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很暗,實有實無的星星點點閃爍着,孤獨而寂寞。站在屋頂上,想着當時那個女人也站在這個屋頂,瞄了一下樓底,想象了一下當時的死狀,身體不自禁的打了一個寒戰。她為什麼會選擇從這跳下去,這需要很大的勇氣,並且還當着自己孩子的面前。
一個女聲幽幽響起,“是你找我來的嗎?”
我轉過頭,“你是王芊”我上下打量着這個女鬼,她有一副很清秀的五官,嬌小的身材,是那種屬於賢妻娘母的女人,為什麼有那麼大的怨氣去拿刀殺人呢?又有那麼大的勇氣從這麼高的樓層跳下去。
“我是王芊。你是誰?”
我輕輕的微笑,為她扶平恐懼,讓她顫抖的心靈得到一絲溫暖。“帶你走的人。”
“你要帶我去哪裡,我哪都不去。我只想看着我的孩子,守着他。”她悲哀的說。
“你既然這麼愛她,為什麼在他面前自殺,你知道這樣會使他,幼小的心靈永遠存在着母親自殺的行為。”我激動的說,一點憤怒,一點對孩子的憐憫之心。切膚之痛,就像當年我母親殺了父親,然後自殺的一幕重演一樣。
“我也不想的,就是那個女人,她毀了我的家,毀了我這麼一個溫馨的家,我要殺了她。”女鬼越來越激動,鮮紅的眼睛,悲怨的怒吼聲響撤了這寧靜的黑幕。
我輕輕的哼起曲子,這是她每天夜裡都會唱給她兒子聽的催眠曲,“快快睡啊!寶貝,窗外天已黑,小鳥歸巢去,太陽也休息。快快睡啊!寶貝……。”
她漸漸平靜了下來,嘴裡不停的叫着孩子的名字。“我們可以好好聊聊,有些事堆積在心裡多了,便會爆發的,人一樣,鬼也一樣。”我柔柔的說,順着風,我也飄起來,然後坐到了天台的邊緣上,拍了拍旁邊的位置,過來。
王芊坐了過來,“你很漂亮,像個屬於夜的精靈。”
“謝謝,你是第一個如此形容我的人。”我羞澀的笑了一下,被女人夸,這還是第一次。“你為什麼會自殺,不介意告訴我嗎?”我輕笑,透着溫柔。
“為了我愛的人,當年我20歲,不顧母親的反對嫁給他,那時候真的很幸福,我們為了生活努力着。什麼好吃的都留給對方,我心疼他,他憐惜我。沒有錢,我們卻過得很幸福,沒有玫瑰,我們卻擁有愛情。生活好了,我和他一起努力的公司走上了正軌,父母承認了我們的愛情。麵包有了,愛情也有了,我以為我會快樂的生活在他所編織的愛情童話中,可是他卻背叛了我,背叛了我們的愛情。我恨他,我恨那個女人,我努力了這麼多年。她卻毀了我們完整的家,我給了丈夫改過的機會,可是她每天都來騷擾我的家庭,我受不了了,便拿刀殺了她,一刀,兩刀,血,鮮紅的血,好多好多。”她激動的描述着。“我跳下去了。最後一秒,我看見丈夫的目光,那一瞬間我發現他依然是愛我的。雖然只有剎那間的幾秒,我發現舊日的愛戀,依然柔迷盈醉。多想,當時多想伸手在擁住他,在擁住那如夢幻的時光。可是什麼都沒有了,有的只是丈夫在我屍體旁的懺悔,幼兒在耳邊的呼喚。”
