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就是父親節了,這是我第一次有意識想過這個西方人的節日,因為父親一個月前離我們而去了,而父親生前從來也不知道還有這樣的節日,也不來不過這些洋節。
在我準備為父親第一次過這個洋節的昨夜,我做了一個夢,它讓我很高興,但隨後卻讓我陷入無盡的悲傷之中。我夢見父親又回來了。夢裡的父親仍是我非常熟悉的形象:慈祥而堅定。但是夢中我心裡一直在說:父親不是走了嗎?他回來會不會還走?很多來憑弔父親的親友說,你們是不是騙我們呀?人不是好好的嗎?我說,我父親確是走了,但是他有兩個生命,這是他的第二個生命。夢的結尾,父親躺在床上,這是重複春節回家的時候,父親臥病在床的一幕,我跪在床前,父親的第二個生命好像也很脆弱,我很害怕,我哭着對父親說,爸,您能不能永遠都不離開我們呀?父親點了點頭,過了一會兒,因為現實中留下的遺憾太多的原因,夢中的我咬了牙又說,爸,那萬一您要是又離開我們走了,我怎麼才能找到您呀?父親慈祥地看了我一眼,而此時我卻突然醒了!父親啊!為什麼您要讓兒子留那麼多的遺憾啊?那怕就是在夢裡。父親,您在哪裡呀?我怎麼才能找到您呀?父親,您聽到了嗎?
我和大姐都在外地大學教書,一天早晨,大姐急惶惶地從家裡趕到我的住處,用力地敲門,我睡眼惺忪地起來開門,問什麼事情,這麼急?大姐留着淚說,爸快不行了,趕快回家。大姐說完就回家收拾東西了,我一個人怔怔地站着,身體在打顫,過了一會兒,便就失聲痛哭。在查了當天沒有回家的航班後,我跟大姐便去火車站,我買完火車票,給家裡便打了一個電話,電話響了幾聲,電話那頭傳來是母親悽慘的聲音:人已經沒有了!放下電話的我便是一個淚人。24小時的回的家路途,是我一生中覺得最不能忍受的一天,因為這一天,我腦海中都是父親的音容笑貌,而這一切卻全都是痛苦的回憶。
在我的記憶里,對父親的最早的印象是我小時候得肺炎的我躺在床上,父親站在用一個破磁杯煮着大米稀飯的火爐跟前,慈祥地看着我,這一幕是我最痛心的,70年代仍然飢一頓飽一頓的父親在我這個小生命遭受疾病摧殘的時候堅定地站在了我跟前,而年邁的父親在飽受疾病折磨的時候,我卻在千里之外,甚至彌留之際,都不能看到我的身影。
為了逃避50年代降臨到父親及他的父輩們的政治迫害,父親不到18歲就離開了家鄉,到了內蒙古,因為當時國家大興土木,在那裡,父親很容易找到了工作,但因為要養活老人、照料兄弟姐妹,父親干的都是最重、最累、最危險的工作,這些都為他晚年的疾病埋下了禍根。父親用自己勤勞、清苦地一生把自己的4個孩子都培養成人:兩個是國家重點大學的教師,兩個是有穩定工作的工人,這已經足以讓人們對他刮目相看。但父親的偉大之處,不是常人所能想象,也不是一般人所能理解,如果不是翻閱父親身後的檔案,我也是一無所知。父親除了以他所能夠實現的最完美的方式照顧並送走了我的爺爺、奶奶外,他還供養他的弟弟(我叔叔)從小學上到了大學,供養他的妹妹中專畢業一直到嫁為人妻,他還在很長地時間裡養活着和我大伯已經離婚的前妻和女兒,一直到她們都有了工作和新的家庭……一輩子都在無私奉獻自己的父親,病重之時還對母親念叨着說我叔叔他們生活艱難,借我們家的幾千元錢就不要他們還了……
父親已經不在了,在火車上,我不敢相信但是又不得不相信,仿佛在噩夢中,但卻又不是夢。一路上,一看到有老人走過,便有一種說不出的親切感,都想多看一眼,我覺得人生有父親陪伴是多麼幸福的事情呀!
回到家,進門便看到了靈堂上父親的照片,慈祥、端莊、微笑地看着我,就如昨日與我談古論今,指點我習書、練字的父親,而現在卻已經只剩下照片!我多麼希望這是一個夢,一個世間最荒誕的、最駭人的夢!我看看自己,看看要拽我起身的親人,舐舔了我的淚水,是真的!這一切是真的!
父親靜靜地走了,他應該永遠不可能再回來了,他是一個我們都很陌生的時代的縮影,而他更是一個超時代的典型!他活在人類社會的最高尚的境界,他息在靈性中最高貴的地方。
願天地間所有的神靈都能夠保佑我的父親,因為,他不但是好人,而且是一個偉大的人!
父親萬古長青!
兒超 父親節凌晨泣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