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5)
(十）
又到了星期五，明天終於可以暫時休息一下，離開眼前這個環境了。星期五一
天我都有點心神不寧，因為晚上要和余雙見面。
我正在整理一份資料的時候，手機又響了。本以為是余雙，"餵"了一聲之後，
卻聽到了這樣的話：
"喂？我是小文。"
（十一）
星期六凌晨四點的時候，我還沒有睡。我坐在床上，抱着一個大靠墊發愣。
從昨天下午到現在發生了太多的事，讓我一下子都搞不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我想啊想啊，想捋出一個思緒來
先是星期五下午，我接到了小文打來的電話。電話內容很簡單，他結婚了剛剛
。他問我要不要看他的結婚照，他可以email給我。我點頭說好，然後祝他新婚快
樂，百年好合。
然後我下班了，匆匆忙忙趕去學校的門口見余雙。我是打車去的，一路堵車，
七點十分到。下車東張西望沒有看見他。
正在看表的時候，余雙走過來。
"hi~~"他說。
我抬頭盯着他，一時竟沒說出話。
吃飯的時候，我還是話很少，那種既陌生又熟悉的感覺一時間讓我反應不過來
。見到他之前我沒想到是這個樣子，我以為一切都會很平淡。可是當他還是那樣的
指着菜說你太瘦了你要多多吃的時候，我真的覺得五年時間就像夢一樣的清淡無息
的滑過去了。
居然就那麼滑過去了。
他胖了些，似乎也黑了些，但是也相對成熟了。他和他現在的女朋友住在一起
，居然還是離我家不遠的地方。他馬上就要出國了。他還是談笑風生。
"你怎麼沒變啊！"
"不是吧。"我晃晃頭。
"真的，和五年以前一樣。"
"沒有吧。"
"不知道五年以後你是不是還這個樣子。"
"不會吧。"
"你怎麼老是不說話？"
我就好像一個害羞的小姑娘，完全不會說話了。
我堅決沒有讓余雙送我回家，因為我當時一點也不想回家。我一個人走到了學
校里，我很久沒有回來過的學校里。我在路上走得很慢，學弟學妹們從我身邊超過
。聽着他們的笑聲，我突然想起自己上大二的時候有一天寫的一篇東西：
暗黑的夜色中我再一次對着樹木哭泣
這是否是棵靠淚水長大的樹？
我為我一瞬間心靈的軟弱而哭泣
我哭這樹被綑紮了鐵絲
又被修剪了樹冠
它沒有辦法長成本來的樣子
我害怕一個人的夜遲遲不肯睡去
我害怕閉上眼睛一切都會消失
而醒來發現過往的歲月不過是一場漫長的夢
我沒有崇拜沒有信仰
我只想看着草綠天涯
學生們還在燈前懸梁夜戰
情人們還在月下低語喃喃
財主們還在廳上曼舞輕歌
卡車帶着兩道刺目的白光從路上開過
我不知那人兒是否和我一樣寂寞
…………
我真得很希望有人陪我說話。
我發現自己在想echo。
（十二）
我沒有想到過自己會喜歡echo那樣的人。因為他從來就不屬於我熟悉的那類人
。Echo是電影學院畢業的，在電視台工作。他不高不矮，不胖不瘦，不，也許稍微
偏胖一點。頭髮略長，戴眼鏡，話很多又愛開玩笑，倒是個很好相處的人。我和他
是因為工作相識的，他來我們單位採訪，我接待他，和他一起吃了頓午飯。
飯後他向我要電話和email，我沒把名片帶出來，只好寫在一張小卡片上遞給
他。
他接過來，很認真的盯着看了一眼，又抬頭看我一眼，"字寫得很漂亮。"
"當然~"我並沒有謙虛。因為他和我年齡相仿，又是個很活潑的人，我們一會
兒的功夫就混熟了，很輕鬆的聊了許多與工作無關的事。
"把我的也寫給你。"他說着，在那張紙的下面接着寫字。
"天啊！你怎麼寫繁體字！"我吃了一驚，我曾經學過一段時間書法，所以一看
到echo寫字就知道他是個行家。
"繁體？嘿嘿，我沒寫篆字就不錯了。"
