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是我心情最糟的時期,怎麼掙扎都走不出一個困惑.為了瞞住包括父母在內的一切人,我把所有的都隱在了平靜的面孔後面.除了我比正常時要沉默,我相信沒有人能夠感覺到其它.一年內我兩次避到北京,渴望尋到絲絲的安慰.之所以選擇北京,直接的原因是我出生在那裡.兩次都住在我們部里的招待所里,兩次都遇到了一個同其他女孩不一樣的小女孩,而且都是五歲半.
我的外甥女現在也是五歲半.在我母親的眼裡,她是一個非常聰明的外孫女.但我知道那兩個五歲半的女孩還是要聰明一些.那一年的八月份,北京正是盛夏.招待所同房間裡還有一個從廣州來的女孩.她在北京治病.我們還談得來.有一天下午,又住進來了一個帶着小孩子的三十多歲的東北女人.因為是老鄉,所以彼此打了個招呼.從廣州女孩臉上做出得鬼臉知道她不喜歡她們加入.這個母親邊收拾行李邊求我幫她帶孩子,因為她有急事要出去一下.我只有同意.這個母親等我洗完頭後就走了,屋裡剩下了三個人.我和廣州女孩時不時地聊會兒天.偶爾用眼睛掃一下那個小女孩,她很平靜地坐在那裡玩,嘴裡還念念有詞.其實這個小女孩是個小美人,臉上的五官很精巧,尤其是粉嘟嘟的嘴唇,很招人喜歡.廣州女孩總是有點不高興,很多時候她和我用很隱晦的話聊天.當廣州女孩暗示我她要看好這個小女孩,小心她的小髒腳上床時,這個小女孩還沒等話音落地就蹦到了我的床上.我也擔心她的腳丫髒,所以趕快把她抱住了,就勢讓她踩在旁邊的一個桌子上,同時繼續抱着她.廣州女孩開始抱怨起來.因為我似乎感到這個小女孩可能聽懂了我們的話,於是趕緊用話應付廣州女孩,同時又擔心這個小女孩會在我懷裡亂蹦,於是就稍稍用力緊抱了一下她,意思是讓她先安靜.怕她沒懂,想再重複一下,誰知她竟然懂了,在我懷裡安靜了下來,同時用手來理我的濕頭髮.我愈發吃驚,於是低頭看着她,問道:你是不是很怕孤獨,怕我們不理你?她點點頭.我接着說,如果怕,你應該直接了當地告訴阿姨,而不是這樣搗亂.接着又以跟她做朋友為條件讓她跟我合作.她馬上點頭.於是我讓她穿好鞋,要帶她出去走走.她果真自己把鞋穿好了,於是我拉着她的手就走了出去.攥着她的小手,我們邊走邊聊.同時讓她在路邊的小店裡選了她愛吃的的小食品.聊起來後才知道她是代表省隊來參加中央電視少兒節目的一個競賽的.她告訴我她還有個姐姐,媽媽是在集市上賣服裝的,爸爸有工作.她說爸爸媽媽只喜歡姐姐,她竟然清楚是她的獨立性要比姐姐強.我非常吃驚她能把話說得這樣有條理,也吃驚她竟然明白很多事情.我問她是否知道自己是個很優秀的女孩子,她搖頭說不知道.我又問她剛才媽媽走時是不是很不願意,只是不肯說出來.她承認,還告訴我,在家的時候媽媽就經常把她隨便地託付給陌生人,她很不開心.我突然好可憐她,也因此懷疑她的父母.晚上快睡覺時她媽媽回來了.這個媽媽向我承認女兒聰明,但是沒有時間去理她.我告訴她女兒能到中央電視台來參加比賽,應該好好培養.媽媽卻說帶她來京很浪費時間.這以後的兩天,這個媽媽經常出去,所以把這個小女孩就完全交給了我,我雖然心情仍是很糟,但是倒是願意與她一起相處.我們真的相處得很好.離京前一個晚上,媽媽仍然不在,再一次拉着她的小手一起去散步.心中很遺憾早走了一天,否則第二天可以參加這個小女孩的競賽.看着她蹦蹦跳地走着,我忍不住對她說:"我把我的地址留給你,你回東北後給我寫信吧!有什麼問題全都告訴我好嗎?""阿姨,你怎麼又糊塗了.我都告訴過你了,我才五歲,還不認識字呢!"我還真是給忘記了.這次到了一個大一點兒的商店前,我拉着她的手進去了,問她想要什麼?她還是挑了一個小點心,我們就走了.第二天早晨,我悄悄地離京,所有的人都在睡覺.回家後給廣東女孩打了個電話,得知這個小女孩拿了第二名.獎品是一個canon照相機,廣東女孩說可不喜歡那個當媽的了,因為她說照相機有什麼用,不如直接發五千塊錢.我還得知,小女孩知道我走後什麼話也沒有說就跟着媽媽一起去參加比賽了.她們在我打電話的前一個小時退房離開了.
