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深夜，勁風吹舞着漫天的雪，窗外縹緲得象是迷茫的童話世界，只能隱約看見滿地的積雪，如純白的鵝毛毯。仍然是十一月，霏雪雖盛，卻並不凜冽。

七樓的陽台上，俯視下去，朦朧中的地面顯得異常遙遠，他思忖着從七樓落下去需要多少時間。他只穿着一件寬鬆的絨衣，能清晰地感覺到附在皮膚上的寒意，但並不覺得冷，半瓶VODKA下去，他的血和情緒都是火熱的，他喜歡這種外在的寒意，尤其是冷風拂着額頭的冰冷。對面的樓上不少人家都已經掛出了彩燈，在風雪中昏暗地閃爍着，提示着聖誕的臨近，“又是一個聖誕，冷清清的聖誕。”他在心中輕嘆着，對他來說，所有的節日都是冷清清的---從那時開始。

他又從口袋裡掏出一支煙，用抽剩的煙蒂對着火，然後手指輕輕一彈，煙蒂在空中劃出一條輕巧的弧線，翻滾地下落，在風雪中忽明忽暗。他注視着煙蒂的蹤跡，知道它跌落在雪地上，漸漸地滅了。“人的生命在這一點和煙蒂是多象啊，不到地面是不會滅的。否則。。。。。。”否則他可能早就跳下去了，如果能在下落中離去，讓生命和空氣融為一體，讓靈魂隨着風游吟。

不過或許人的生命本來是屬於大地的，從其中哺育也要返其中輪迴。

“她終於回歸大地了。”他現在這樣想。

(二）
他踱回屋內，陽台的門輕輕地在他身後掩住，擱住了門外的寒意，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一個寒戰。依然一點睡意也沒有，他走到電腦前，想寫一些東西，想把幾日來糾纏在腦海里的記憶紀錄下來，或許能爭得更多的解脫。

他把煙缸放在電腦桌上點燃一支煙，靜靜地坐了一會兒。其實他早就想寫下來了，甚至已經開了好幾次的頭，只是對他來說把那些紛亂的思緒訴諸筆端並不容易，那些思緒到了屏幕上就變得遮遮掩掩面目全非。或許還需要更多的時間，更多的勇氣。

他還是沒有寫下去，又倒了一杯酒站在窗前。看着對面樓上閃爍的彩燈，不禁有些感嘆，年復一年依舊如此，不管是中國人的春節還是外國人的聖誕，每到那時那些懷舊的感傷就會油然而起，那些過去的事，他想忘卻的事象一堵透明的牆把他從喜慶的人群隔絕出來，一個人看着周圍的喜悅象霧一樣聚集在牆的另一邊，而他卻絲毫觸摸不到。只能在牆這邊，清澈的憂傷的空間裡，遠遠地觀看。

難道他永遠不會屬於那些人群中的一員？

當另一口熱辣辣的酒順着咽喉流入腹內，他感到一絲暈眩，記憶慢慢從他失控的心底流露。

他想到了童年，他的童年。

（三）
他的童年在他的記憶里永遠是灰色的。

他能記起來的不多，不過每當他站在牆這邊感嘆人群的喜悅，他就會想起他小時候被父母鎖在屋中，把臉貼在窗戶上看窗外自由自在嬉戲的小夥伴。不過那時侯他能感覺到他們的喜悅，甚至獲得一些分享。他總是聚精會神地趴在那裡觀看，直到他們看見他，衝着他大喊“嘿，出來呀！”，他才會停止，走到屋裡。

他想起了他最好的夥伴，他在的時候就會在窗外大叫“喂！把鑰匙扔出來！我替你把門打開。”門開了，他就自由了，回到了人群中間。

他不由輕嘆了一聲。王楊現在到底在哪？

除了這些記憶，其他的都已經變得模糊。他的童年好像只有那些書和音樂，那些翻開的書有無窮無盡的故事，象一副副生動的彩畫，吸引着他的注意，還有那些七彩的跳動的音符，一同點綴着他灰色的童年記憶。

不知為什麼，他童年的其他記憶都那麼淡漠，當聽着一些同齡人興致勃勃地談論童年的趣事，他真替他們的記憶驕傲，他自己從來也做不到。

有時看一些西方的懷舊電影，主人公回到闊別已久的故居，走到布滿灰塵的閣樓上，翻出一些曾經珍愛的唱片，吹去灰塵，然後靜靜地坐下傾聽沙沙聲中傳出來的舊日時光。那些淡黃色調的電影畫面總會讓他神馳遐想。他大學的時候甚至跑去買了一部

電唱機，還抱回宿舍一大落舊唱片。那些唱片現在依然在國內的家中安放，應該已經布滿了灰塵。

“Time it was, and what a time it was, it was......long ago, it must be，I had a photograph, preserve

your memories, they're all that left you”，他走到電腦前放起了BOOKENDS，他最喜愛的歌曲。在叮咚的琴聲和輕訴的歌喉下，他模糊的童年嘎然而止。開始了他另一段回憶，他的大學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