臘月的,人捲起褲腿撲通一傢伙跳下去,直沒到大腿近命根子處!那滋味,只有跳過的人才知道。每人跳下前,都跟那突破烏江的紅軍勇士要去拼命一樣,灌兩大口河南的地瓜干釀的老白乾,只燒得胃裡全身跟着火一樣,見那冰水泥漿就特想跳下去涼爽一把。下去玩命挖啊、挖啊,個把小時,連胳膊都舉不起來了,鐵杴鏟的泥扔不上岸了,再換一批跳下接着挖。這輩子第一次嘗到喝醉酒的滋味就是這次挖河第一天。待俺上來,就覺得要吐,直着喉嚨干吐黃水,接着天旋地轉就倒那兒不當家了。到醒來,已天黑是收工吃晚飯了,突然,覺得胃裡空得那個難受,拿起個一風吹的大饅頭(今天的新新人類大概不知道“一風吹”這詞兒:就是麥子磨成面,不去麩皮)三下五除二地造下去了。那時,人多,吃得也多,蒸的饅頭個也大,一個饅頭就有俺老刀四個拳頭大小,俺那一拳頭長11公分,你就知道那饃饃該多大個了吧?兩個饃下了肚,再加一大海碗粉絲白菜燉豬肉和一碗玉米麵糊糊。說海碗,蓋因其大,能扣人頭上當鋼盔使。吃完了,拍拍肚子覺得正好,但自己已覺得不得了了,比平日多吃了2倍不止啊!轉頭看眾人們,個個仍埋頭苦幹狼吞虎咽,一片吸流喝粥,吧唧嚼飯聲,閉眼光聽,你真當在牲口圈裡吶。終於見一小伙子扶着牆立起來,算吃完了。對俺一咧嘴幸福地宣告道:幹了6個饃!俺聽了,舌頭都硬了:那該有至少3-4斤下他肚裡了!還不說一碗粥,一碗菜!可他還不是最高記錄,那天最後一個吃完的傢伙宣布:他幹下去8個饃! 後來幾天下來,俺也就不再驚奇了:原來貧下中農階級兄弟們人人都是能吃的主兒啊!一頓5-6個饃是平常事兒,吃7個饃的是中量級,8-9個的重量級並不罕見,只有我們幾個接受再教育的知青才最不飯桶,最高記錄也才3個饃!不行,得從思想深處找差距,向貧下中農學習。於是,俺每次下水前只喝一口老白乾,先保證立於不醉之地,多次喝多次下水。一周過去,俺的胃口見長:一頓3個饃加一碗菜和粥輕鬆下肚。到最後結束挖河時,俺已接近貧下中農輕量級了:4個半饃加一碗菜和粥。大隊長在全隊總結會上隆重獎給俺一個大鏡匾作為挖河勞模的獎勵,當然那上面沒提俺只吃4個半饃的成績了。這面鏡子後來就成了我夫人的梳妝鏡,一直用到我們去國之日,才與那些舊家具一起給了鄉里的親戚,上面那紅漆題辭還依然鮮艷如初:獎給挖河模範知青XX。 挖河回來,隊裡又有個公差:到100多里外的密縣山里拉燒石灰的青石頭,俺們組裡抽一個人。副組長自告奮勇要去,對俺明里說:你是正頭,組裡有事得照應着,我去吧,而且,那活兒太折騰人,俺比你皮實。俺知道那是苦差,可也是隊裡壯勞力們爭着去的活兒,到外面見見新鮮,每天有一塊五角的補貼,吃喝由隊裡補助。俺也只好把好事讓給他了。出門時,一輛加子車,一個鋪蓋捲兒,一個搪瓷臉盆,一個鋁飯盒全副裝備。半個月後,他回來了,人黑黑的,乾瘦下一圈。進門罵道:娘的,這真是畜生干的活兒!細問,少不了是車重難拉,尤其是過十八坡,能要人命。就有人車翻溝里的。住店大通鋪,跳蚤,虱子咬死人。可最讓俺印象深刻的是他說的那吃飯:夥計,你可不知道俺們咋吃飯的吧?!那臉盆--當然也是洗腳擦澡用的--和一盆面,做麵條或扯麵片,一頓俺吃一盆啊!吃完了還要給騾馬做一盆精食兒,天哪,那些畜生也不過是一盆呢! 看着老夥計那黑瘦的臉,俺也挺心疼,讓管伙食帳的多撥點銀子買些雞蛋大肥豬肉。讓他每日飯里多點油水。就那,一個星期後,他飯量才慢慢減下來恢復到平常的水平。 二十五、六年過去了,我忘不掉他形容那一頓飯用洗臉盆來吃並吃得精光的神色…… 直到十多年後,我從醫學院畢業成為外科醫生,每想起那時的吃相也常感到困惑:人的胃怎麼能吃的撐那麼大而不穿孔,也不急性胃擴張呢?!百思不得其解,翻遍醫書而不得答案。 最後我想,可能如革命導師所言,也只有在那個特殊年代,那些特殊材料製成的人們才能創造出這驚人的窮吃之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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