"學過書法吧？"
"當然。我小時候可是把該拿的獎都拿了。"
"qie~~顯擺。"我做出不屑的樣子，"你怎麼把你名字也寫在這張紙上！"
"撕開不就得了。"
我抓過那張紙，一點一點撕成了兩半，把寫着我名字的那一半拍到他手裡，
"諾，給你。"
抬起頭的時候，他正望着我。
他的眼睛……
他的眼睛是閃亮的。
一瞬間心裡有點亂。
急忙的收拾東西就想走掉，可是聽到他在後面說："我給你寫email可以麼？"
"嗯，隨便。"
（十三）
當echo出現在我面前的時候，我正靠着校門邊的圍牆，玩兜里的一枚硬幣。
"怎麼回事？"
他一直走到我面前。我還是靠着牆，低着頭在玩那枚硬幣。
抬起頭，朦朧的夜色里，他望着我，眼神是那麼柔和。
"我們走走吧。"
肩並肩的在路上走着，誰都沒有說話。
相識之後不久我就收到了他的email，署名是echo。他叫我一起出來玩，我拉
了幾個自己的朋友，他也拉了一幫人大家一起去唱歌。我這才知道他真是多才多藝
，琴棋書畫樣樣拿得起來，唱歌也非常好聽。
echo是個樂觀的人, 和他在一起的時光總是很輕鬆。不知不覺間我們認識已經
有些日子，我也慢慢知道了他的一些事。他以前的女朋友是他大學同學，兩個人從
大一好到大四，畢業的時候女孩子不願意留在北京於是兩個人分手。他大學成績很
好，也有些事業上的雄心，但是後來畢業分配去了一個很差勁的單位，忍無可忍又
辭職到了電視台。他是家裡的老二，有一個姐姐已經結婚，父母是當年下到邊疆的
北京知青，都已經退休，在給他姐姐帶小孩。家裡境況不算太好。
講完這些他聳聳肩，"不談不愉快的事了，我們談點別的吧？你知道電影資料
館麼？在小西天，有很多好電影呢，去不去看？一晚上兩場。"說起電影，他總是
話很多。
可是今天，他怎麼不說話呢？
秋天的晚上，有些風。微微有些涼。我們走在大街上，各懷心事。
"本來不是說好去報名的怎麼也沒去？"他突然問。
"嗯。"
"怎麼這些天給你打電話你老說有事？"
"是麼？"
"是啊。從我病好以後一直沒見過你。"他盯着前面的路。
討論起電影來，echo總會冒出一些很專業的名詞，搞得我也想看一看這方面的
書，他就自薦陪我去書店--他正好剛搬了家，自己的書暫時寄放在朋友的地方。
約定的時間我準時到了電影學院門口，左等右等不見人來。打他手機卻沒有人
接。我一邊心裡暗罵這人怎麼差勁一邊等了將近半個小時。上了回家的公共汽車我
心裡還是頗為氣憤，就又按了重撥鍵，可這一次居然通了。
"喂？"真是他的聲音。
"你怎麼回事啊？這么半天不接電話？你知道現在幾點了麼？"
"對不起，我一直在睡覺。"從聲音可以聽出來他顯然還在床上。
"睡覺！！！"我這下可真的有點火了。"不是說好了一起買書麼？早幹什麼去
了！"
"對不起，我生病了，一下子就睡過去了，手機響也沒聽到。"
我這才聽出他的嗓子是嘶啞的。
"怎麼了？
"感冒了。"
"吃藥了麼？"
"還沒有，我這裡沒藥。"
"你那裡還有別人麼？讓誰給你買點藥去。"
"沒有。他們都還沒搬過來。"
我知道echo的脾氣是絕不求人的。
"那你就從早上開始一直躺着，也不吃藥？吃飯了麼？"
"沒有。"
"你那兒沒有東西吃？連方便麵也沒有？"
"沒有。"
我沉默了一會兒。
"你住在哪裡？"
（十四）
說實話我做飯的水平就是勉強能把東西在鍋里弄熟，大概他真是餓壞了，不僅
全吃下去，還誇我手藝好。
水開了，看着他把藥也吃了，又重新躺下似乎睡着了，我心裡也踏實了。可是
剛起身去拿包，他突然睜開眼睛，"別走"，他說，"你別走。"
"怎麼了？"
"我今天一直老做夢，夢見有人來看我，然後就走了。我一直睡不踏實。你別
走，再呆一會兒好麼?"
