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等待
(一）

"十年了。"
看着他的眼睛，我在心裡默默的對自己說道。
我真的已經等了十年。

我努力回想十年以前的某一天，放學以後我沒有回家，而是在草地的一角和好朋友
閒聊。
"我會等到他的，哪怕要等上十年。"
說這話的時候，我很激動的在草地上走來走去。而我的朋友很安靜的坐在草地上，
仰着頭若有所思的看着我。
"你怎麼知道他就是你要等的那個人呢？"
"會的，我會知道的。你看！"
我從書包里翻出一本書，走過去遞給她看，"你看，就是這一段。"
那是一本中國現代小說精選集，是我上中學的時候最喜歡的書之一。

"並且因我看清了自己在人世間的種種不願捨棄的熱望以及每次追求而得來的懊喪，
所以連自己也不願再同情這未能徹悟所引起的傷心。……我只想哭，想有那末一個人來
讓我倒在他懷裡哭，並告訴她：'我又糟踏我自己了！'不過誰能了解我，抱我，撫慰我
呢？是以我只能在笑聲中咽住'我又糟踏我自己了'的哭聲。"

這是丁玲的《莎菲女士的日記》中的一段，這篇小說當時我一讀之下立刻愛不釋手。

"我總覺得自己很像她。"
"你真的覺得自己像她麼？"好朋友抬起頭來看着我，"可是我不喜歡她。你不是那樣
的人，你這麼活潑外向，愛說愛笑的，如果可以把人定義成顏色，你肯定是紅色的。"
我不置可否的笑了一下。

我知道，我知道，這世上，會有一個人，也只有一個人，會在我喃喃講完之後，輕
輕攬我在懷裡，擦乾我的淚。"都怪我，為什麼我不早些到你身邊來呢？讓你受了這麼多
苦。"
我不知道我等多久你會來。但是我知道你會來的。你知道我有多想你，你知道的，
你會心疼我的，你會再也不離開我。

"希望你能等到他。"好朋友說。
我還記得她說那句話的時候，我正凝望着一朵青碧草地上的黃色小花。沒人知道它
的名字，但是在陽光下，它開得分外舒展，分外美麗。

（二）

好朋友剛剛打過電話給我，她祝我本命年快樂。她已經早早嫁作人婦。
"結婚很好的，你也趕快結婚吧~~"
"先別說這個，你倒是說說什麼時候有小寶貝叫我乾媽啊？"
電話里，我們嬉笑着，就好像這些年我們每次見面一樣。這些年？是的，相冊
里還有我們十年前的一張合影，兩個十四歲的小姑娘在班級聯歡晚會上出洋相。我
的頭髮竟然那麼短，看着像個男孩子，她也是一臉的稚氣，圓睜着一雙大眼睛。

"是不是那誰給你來的電話？"媽媽探過頭來問。
"嗯。"我不敢多說，生怕又引起媽媽的一番話。
可是她已經又走過來了。
"你看看人家……"
我也不敢不聽，她那一套話又開始了：我如何的不聽話，她又是如何的操心我
……我不敢不聽，但是真的希望她不要說下去，不要說到哪個人……
果然，她又提到那個人了……
我最怕聽見他的名字。
"他愛死不死愛活不活不關我的事！"我很煩亂的大叫一聲，然後就馬上後悔不
該用這種口氣和媽媽說話。因為接下來我要為了自己惡劣的態度而向媽媽道歉兩個
小時。

房門在身後關上，房間裡一片黑暗。徑直走到窗前，看外面星星點點的燈光。
儘管天天看到同樣的燈光，還是總覺得很美，讓我又想起一個我喜歡的作家寫到，
哪怕只有一盞小小的燈，裡面也是藏着熱力的。
就好像我桌上這一盞小小的燈，雖然燈身快要散架了，我卻一直捨不得扔。我
懷念那些冬天的夜晚，外面寒風呼嘯，我在紙上劃下自己的心聲，眼淚浸了紙頁。
抬起頭，小燈的光芒那麼溫暖的環着我。我也懷念那些夏天的夜晚，讀小說直到眼
睛發脹，關上已經微微燙手的小燈，頓時覺得一片清涼。拉開窗簾的一角向外眺望
，世界安安靜靜的，只有遠處的樓裡間或有那麼一盞兩盞燈還亮着。

它也陪我十年了。

高中的時候，有一段時間，非常的不喜歡開燈。晚上，不寫作業也不背書，只
是坐在窗戶前向外看。能那麼一坐好幾個小時，怔怔的。房間的牆上搖曳着暗色的
樹影，微涼的風從窗縫裡鑽進來。四下里靜極了。我一直一直的坐在黑暗裡。
不知道在想什麼。

那個作家還寫到，燈里發出熱力，正如眼睛裡藏着愛情。眼睛，其實就是人們
的心靈的燈。
是，我還記得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他的眼睛望着我，是閃閃發亮的。
他……