“為什麼,人總是認為,死了便沒有了痛苦,萬事終了。其實死了痛苦依然存在,反而加深了,周圍的人也陪着你痛苦,何苦呢?奈何橋上無數的女人不斷的徘徊着,依然在尋找她們生前依戀,和尋找的人。為什麼活着的時候在等待,死了還是要等呢?長久的無奈,長久的哀怨,痴痴的等,苦苦的盼。”而我,也是其中的一個,唯一不同,他們只有幾百年的等待,錯過了一生,還有一世。而我呢?等待了百年又復百年。每天都在奈何橋的一端守候,盼來了他,又要送走。送走了,又痴痴的等,苦苦的盼。不停的期望着他的出現,望夫石,這個名字真好聽,千年,我夠了,也累了,倦了。原來作為王者的女人,除了要擁有與他匹配的氣質,還得擁有一顆蒼老的心,還有等待千百年的毅力。“你愛他嗎?恨他嗎?”我心中浮現淡淡的哀傷。
“我愛他,一點也不恨,愛他愛得自己蒼老,死的瞬間,我才發現原來愛一個人是不容背叛的。可以請你幫個忙,帶我去見他,我想告訴他,我已經原諒他了。”她望着我,眼裡沒有了仇恨,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女人想見戀人的哀容。那是我臉上也常常浮現的面容。我點點頭,左手拿起了長明燈,右手拉起她透明的手,向樓下走去。
我敲了敲她家的門,給我們開門的是一位中年男人,他看起來仿佛一下子變得蒼老十幾歲,一種飽經風霜的感覺。直覺告訴我,他就是她的丈夫。孩子坐在沙發上,看着我進來,他微微的一笑,“是媽媽,媽媽回來了。”
丈夫轉過身,驚詫的問道“你在嗎?”我向他點點頭,然後注入了一點我的靈力,讓她透明的身體漸漸變成了實體。“老婆,你原諒我,我愛你,真的愛你。”
“為什麼男人犯了錯,總是用這句話來懺悔自己呢?”我嘀咕到,不過這句話是女人最愛聽的,也是最有用的。哪怕是騙自己的,哪怕他不愛自己。“你們有30分鐘時間,30分鐘後,我會帶她離開。”我靜靜的關上了門,讓他們一家人享受最後的天倫之樂。而門那邊,不論30分鐘後是什麼,現在他們始終都是最幸福的。
頭頂上除了空闊而漆黑,深邃的天空,空闊到連月亮的身影都無法尋覓,瀰漫着空氣,清晰的,微微的風掠過臉龐,我無語的凝視天空,仿佛昨天他給過我的放縱與寬容。我張開雙臂感覺風的氣息,仿佛他也是張開了雙臂擁着我。他給我100年做人的時間已經很快樂了,他給了我時的封印,讓我不用在輪迴中翻滾,永遠不會老,不會死。我無心毀滅自己,也無心讓他自己一個人留在那陰暗的冥界。還記得轉世的頭一秒他所說的話,我可以放棄世界,我卻不願意放棄你,但是如果你在我身邊不快樂,不幸福。我會親手毀滅你的元神,讓你永遠留在人間。那是他第一次說的甜言蜜語,也是最後一次。一百年沒見了,也不知道他過得究竟好嗎?對他的思念,這一百年來,點點滴滴,反反覆覆,不斷的累積,越來越深,我嘗到了思念的滋味,很苦也很澀。
看看時間,她也該走了。
“她該走了,讓我帶她走吧?”這是我最怕的一刻,生離死別,無奈又痛苦。
“老公,好好照顧自己,如果遇到好女人,就和她結婚吧?我不會再怨你了。孩子,媽媽不能看你長大,結婚,生子了,你要聽你爸爸的話。”她走向我,深深的給我鞠了一個恭。“謝謝你,讓我和孩子,丈夫見了一面。”
“你該說的也都說了,讓我們上路吧。”我拉起她的手,另外一隻手卻被一隻小手拽住,“阿姨,你要把我媽媽帶到那裡去。”
“你媽媽會去另外一個地方,她會從新生活。”我摸着小孩粉嘟嘟的臉說。“她會忘記我嗎?”
