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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東進序曲 3
章節簡介：
　　他生命中第一個可以回憶起的情景, 就是窗前一棵亭亭的白楊, 大概有老海碗那麼粗, 上面有一些奇怪的眼睛對着這個小孩打量。 她不是那種花束火炬搬的楊樹, 她的枝葉是伸展的, 美麗的, 她和媽媽同時出現在他最初的記憶中, 當媽媽抱着他讓他站在窗前的桌子上。

他出生在一個已經被爆破了的工廠大院的簡易樓里, 在十年文革最後的夏天, 那棟紅色的五層磚樓在低矮陳舊藏青色的機床廠家屬樓旁邊一定顯得格外的氣派,因為那樓當時象徵着高科技的半導體廠的經濟實力, 廠里清華, 交大的高才生很多,省市領導紛紛把自己的子女安插到這裡。

他生命中第一個可以回憶起的情景, 就是窗前一棵亭亭的白楊, 大概有老海碗那麼粗, 上面有一些奇怪的眼睛對着這個小孩打量。 她不是那種花束火炬搬的楊樹, 她的枝葉是伸展的, 美麗的, 她和媽媽同時出現在他最初的記憶中, 當媽媽抱着他讓他站在窗前的桌子上。

她在春風裡搖曳, 上面的花序紛紛揚揚的飄落, 乍一看象很多毛毛蟲。包圍她的是一片青翠的草地, 再遠處是一個土地的籃球場,球場那邊是一片核桃樹, 核桃樹很霸道, 下面寸草不生,他長大了以後才知道核桃樹分泌毒素。 而博愛仁慈的白楊樹下面則是生機勃勃, 包容萬物，薺菜開滿了白色的小花, 無數的蝴蝶蜜蜂互相追逐着, 螞蚱一蹦三尺高, 知了在白楊上沒完沒了的叫着。

不知道為什麼, 就象電影陽光燦爛的日子,童年明明是物質生活極為匱乏的, 父母在捉襟見肘中絞盡腦汁為孩子多買一點食物。但是他的記憶中總是金光萬丈的太陽, 清澈碧藍的天空, 巍峨雄偉的秦嶺, 還有那美麗多情的白楊樹。

他記憶中的第二個鏡頭是在電影院裡, 他的母親在台上歌唱, 可能是樣板戲之類的
省歌舞劇團的演出。 因為之後可以吃到無比甘美的蘋果醬, 所以這一記憶無比的深刻。可能是他哥哥吃了媽媽表演後得到的麵包, 他吃了最中間的一點果醬。後來才知道她從來都沒有嘗過那麵包是什麼滋味。

他逐漸長大了, 天空不再湛藍, 陽光不再燦爛,南方那座巍峨的山脈再也看不見了,只有風中的白楊在輕舞。在寂靜的夜裡, 他在白楊樹沙沙的葉子響里聽到了翻腸倒胃的聲音, 他問身邊的母親怎麼了,她說那是她跟爸爸肚子餓。他問了一句為什麼不起來做飯吃以後就沉沉的睡過去了。

這個工業城市污染越來越重, 他站在家門口看來來往往上下班的人們,個個都神色凝重。樓上的住戶也越來越沒教養,經常往樓下扔垃圾, 草地被污染了。他靜靜的趴在桌子上, 看草地里的老鼠扶老攜幼, 呼朋喚友, 一串一串興奮的穿梭着。砰的一聲, 飛下來個酒瓶, 老鼠向四面散去。

曾經有個夏天, 中午吃飯時突然一聲巨響, 他們全家往外一看, 一個赤身裸體, 全身捆綁的少女臥在了地上。全樓沸騰了, 她的父母發瘋般的衝下來, 用衣服包住她
送到醫院。 那是1983年, 這個女孩子跟壞人, 待業青年不學好, 抽煙, 打檯球, 跳搖擺舞,穿喇叭褲,她父母怕她繼續與壞孩子們來往,回因為流氓罪被槍斃, 把她綁起來毒打, 她居然被捆着時就從5樓窗戶跳了出去。白楊樹彈了她好幾下, 保住了她的命。

白楊樹給了已經能拇β遺艿乃�无氢O蘧〉目燉幀４禾? 他在樹下揀掉下來的花序, 去嚇女孩子, 屢試不爽, 還可以在草地上抓蝴蝶, 挖薺菜,用一桶水去灌老鼠洞, 用大雷子去爆破螞蟻巢。夏天， 他在草地里抓螞蚱, 螳螂。 秋天，他一把火把半人高的枯草地燒個精光, 或者在對面的核桃樹上摘新鮮核桃吃, 吃得臉都綠了。

機床廠與半導體廠之間孩子的百年戰爭逐漸由70年代出生的孩子主宰, 兩棟家屬樓一牆之隔, 那牆被迫不斷加高,牆上面插滿了碎玻璃。 但是不斷有板磚, 土苛拉, 瓶子, 鞭炮互相拋射着。 雙方的領導是中學生, 小學生是嘍羅,每人都一身綠軍裝, 頭上是白楊枝葉編的偽裝, 腰間鐵皮帶上插着彈弓與火柴槍, 口袋裡是一堆小石子, 手中是竹杆, 樹枝, 個別瘋子還把高射炮彈的殼磨尖了套在前面，真可謂批堅執銳。攻打巴士底獄有時在牆上進行, 運動戰則奔襲千里, 尋找突破口, 繞道包抄。往往雙方最後為厲聲呵斥的大人制止, 偶然嚴重了也會升級為兩廠之間大人的械鬥。

