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北為串 江南為煲 - 侃球累了,開吃吧!:) |
送交者: 采蝶軒 2002年06月23日18:00:12 於 [跨國婚姻] 發送悄悄話 |
江北為串 江南為煲
羊肉之美,使人忘言。如果在長江以南坐上一輛北行的列車,窗外出現三數隻灰白點在頹牆側、荒地里尋尋覓覓,中原就到了。但羊的家鄉在西北。我第一次看見羊,是小時路過秦嶺,左邊是山壁峭拔而起,右邊是低伏的河床,淺水在鵝卵石面上汩汩地過,河岸上是結着青果的核桃樹,農民跟在涌動的羊群後面,挨挨擦擦擠滿了一段路。對羊肉的深刻印象卻是由北京始,不用說,是因為涮羊肉。 值嚴冬,天陰欲雪。呼朋喚友,聚於小館。小館內熱氣蒸騰,老闆腆肚以待。這羊肉是回民的玩意兒,黃銅共和鍋遙指元軍的蒙古包。小料是一托盤上八小碗,不稀不稠的芝麻醬,有滋有味的醬豆腐,香得帶鈎的韭菜花,鮮掉舌頭的滷蝦油,還有醬油十三香辣椒油花椒油與翠玉碾碎一碗香菜末兒。這小料務必十八蘸一換,讓您一碗吃到底的,不是黑店也差不離了;再看羊肉,錫林郭勒盟羯羊,以精肉和脂肪花着長的上腦三岔,切了極薄極艷的片蜷在青花瓷盤裡端上來,如果端上來的是一個個手指捲兒您盡可以撂盤子:我要的是涮肉,可不是涮肉捲兒。這裡面有分別,手指卷是機器刨的,手帕片是師傅切的,而且非好羊好部位切不成! 一盤棕黑帶韌的小火燒是消磨等鍋開的時節,湯得是口蘑湯,大海米,滾開後挑起二三片,在鍋里輕擺七八道,待紅顏褪盡的瞬間即入料碗一攪,甘咸辛鮮辣五味環拱着細嫩清正的羊肉片,入口即化,香至鹵門。抿一口辣辣的二鍋頭,熱乎勁直衝肚臍眼兒,就一瓣兒金黃的糖蒜,清口,再涮一口肉,故交亦如新人;此刻火炭吱吱地爆,新朋也成了舊友。轉眼羊肉下了六七斤,白菜煮得正和軟甘甜,又盡二三盤,話題馳去了無邊際,二鍋頭至此已是不知幾巡,宇宙蒼茫,胃量遂大得驚人,粉絲或雜麵囫圇吞下,方覺圓滿無憾!出得門去,做個風雪夜歸人也。 此等圓滿,在北京吃上十回涮肉或許能碰上一二回。東來順不行,能仁居也不行,羊肉胡同的都不行,得去哪兒?洪運軒。還有一次在天壇公園西門一家,居然吃口也不錯,只是小料上差了一籌。 涮肉從小寒吃到立春,缺陷只有一樣:不能獨食。必須三人成眾或以上,一吃就象過節,人散後未免闌珊。此時我就建議去西安吃羊。 每次從西安回來,頓覺口中少了滋味,米菜肉雞樣樣淺薄寡味。何也?西安食肉之功。一是烤肉,二是臘牛羊肉,三是羊肉泡饃,都是越吃越深的味道。 先說烤肉。每晚摸進鼓樓后街,濃煙滿天,眾人吶喊,烤肉攤招徠顧客也。長驅直入到寶寶烤肉。白帽子的老闆寶寶滿手森森肉串在火上顛着轉,旁邊小爐上銅手勺里的八寶稀飯沿鍋邊冒着小泡,隔壁一家人中的小女孩扭頭盯着端鋁盤子送肉串的女人。大盤的腰子遞過來了,拿個三四十根,長長的生鐵枝串着七八塊小羊腰子,沾着孜然辣椒末兒,滴着油,用牙齒一擰頭捋過去,嫩熱腥臊,大快腸胃,就一口薄薄塑料杯里的漢斯冰啤,只覺六門極樂,而身外一切如虛空耳。 一次看到一個六十邊上的回民老頭進來,同樣年紀的老闆娘端了一小把肉,剛烤好的饃過來,在對面坐下。老頭乾乾淨淨的,在饃上掰了一小塊,在鐵枝頭上擦一擦,棄之,再掰一大塊饃,夾着肉一折,就老太太倒好的茶小口咽了。