"你還想他麼？"
"不，我只是忘不了過去的那段日子。"
三）

大學畢業之後，我一直在這個機關工作。工作內容簡單，程序繁瑣，套路固定

。相比較而言，同事關係倒是複雜得很，比我之前看的那些小說里還要糟糕，經常

讓人覺得大開眼界。一天到晚忙亂亂，兩年多就這樣溜過去了，我知道自己離過去

的日子越來越遠。我知道自己現在是一個長發及肩，化着淡妝，身材瘦削，穿着至

踝的長大衣，挎着真皮小包的標準的上班族。清晨在街邊等公共汽車，沒有塗唇膏

，臉色暗淡，表情漠然。到了單位見人就笑，點頭招呼，和不同的人說不同的話。

你做的好都是領導的功勞，沒有你的錯卻被指責為能力不夠。然後你想安靜的吃一

頓中午飯卻偏偏還要讚揚坐在你身邊的同事的新衣是如何漂亮，她家的小孩多麼可

愛。下班的時候領導又讓你加班，全然不顧你回家有多遠晚上路有多黑而你其實還

是一個膽子很小怕走夜路的小姑娘。回到家爸爸媽媽一直在責怪你究竟在搞什麼怎

麼這麼晚，然後開始說你不上進又不聽話老大不小的整天瞎晃悠什麼，說着說着他

們就開始怨天尤人，然後你就覺得自己真是大大的不孝可惡到了極點，然後就只想

能躲進自己的小屋清靜一下。

於是一天裡最大的享受就是終於可以躺下睡覺的那一瞬間。

只要還不是太累，睡覺前我總要照照鏡子。看自己一張睏倦的臉，看自己的黑

眼圈，看眼角悄悄冒出來的第一根細紋。大學畢業之後這兩年，我眼看着自己一天

一天的變老。歲月就那麼在女人臉上刻着痕跡，一點辦法也沒有。

今天，我正在往臉上塗一種新買的護膚品的時候，手機響了。

是誰呢？已經十二點了，又是一個陌生的電話號碼。

"喂？"

"是我。"

"你是誰？"

話一出口，我自己都吃了一驚。其實，我一下子就知道了他是誰。

"真的聽不出來？"

我怎麼會聽不出他是誰？這個六年以前我曾經愛過的人，這個五年以來杳無音

信的人。

"在家呢？睡覺了麼？"

"這就要睡了……怎麼會是你？"

"不行麼？"

不知為什麼，才和他說了幾句話，我突然感到一陣厭倦。我厭倦了他的這種自

以為是的口氣。很多年以前我就厭倦了。

他是那種人，在男孩子裡算長得比較精神的，家庭條件不錯，從小學習成績也

還優秀，在學校里混得很舒服，尤其是比較招女孩子喜歡，讓他養成了自以為是的

個性。其實他是很心虛的，一直背着很沉的包袱，怕自己不如別人做得好，個性越

張揚越是在拼命的證明自己。

我們在一起的時候，我曾經很激烈的和他吵過，一一指出他的缺點。他一直沒

做聲聽着，末了卻說了一句："不管我怎麼樣，有多少缺點，你都是愛我的對吧？"

我瞪着他，從錢包里扯出我們的合影一下子撕成兩半。

算是我的初戀，六年前一段往事。這段愛情很短命，但是傷痕卻在心裡刻得很

深。

"怎麼會打電話給我？"

他在電話那頭無聲的笑了一下，"你這幾天有空麼？我想見你。"

"見我？"

"你還記得我們的約定麼？"

"約定？"

"已經五年了。"

五年？我一下子明白過來。和余雙分手的時候我們定了一個五年之期。說五年

以後不論我們在世界的哪個角落，都要想辦法再聚一次。

真的五年了麼？怎麼聽他的聲音，還像五年以前一樣的熟悉？好像昨天他還打

電話給我什麼都不為只是兩個人在電話里閒扯，笑個不停，他問我："寶貝兒~~你

說我們明天在哪裡見？"

"哦，你說在哪裡，什麼時候？"

"你還是和以前一樣，喜歡別人給你拿主意。"

我能想象到他又在電話那頭無聲的笑了，我有一點惱火，沒有出聲。

"好了，不生氣啦！"他就好像在我對面看到我臉上表情一樣，"星期五晚上有

沒有空？

"en."

"晚上七點我在南門等你，請你吃飯。"

"en……你現在什麼樣子？"

"我？可能變了一些吧，反正你能認出來的。你呢？還那麼瘦？還是長頭髮？"

"是，不過頭髮不太長。"

"記得咱們分手之後，我看到你剪了頭髮，當時特別想問問你，是不是因為我

你才剪的。"

要是以前在一起的時候，聽到他這樣的話，我肯定大叫一聲："你~~臭~~美！

！"可是我現在只是也在電話一端輕輕的笑了一下。

"我最後看到你是在畢業典禮，那時候你頭髮已經長長了。哦，對了，小文他

好麼？"

"畢業以前我們就分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