有一次白楊樹目睹了真正的流血事件, 工廠在籃球場放露天電影, 好像是小花。隔壁機床廠跟無線電廠的也要進來。人滿為患, 工會組織人把大鐵門關上, 外面的人翻牆的前赴後繼,一起用力撞門的殺聲震天, 板磚如雨而下。 裡面的人眾志成城, 拼死抵抗, 一個對他非常好的戴眼鏡的叔叔,好像還是交大畢業的, 被磚頭花了半邊臉, 留下了大疤。那時的人把集體的利益看得比自己生命要緊得多。

每當在半夢半醒的晨曦中想起父母, 想起童年, 他的耳邊又響起那首熟悉的歌, 在朦朧的淚眼中仿佛又看到了搖曳婆娑的白楊樹。

張伏波的父親喜讀史書, 景仰”馬革裹屍, 老當益壯”,乘雪大破羌兵, 深入交趾平叛的漢伏波將軍馬援, 希望他能從軍報國, 為國平息萬里之驚濤駭浪。 沒想他自幼患多動症,在市井與閒人鬥毆, 四鄰雞犬不寧, 以為大患。 每天他奶奶叫他吃飯, 不是沖樹上喊, 就是朝房上喊。家裡被鄰居老師同學反覆上門告狀訴苦索賠,父母百忙之中, 嗟嘆不已, 以為在當年兩張產婦擠一張病床的醫院裡抱走的是人家的孩子。 初, 父母皆為三級工, 月入不足人民幣一百,養活一家三代五人,張伏波體恤父母不易, 立志報考軍校, 一免學費吃穿用度, 二可從軍報國, 竟父未成之雄心宏業。沒想鄧公改革開放, 恢復高考, 父親終圓大學夢，成為高級工程師，張伏波的母親一手帶兩個兒子, 一氣把本科, 博士讀完, 成為教授博導。掏鳥蛋上房揭瓦溜門撬鎖掀女孩裙子偷吃兄弟零食的張伏波終於被父母帶離了工廠大院,來到一所大學的小區度過中學時代。 家裡的光景也隨着兄長大學畢業留京工作, 母親事業如日中天而根本好轉,在這所大學裡, 他遇到了一個教授, 上海名知識分子的後代, 給這個頗有靈氣的小流氓進行了西方思想的啟蒙,讓他學會了打網球, 學會欣賞貝多芬在法國大革命時期創作的交響樂, 美國在西進時期的自新大陸交響樂,美國總統名人的英文演說, 著名作家熱情讚頌西進時期伐木工人, 牛仔與淘金者的英文詩歌與散文。 在那個治理整頓,萬馬齊喑的時代, 張伏波開始對西方的自由,平等,博愛產生了無限的嚮往, 對中國傳統文化有了初步的反思與懷疑。他朦朧以為只有全面西化,拋棄孔孟建立的封建禮教,讓蔚藍色的西方文明以自由貿易, 工業革命與人性解放才能拯救古老而黃褐色的中國大地。

既然家裡狀況好了, 不用為父母親省錢了, 張伏波立下志向, 一定要報考中都大學，因為她是中國高等教育的象徵, 民族靈魂的傳人, 最早接受西方先進思想救國救民追求真理的先鋒。 進了中大, 他可以繼續申請美國的研究生院深造, 投身自然科學, 造福人類與國家。出國留學, 可以開闊眼界, 中國的許多問題, 身處其外能想得更清楚, 只有深入了解西方社會,才能師夷長技以尊王攘夷。

那個夏天, 他以650多分的成績,考上中大, 老師們無不目瞪口呆, 這是個在中學打了幾年架的閒人,每天讓老師頭疼欲裂的傢伙, 居然成為他們學校的第一名。他還曾經害怕檔案里有對自己不利的記錄，母親參加她所在大學在的錄取工作,她看了一眼考生們的檔案, 裡面除了高考成績與非選擇題卷子,沒有任何內容。其實, 老師從小嚇唬學生, 單位成天要挾人,中國的檔案, 就是那麼回事兒, 要是沒上過大學, 就更不值得一看了。此一役不僅給張伏波心中留下了光輝的標誌, 也着實讓家裡人風光了一陣子, 老爸去上班, 倍兒有面子, 見了領導都氣宇軒昂, 女同事紛紛湊上前來, “張工, 你咋教育的娃麼, 哪天我把我娃帶到您這兒來, 您給教一下行不?” 山東老家的伯父姑媽們都舉家設宴, 來到爺爺奶奶的墳前叩首告慰, 家裡又出了個中央皇校的才子, 您們可以含笑九泉了。

慈母手中線, 遊子身上衣。行頭準備好了, 母親放心不下,欲與同往北京。張伏波滿不在乎的說, “我這麼大人了, 一年前就能負重與同學行軍200公里, 在原始森林裡露宿風餐四天四夜, 爬上秦嶺主峰。去京師上學報到, 哪裡用得着爸爸媽媽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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