兩人就這樣一個慢慢吃着,一個默默看着,旁若無人,至食畢未有一語。 西安的烤肉雖然簡易,但異地難求。可能和調料和火候有關係,這都在烤肉師傅的手感上。味道要稍重一點,火燎以剛斷生為度。這樣追求下去就是吃生肉。剛殺的羊腿肉,拌好調料,比魚生更勝,勝在無腥味,小試一次可以,人還是喜歡煙火氣。 羊肉貴在誠實不欺。據說七斤羊肉做好後只剩一斤,這一斤在胃裡就特別紮實,長力氣,耐消化。所以古人上路愛帶羊肉,我想這羊肉該是臘羊肉。這臘不同南方的煙熏日曬的臘,如果按古音應該讀“西”,干肉的意思。西北肥羊宰後砍成大塊疊入缸,拿青鹽、芒硝、井水漫浸醃上三四天,里外皆嫣紅色,下大鍋旺火滾一小時,小火煮五小時,停火撥去油後再燜半小時,則肉酥香成。這種臘羊肉在回回肉檔的案板上是青灰筋皮拉喳的大塊,橫切幾塊,油紙一包一紮。帶回家去,必必左手持肉,右手持燒酒,咬住一小塊肉輕輕一撕,則肉應肌理而落,香由緻密處發,妙處難與人言。臘羊肉與牛肉比,前者質地更軟細,後者咸鮮味更突出,這肉香的濃郁,是在其他任何地方都享用不到的。我想可能是回民固執守一的傳統使該業精進而固守一地。今年買了十斤老鐵家的臘羊肉回廣州,可惜不經放,即使在冰箱裡也只能過一周,為此極羨慕西安人。 羊肉泡,說過的人很多了。以至在北京、廣州都有人推薦“地道的”泡饃,多在當地的陝西大廈,但吃過西安老孫家的,就知道那根本是兩樣東西。老孫家的泡饃,饃偏生,湯較清,肉較肥。一般端上來是口湯,微微地汪着。泡過的死面饃韌,羊肉厚片的肥腴,湯的提神出味,糖蒜的梢甜,辣椒醬的新鮮,君臣佐使,各得其位。這個傳統和師傅功底,別家沒有。據西安的朋友說都愛吃同盛祥。去吃就覺饃小而軟,掰的時候還散着熱氣,煮出來肯定不靈。再端出來就覺得湯偏油,饃吸味吸湯的功能沒有發揮出來,就膩了。所以泡饃重在調配的過程能否達成味道的交融。也吃過水盆羊肉,一碗粉絲羊肉拿熱湯反覆蓖過,就着白面饃,味道沒那麼熱鬧,口感也略疏鬆些。
白切是粵菜的慣用伎倆,表現出客主間的互不信任。新鮮不新鮮啊?白切出來看看!白切羊是把新鮮羊肉在高湯里煮了,切成長長的小塊,一盤端上來象雞象鴨又象狗,蘸生抽、醋、腐乳、熟油、香菜的味碟,很細緻,但不如北方羊肉會使人上癮,四季皆宜。 秋風起時,人皆食煲。支竹羊腩煲。帶骨羊腩,剁成小塊,下鍋炒掉血水膻味,下竹蔗、紅蘿蔔、馬蹄以去其燥熱,加料酒八角諸料添其香味,煮到七八成爛,則上明爐瓦煲,旁邊輔以炸過的腐竹,洗淨的生菜。濃湯滾後下在煲里煮。料碟是腐乳醬和香菜。邊吃邊聊,往往先盡的是腐竹生菜,羊肉往往會剩在鍋底,雖然已經煮得酥爛,骨肉分離。 我感覺粵菜里特別注重方法論,甚至是以方法為體,以材料為用。比如“煲”法,往往以肉和味道比較厚的素菜相配,要的是濃、熱、滿、和,多用以烹調下價菜。如東江豆腐煲、鹹魚茄子煲、鹹菜豬肚煲、粉絲蝦米煲……後來興吃野味異禽時也用煲法濃湯爛煮,支竹羊腩煲只是其中一例。壇經里說六祖避難於四會時,混跡在獵人堆,每至飯時,以菜寄煮肉鍋,別人問起,說:我只吃肉邊菜。原來煲法不羈於物,每每成對,滋味出入則離兩邊,正是禪宗嫡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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