再去北京是三個月後的十一月份了,已是初冬.由於做不到放棄不理許多事情,所以找了個差第二次躲到北京.部里的招待所已來暖氣,暖氣造成的是整個氛圍的燥熱.住進招待所後,把行李放在床邊,坐在床沿呆呆地看前面的桌子.對面的阿姨問我是否不開心,我唯有笑着說沒有.但是仍拿不起情緒來整理自己的行李.正在這時一個手裡拿着彩條的女孩竄了進來,看見了我這個陌生人,很奇怪地插在我與面前桌子之間,同時繼續揮動手中的彩條,口裡念念有詞,不但不讓我清靜,更讓我的視線混亂.她看出了我面上的厭煩,於是舞得更歡.我鼻子上有疤,被她直接了當地指了出來.對面的阿姨過來來拉她,讓她不要煩我.但是效果不大.我只好站了起來,用手抓住在眼前亂舞的一隻小手,對她說:別鬧了,想跟我出去走走嗎?沒有想到她馬上安靜.順從地跟我出去了.她的個子非常高,我問她的年齡,第一次接觸了一個一米三八的五歲半的小女孩子.於是我又如三個月前,手裡賺着個嫩嫩的小手走出了同一個招待所.已不記得是否延着同一個小路,只記得也是在個小店裡買了小食品給她.她是個好女孩,拿了個最便宜的,起先還不要買,說太貴了.她實際上很懂事,她選的是蝦條,打開後,拿出一個讓我先吃,由於當時的心境,我可能患上了厭食症,對什麼食品都不感興趣,也沒有餓的感覺.但是為了不讓她失望,我吃了她小手送到嘴邊的蝦條,有股很強的雞肉味.從那以後我再也不能吃蝦條了,而且從此不再喜歡吃雞肉了.她吃了幾個後就不再吃了,我問她為什麼,她說很貴,不應該一次吃完.於是我們邊走邊聊.這個漂亮的女孩告訴我她是同父母一起到北京來的.接着告訴我的故事讓我非常吃驚.她的爺爺退休前是包頭的一個大法官,她的母親曾是內蒙古省藍球隊的,長得很高,也很漂亮.嫁給了她的爸爸,這個高乾子弟.婚後總是不滿意丈夫的花心,經常吵架,最後是嚴重腎衰竭.已經到了洗腎的地步了.這次到北京就是來洗腎的.她告訴我她爸爸不好,在外面有好幾個女人.我問她爸爸對你好嗎?她說好,但是不喜歡爸爸,因為爸爸把媽媽給氣病了.回到宿舍後,她幫我收拾行李,我發現她的自理能力非常高.沒有一會兒,外面有人喊她的名字,她說是爸爸.於是我帶着她出去了,看見了一個非常萎縮的男人,毫無大氣可言.很不高興把小女孩交給她,於是問他可否在睡覺前再把她送回,父女倆都同意.我又和她回到我的床上玩了起來.於是接下來的晚上我們總是能見面,有時發現她在招待所門口等我.她是一個非常成熟懂事的孩子,我和她在一起竟然感覺不到她只有五歲.每次在一起時總是告訴她要照顧好媽媽後再告訴她要學會照顧好自己,一定要好好學習,學做好人.也告訴她要準備面對困難,有困難時不要氣餒.她總是認真地聽,但我不知道她是否聽明白.最後還是我先走了.沒有想跟她告別,只是托對面的阿姨把買給她的蝦條傳給她.但是她感覺到了,跑了進來,看見了我的行李.於是抱着我哭,不讓我走.我只能好言相勸,她抱着我,說阿姨有世界上最漂亮的面孔.她竟然知道用這種方式向我道歉.最後她把送我到了招待所門口.
其實我願意幫助任何成長中的女孩子.人生的經歷讓我知道做個女人並不容易,尤其對一些聰慧的中國女孩子而言.這個世界並沒有因為她們聰慧而給她們一個寬闊而明朗的路,而是在付與她們善良與聰明時讓她們在一個缺少安全,平順與受尊重的環境成長.這些聰慧的中國女孩子往往單純與簡單,而奇怪的是她們竟然與周圍混沌的環境有一種暫時的平衡,直到有一天,這種平衡被打破,失去平衡下受傷的只能是女孩,因為她們從來就不知道自己需要保護,這緣於她們不知道在中國所受的相關教育是非常的片面.片面的中國教育讓一些女孩子不知道自己生活在一個虛構的美好社會裡.更要命的是,她們必須為自己的傷負起責任,因為她們聰明而過於自信,但是又擁有近於愚蠢的簡單.那一年,當我在不同時間離開這兩個不同的女孩子時,都有一種遺憾:我什麼都不能做,儘管也不想做什麼,因為輪不到由我來做.造化是否弄人是不用感嘆的,緣由是再深的傷並不是每次都能輕易催垮一個人,而且垮掉的一個人,也能重新站起來.同兩個女孩的接觸,我知道困惑竟然讓我更善良,更願意去體諒與理解別人.那時仍在困惑中掙扎的我,已明白我還是我,命運依然是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