我無奈的點點頭,小孩抱住我的腿,大聲哭泣的說,“阿姨,我給你磕頭,你不要帶媽媽走,我還想讓媽媽給我做我最愛吃的魚。”小孩子搖着我的腿,我別過臉去,不忍在接觸這生離死別的一幕,兩個大人早已經泣不成聲了。為什麼大人犯下的罪劣,受傷的總是弱小的心靈呢?孩子看我無動於衷,真的跪下來一起一落的給我嗑着響頭,額頭上露出了一絲一絲的血跡,鮮紅而奪目,讓人心碎的童音一遍又一遍的哭訴着“求求你,放過我的媽媽,求求你。”
“不是我不幫,是我幫不了你啊!孩子,我答應你,讓你媽媽下次輪迴能有一個很好的歸屬,好嗎?阿姨答應你,好嗎?”我蹲下扶住孩子搖搖欲墜的身體。早知道我就不親自跑這一趟了,叫鐵石心腸的靈翼來辦,它一定會辦得很完美。而我,是個人類,始終無法接受這人性最脆弱的一面。
“孩子,聽爸爸的話,媽媽去一個很遠的地方,她會回來看小搖的,好嗎?”父親拽住孩子的手,孩子不停的掙扎着,蠕動着。“你們走吧?我會好好照顧他的,你放心。”
我拉着她一部三回頭的走了。遠遠的留下的是孩子呼喚母親的聲音,一遍又一遍的響撤着,響撤着,似乎想撤破這無情而陰冷的黑夜。可是他的呼喚是那麼的無力,因為命里註定的,永遠是已經譜寫好的,而我們只是執行者。“諸法因緣生,諸法因緣滅,因果循環,皆由緣起。”我默念道,把她的魂魄收進了蓮花戒指里。“媽……媽媽……不要走。”身後遺留的只有幼子呼喚遠去母親的聲音。
“靈翼,我回來了,事情辦完了。啊!!!!!!!!!!!”我看見靈翼一張透明的特寫鏡頭,嚇得我半死。“嚇死我了。”
“我的小姐,你是不會死的。”靈翼在我上方遊蕩。“要我幫你去冥府嗎?”它看了一眼她。
王芊拽着我的衣袖,似乎對靈翼強大的靈力透着恐懼。“謝謝,不必了,這次我親自跑一趟,我答應了她的孩子,讓她母親能夠投胎做人。”
靈翼不相信的看着我,“你要下冥府?你有100年沒回過那了。再說現在的小官根本不認識你,不會賣你帳的,還有啊!這個女人是自殺的,至少要在枉死城呆上100年才有機會從新做人!”它高高的俯視我。
“你給我下來,我自有我的辦法。你少說風涼話,不要狗眼看人低。”我哼了一聲,不過靈翼說的也是事實,自從嫁給了冥王,我就把自己封閉在冥界的最深處,所以認識我的除了幾個職位較高的官員,就只有與我最親近的幾位女官了。何況現在已經隔了一個百年,人世間都已經經歷了兩個朝代的新衰,但是既然答應了孩子,我就一定要辦到。
“哼~我是靈獸,不是狗,不要把我和那種人間低級的動物混淆。還有啊!人在那裡啊!這隻有一個女鬼,還有一個不知是人還是神的野蠻女人。”
我瞪視着它,“你給我聽好了,如果你去冥府通風報信,說我要下地府的話,我用三味真火燒死你。”
“哎呀!我好怕怕。”靈翼作了一副恐懼狀,然後輕哼了一聲飄開了。
我看着她,一個和我一樣可憐的女鬼,在憐惜她的同時,不由自主的想起了自己。“你願意轉世嗎?從新生活。”
“我還會見到他嗎?”她痴痴的望着我。
“會的,他欠了你的,就始終會還,你真是個痴情的女人。”我輕啟溫潤的唇,重複着這個字眼,痴情,自己又何嘗不是。“準備好了,我們走吧。靈翼,給我們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