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個插隊的隊友,我們用當時上海流行的“黑話”,稱他為“老懂經”,不知現在上海是否還有此等叫法.它的意思很難準確翻譯,大約是集帥哥,時髦,幽默,博學於一身.那時上海流行的時髦話,黑話,他幾乎都知道.他喜歡戴一頂鴨舌帽,那時相當罕見,有人開玩笑說他是黑社會的,他振振有詞地說,你去看看十元人民幣上那個工人戴的是什麼.夏天收工回來,還要給自留地澆大糞,連湯帶水的,不說了.大家都哭喪着臉,他居然一邊澆一邊唱,“紅米飯來個南瓜湯”,真是“其樂無窮”.上海的11路電車是環城轉圈的,付了四分錢就可以一直坐下去.我小時候去外婆那兒,老人家有時嫌我煩,就用這法子打發我,這比買根雪糕騙我還便宜.有一次和這朋友一起坐11路,天下起雨來,售票員好心地叫大家小心路滑,他說不要緊,我們再坐幾圈,引起一陣文革中很少能聽到的大笑.老西門是上海的熱鬧所在之一,有六條馬路交匯,有一次經過那兒,他忽然停下來陷入沉思狀,然後問我,這地方我們應該叫什麼?我有點莫名其妙,老西門啊.他說人們平時說十字路口,丁字路口,我看這地方該叫米字路口.可惜我當時不知道巴黎的凱旋門有十三條馬路交匯,否則真該利用他的豐富想象力看看該叫什麼.

此人堪稱多才多藝,有時電台里較好聽的歌,大家不想等到下一集<戰地新歌>出來再學.歌詞問題不大,但曲子就麻煩了.他會和其他高手連聽幾遍,相互合作把譜子相當準確地記下來.他口琴吹得相當好,還會唱不少外國歌,<馬蘭花開>中說到有人用口琴演奏一曲<莫斯科郊外的晚上>,說的就是他.會吹口琴的生產隊裡不止他一個,只覺得他吹的比別人好聽,後來有人告訴我,他會打複音.他還會一手絕活,吹口哨.有幾次生產隊開會,人聲嘈雜,書記隊長喊破了嗓子也沒人理睬.在眾知青的鼓動下,他一聲長嘯,頓時鴉雀無聲.

他干農活也很有兩下子,一般的農活他都干的不錯,也經常幫助我這落後分子.有一次有人譏諷一位比我更慢的,他發話了,“沒有他的慢,怎麼能顯出你的快.”除了全國各地農村都使用的小鐮刀,黑龍江農村有一種稱為煽刀的大鐮刀.一人多高的杆子,一米多長的刀,杆和刀基本垂直.另外還有一個支架,和杆刀同時垂直.這種刀是用兩個手握着杆子從右往坐甩的,割下的穀物類莊稼正好躺在刀後的支架上,一抖放在地上,正好一捆.這種刀600多人的村子裡也就二十多把,屬於公共財產,能擠進這煽刀隊是很有身份的事.過了大約兩年吧,他居然也混進去了.有一年我們去修路,村里派他擔任領隊.正是在該同志領導下,給了我一個“賣弄”的機會,他讓我在一無計算器(尺),二無數學用表的情況下,計算一頂帳篷的最佳高度(詳情可讀<勾股定理>一文).我當然不是千里馬,但他確實做了一回伯樂.

最後言歸正傳,這“插兄”怎麼會和海王星有牽連.我喜歡數學,在那時稱算術更為準確.一個數學家兼業餘天文愛好者靠一枝筆一張紙(可能不止一張)發現了海王星,一直是我的偶像.我大約還記得那本科普讀物里的原話,“經典力學高奏凱歌”.休息時,我有時會給大家講些科普讀物中故事,言語中會流露出一些對科學家的崇拜.有一次說起這海王星,我大約說,了“不可思議“.該老兄對此不以為然,他說我現在種地,當然不可能去找什麼海王星.但如果我不用干農活,每個月有100元工資(那時的高薪),海王星不一定能找到,但也能達到那人的百分之七八十.我聽了簡直血都要噴出來了,對大數學家如此不敬者,真還是第一次碰到.但後來仔細想想,如果我們也有機會上大學(我們都是小學畢業正遇上文革),不用耕地種田,或許…後來人再大點,越想越覺得他說的有理.這道理不但適用於數學天文,對其他學科也是對的.如果讓我去專職學唱歌,儘管不會成為李光羲賈士駿,但也不至於抄歌譜還要一二一二的.所以我以後就成了該理論的忠實布道者.

該同志是華僑,所以在文革快結束時受了點優待,被送去東北某水利中專念書,以後回到上海.現在在一家負責招標的公司擔任類似與總工程師的職位,上海浦東機場的招標,就是他們公司負責的,所以他在上海浦東機場還有個辦公室.他不用種地了,發現海王星看來也不太可能了,但他可以自豪地說,他發現了0.8顆海王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