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舷 |
送交者: 黑白的鋼琴 2002年06月18日14:30:52 於 [跨國婚姻] 發送悄悄話 |
我和爸爸媽媽生活在長江邊上的一個小鎮,而我的奶奶、外婆,還有一大堆的姨媽、舅舅、姑姑和各式各樣的親戚們幾乎都生活在長江盡頭的那個繁忙的城市。爸爸媽媽每隔三兩年就會帶着我去那個城市一次,看望奶奶、外婆。在我學會記憶之後的許多許多年裡,這竟是我最最期盼的事兒。沒有人知道,其實我盼望的不是那些見了面不知該和他們說什麼的大人們,也不是那個爸爸媽媽忙得沒什麼時間帶我玩的城市,而是——船舷。 長江上有一種很大的客輪,我們就是乘着它往返的。輪船很高,加上底艙和最頂上的駕駛層,一共有六層。輪船也很長,從頭到尾每邊的船舷大概能排下四五十間“客房”,包括各種規格,從爸爸說局級幹部才能乘的最高級的二等艙,到我們家能承受的四等艙,還有更加擁擠的五等艙。每次上船換過“鋪位票”找到各自的床鋪後,我就急急得要從船頭到船尾從底層到頂層地走一遭,把圖書室、餐廳、小賣部、錄像廳、開水房、浴室……的位置一一摸清,然後,我就會停留在船舷。我一直是個安靜的孩子,所以我在船舷邊上有着許多的享受。 我喜歡在船舷邊上等待啟航。運送貨物的傳送帶準確地搭在船尾的底層,爭分奪秒的裝卸着貨物;乘客們背着行李匆匆的往船上趕,送行的人們卻幫倒忙似的往船下趕——一切都是雜亂無序的,一切又都是井然有序的。大船在微微的晃動着,象是在輕輕的浪中喘息片刻,又像是被忙碌的人們振奮着隨時出航。於是,笛聲響了,工人們解下纜繩,滿耳的嘈雜漸漸平息,大船便緩緩離開了。 我喜歡站在船舷看長江。白天,太陽照耀下的江,遠處波光粼粼,遼闊壯美,而近處卻是更為神奇——原來,江是穿着一件薄薄的透明的紗衣的!真的,我總是極仔細地看江的紗衣,透明的,輕輕柔柔的,隨着微風和輕浪打着細緻的褶,飄在最上面一層。紗衣的下面是那厚重的土黃色,這才是江的實體,它的起伏則不再細緻,而是深沉綿延而踏實的了。 我也喜歡站在夜幕里的船舷邊。這時,每個房間的燈都打開了,多數都是白熾燈,把大船照得通體透亮,燈火通明。看看偶爾迎面開過反方向的同樣的大船,就能清楚地感受到自己也是置身在美麗的輝煌的大宮殿裡。遠處的江和天一樣,是很深沉的暗深藍色。我常常將視線越過這深深的藍色,在江的盡頭和天的盡頭,去找尋時常出現的點點燈光,就像格外亮的星。如果大船駛過人口多一些的城鎮,那些燈光就會變得密集和絢麗,它們有各種顏色,都拖着美麗的倒影,很長,在波紋里搖曳。很久以後,我突然發現這影象竟如此深地紮根在我心裡,因為後來每每坐在車裡,在夜幕里穿越平原的時候,望着天際的點點燈光,我總是恍若置身在大船的船舷。 我在船尾的船舷邊還有個寶座,亦是我常去的地方。每層的船尾都有露天的扶梯,在旅客能達到的最高層,扶梯的扶手便不再向上斜了,而是平行的橫在船舷的旁邊,這裡的扶手就是我的寶座了。我坐在那兒看船尾的螺旋槳,它們的任務是竭盡全力的“攪渾”,轟隆隆的翻起滾滾的浪,似大船的一條白白的大尾巴。在船尾我還經常的遇見許多好朋友——江鷗,它們有點兒像畫上的海鷗,有白色的羽毛和黑色的翅尖,還有好聽的叫聲和優美的舞姿。小時候我總是坐在寶座思索它們為什麼總是跟着大船跟着我,有一天我突然頓悟,它們是跟着螺旋槳翻起的魚兒們吧! 我還喜歡在船舷看滿天繁星,有心去數,確真的叫人覺着心“繁”;喜歡在船舷看鮮紅的太陽鑽出江面,那是我認為最有生命力的顏色;喜歡在船舷看從頭頂上掠過的跨越南北的長江大橋,有時會有火車在頭頂呼嘯而過;喜歡在船舷看江上的各式各樣的船,看以江為家的人們操持着他們的生活…… 大船每次要行駛大約三天兩夜才到達目的地,大家都覺得這時間太長太煎熬,可我卻特別喜歡——知道大船總是要到達目的地的,因而我就特別希望永遠也到不了目的地,於是我就可以恣意地延長在船舷邊的感覺——整個天地整個世界都是我的! 很久很久沒有再乘大船了。很久很久以來,夢回船舷的時候,總是被淚眼朦朧感覺揪心的痛,再也看不到美麗的景致,依稀晃動在眼前的是岸邊的爸爸揮動的胳膊,那是除卻夢鄉再也見不到的胳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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