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蔡雨玲
有四個年輕的旅行者,分別叫做“每個人”、“某個人”、“任何人”和“沒有人”。他們一起去尋找傳說中神奇的仙果。
“每個人”心智平平,他希望更加聰明;“某個人”雙目失明,希望重見光明;“任何人”有點瘸跛,希望百病全消;“沒有人”弱聽弱視,他也希望找到仙果。四個人懷着不同的目的,一起出發了。
東邊路西邊路南邊路,五里舖七里舖十里舖,他們行一步盼一步更艱難一步。荊棘布道,密林蔽日,猿啼狼嘯,蟲叮蛇咬,他們沒有害怕屈服。春暖花開,夏日烈暑,秋風蕭瑟,冬寒刺骨,他們總邁着匆匆的腳步。峰迴路轉,路轉峰迴,卻依舊山無數水無數艱難無數。長期的勞累奔波使四人面黃肌瘦,瘦骨嶙峋。
十度春秋,歷盡磨難。他們才看到了一個小小的漁村。規模不大,但比起他們風餐露宿,朝不保夕的生活,也算是衣食無虞。“每個人”猶豫退縮了。“找仙果太辛苦了,靠你們吧!”“每個人”耍了個小聰明,“也許任何人可以找到,也許某個人能找到,也可能沒有人能找到仙果。”“每個人”決定留在漁村,耐心地等待,等待。
“任何人”、“某個人”和“沒有人”懷着希望又上路了。他們告別了溫暖的漁村;邁過荒無人煙的曠野,穿過濕熱的叢林,翻過白雪皚皚的雪山,寒風把他們的衣服撕成碎片,惡狼的嚎叫使他們輾轉難眠;飢餓的鱷魚潛在前方的河流中,水螅貪婪吸食他們的鮮血,一拔下就是一股血柱,他們全身找不出一塊像樣的皮膚。他們晝夜趕路不願停下休息,眼中閃着希望的火花。
十年後,他們才看到了一個綠草茵茵的牧場。夕陽西下,雞棲於架,牛羊遍野。這比起他們茹毛飲血、饑飽不定的生活,總算是安定有序。“某個人”決定留下來。“找仙果太辛苦了,靠你們吧。”“某個人”的眼神黯淡無光,“任何人都可以找到,也不差我某個人,也許沒有人找得到。”“某個人”決心留在牧場,耐心地等待,等待。
“任何人”和“沒有人”背上行囊又上路了。一路上,江河擋道,斷橋失修,急湍似箭,猛浪若奔,夾岸高山,皆生寒樹,橫柯蔽日,險峻無比。“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任何人”和“沒有人”互相攙扶,互相鼓勵,艱難地踩着每一步。歲月的刻刀磨去他們年少的輕狂,在他們額頭眼角刻下滄桑。“任何人”和“沒有人”開始衰老。
又十年:他們來到了一個繁華的城市,城市裡車來車往,熱鬧非凡。畢竟,這是去找仙果的路上最後一個可以遇到人類居住的地方了。“任何人”挽住“沒有人”的雙手,猶猶豫豫,吞吞吐吐。“我們朝也坎坷、夕也坎坷,歲月蹉跎,身心消磨。怕只怕昔日理想,今日南柯啊!”
“沒有人”知道最後一個同伴也放棄了,他輕輕抽回手。“我知道前進對於弱聽弱視的人會更艱難,但我可以用心感覺,無怨無悔。”“沒有人”毅然決然地上了路,一根拐杖是他披荊斬棘的工具。“任何人”目送“沒有人”悲壯前行,眼底有一點羞愧的淚水。
“沒有人”走曠野、穿叢林、爬雪山、泅大河。“沒有人”雙手厚厚的繭子與岩石哧哧地磨擦;“沒有人”無數次跌倒,無數次又爬起;“沒有人”身上的血疵結了落,落了結;“沒有人”一次次挑戰極限,死裡逃生。他走着,爬着,掙扎着,摸索着,一分鐘也沒有停止前進。
又過了整整二十年,“沒有人”的頭髮、眉毛、鬍子,白得像蒼蒼雪山,長得像他五十年不停追尋的漫長曆程。
終於有一天,“沒有人”踏上一塊平地,他的手和臉已蒼老得失去了知覺,只有一顆心依然頑強跳動,是這兒嗎?“沒有人”看不明聽不清,他只能用心細細地感覺。一滴渾濁的老淚爬過他臉上的溝壑,滴落在地上。奇蹟發生了!“沒有人”似乎感到了生命破土而出的萌動。聞到葉的清香,花的濃烈,果的馥郁。他吃力地摘下一枚軟果,咬一口,又脆又甜。剛吃完,他清晰地看見果樹成行,花紅草綠,所有的果子都朝他點頭微笑;微風輕拂,他竟聽到葉子的歡笑和鳥的歌唱!他在溪邊一照,驚奇地發現自己白髮復黑,面色紅潤,神采奕奕!“沒有人”感激地吻着腳下的土地。“沒有人”不貪心,他懷揣三個果子,踏上歸途。
他身輕如燕、健步如飛。他路過城市、牧場、漁村,分別拜訪了“任何人”、“某個人”和“每個人”,他們卻都已白髮蒼蒼,他們都不相信這個充滿活力的年輕人就是當初與他們同行的弱聽弱視的“沒有人”。“沒有人”把果子分給他們。“任何人”病好了,“某個人”復明了,“每個人”是否變聰明倒一時難下定論。遺憾的是,他們依舊白髮蒼蒼,也許,只有親自來摘品嘗新鮮的仙果,才能有最大的收穫吧!
三個人面面相覷,是後悔自己的不堅持還是懊喪自己太依賴別人了呢?他們好悔啊!
人是一個整體,社會也是,只依賴其中一部分是很脆弱的,每個人都常常寄希望於某個人身上,雖然任何人都可以做,可就是沒有人去做。因此,“當沒有人去做任何人都可做的事情時,每個人都在抱怨某個人”。
想一想,萬事皆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