他正在發燒，滿臉通紅，眼睛腫了，頭髮亂成一團，說一句話就咳嗽一下。
"好的，我陪你再呆一會兒。"我坐到了他床邊。
"你真好: )"他笑了。傻乎乎的樣子。
我叫他不要說話，蒙上被子好好睡覺，可是他還是有一句沒一句的閒扯。
"真對不起，害得你又買菜又買藥，還給我做飯。我心裡都難受了。"
"沒什麼的，要不要喝一口熱水？"
"要。"
我扶他坐起來，把杯子遞給他，沒想到他手一顫，水灑了我一身。
"啊！燙着你了吧！"
"沒事沒事，再給你倒一杯。"
這回我拿着杯子餵他喝了水。
"聽話阿，睡覺，乖。"我把他的被子拉嚴實，感覺自己像幼兒園阿姨。
他是真的累了，嘴裡還嘀咕着什麼，眼睛已經閉上了。
這是一間很典型的男孩子的屋子，很亂，也不乾淨，東西扔的到處都是。小文
那裡就不是這樣的。小文是個很愛乾淨的男孩子，屬於每天必換襯衫型。記得有文
章說到女孩子不能嫁給每天都換襯衫的男人，雖然談戀愛的時候覺得他整潔得體，
但是一定要想到那是他媽媽在後面勤奮不懈的洗襯衫熨襯衫--一旦結了婚，這苦差
事還不是你的？玩笑話了。小文身體一直不太好，常生病，每年最少要四五次，而
且都是需要躺倒好幾天休息的病。我這種人呢，看着瘦弱些，卻只是不停的有點頭
疼之類的小毛病，所以竟沒有一次需要小文照顧我，倒是我經常看護着生病的他。
要是他在學校的時候還好些，我就是給他送飯送藥，空閒時間在他宿舍里陪他
。他要是回了家情況就比較討厭，他家離學校很遠，我得曠了課，坐兩三個小時的
車，再走過一段曲折的小路才能到。他媽媽又不喜歡我，我還得算着時間在他媽媽
上班之後出現，回來之前消失。去他家也沒有什麼事做，只好一個人翻武俠小說或
者玩遊戲。可是又不能不去--去了他會開心，我也放心。
宿舍同學就嘲笑我是小文的保姆，可是誰說不是呢，有時候，男朋友像個小孩
子一樣需要照顧。
我不知道別人是怎樣的談戀愛，反正如果說好了見面，哪怕他晚一會兒我也會
心神不安的擔心他別出什麼事，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天冷的時候操心他穿得少，
天熱又怕他在外面跑。永遠是先想到他才想到自己，做未來規劃都是配合着他。
曾經翻過一本教人談戀愛的書，說這樣子很不好，男孩會覺得又有了個媽似的
，覺得你對他太依賴。長此以往他就慢慢厭倦身邊的女孩，而去找一點新鮮刺激。
可是我並不相信。現在我也不信。雖然我和小文之間，就是這種情況。
我只想儘自己的力去愛他。
可是現在他生了病是誰在他身邊呢？
我猛然一下子清醒過來，發現天已經全黑，屋子裡暗得看不清東西。定了下神
，發現自己剛才坐在床邊迷迷糊糊的睡着了。扭身看看echo，他還睡的正香。這下
我可以走了吧？我起身躡手躡腳的去拿包，可是沒想到又把他驚醒了。
"你要走了？"
"噢，我得回去了，天都黑了。"
黑暗裡，聽見他說："你知道麼？剛才你在的時候，我睡得好踏實。"
我輕輕地笑了，"走了阿，你好好休息。"
出門的時候對着星星我吁了口氣，我對自己說，到此為止了。就算是關心一個
好朋友吧，到此為止了。
我一個人向着公共汽車站走去。
十五）
之後的日子是我故意避開echo的。隱隱約約，我覺得我們的關係太近了，我需
要躲開，需要自己扼殺掉可能成長的小苗。這兩年，這樣的事我做了不止一次。
我就是不想再談戀愛了。
於是他每次打過電話來我都是懶懶的推說自己有事。
我不是沒有想起過他。有一次，我相當的想他。
我曾經和他抱怨過我不喜歡自己現在的工作，覺得真是浪費時間。他問我想不
想改變，我卻又猶豫--我的性格是很不喜歡變化的那種，讓我到處闖蕩豈不是要了
我的命。Echo卻鼓勵我說讓我報名去應徵電視台的主持人，當時我差點暈倒。
"你知道麼，以你的性格來說，什麼工作都不適合。你缺乏保護自己的能力，
不懂得為自己計劃。但是我觀察過你，雖然你平時不怎麼活潑，其實你的性格里是
有很放得開的很愛表現那一面的。你的優點是很有耐心，又非常的認真，有想法但
是需要別人幫你實現。你想想，你讀外國文學出身，學歷沒問題，形象也可以，我
覺得會是一個很好的主持人的。試試看吧，就當作人生的一次經歷。而且我會幫你
的。"
說實話，自從我長大以來，從沒有聽別人這樣仔細的分析過我的性格，幫我計
劃今後的道路。而且他不知道，他的這番話給了我很大的信心，也的確幫助我更加
看清了自己。
雖然我當時不承認他說的有道理。
報名的那天我真的想去，但是想來想去還是放棄了。晚上，找了幾個朋友一起
去泡吧。當時非常的想echo。差點給他打電話。好幾次撥了電話號碼，最後還是沒
有按綠鍵。
我真的害怕，我和他之間會有什麼故事。
那種恐懼的心情，是我從來沒有經歷過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