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味,尤其是烤肉的香味,特別容易把人由昏睡中醒了過來。
柳帝王只覺得身子躺在一個輕軟的地方,通體是一番盈泰。他一愕,耳里已傳來一聲嬌
呼:“二宮主諫漲~輕人醒了……。”
柳帝王心中一驚,急忙提氣運行周天,只覺得自己體內的氣機竟叫人調適妥當,再無走
火入魔之危。手下輕按,是鵝毛蠶被,鼻中所聞,竟是油沾碎姜烤肉香。
這是那裡?宣雨情的人又在那裡?
柳帝王一皺眉,不禁又有一番訝異。原來,耳中所聽得的腳步聲,竟是人已到了五尺遠
近之間。而他同時到了知道,這屋裡最少有四個耍?
柳帝王沈住氣,待來人到了面前,也不急着問話。因為,沈默的觀察,永遠比莽撞的訊
問得到的更多。
果然,對方先輕笑道:“先生,你尊姓大名……。”
“柳?”柳帝王輕笑道:“人稱柳瞎子?”
柳帝王心中有真錯愕的是,眼前這位女子的年歲,聽其口音只約二十五、六,而武功氣
機卻是驚人的很!
柳帝王一笑,又道:“尊駕是方才那位姑娘口稱的二宮主……?”
“不錯?”對方答道:“本座正是世外宮的二宮主……。”
柳帝王點點頭,道:“還不知二宮主的大名是……?”
“這你不用知道?”二宮主道:“室外宮一向不與外人接觸。設非那日宣姑娘因緣機巧
碰上了本座,而願以死相償救你?。哼、哼,本座一時心軟……。”
柳帝王心中一陣感動,問道:“不知那位宣姑娘目下是在……?”
二宮主似乎輕皺了一下眉頭,語氣稍冷道:“由你口氣,你和宣姑娘之間似乎非親非
故……?”
柳帝王淡淡一笑,道:“宣姑娘沒告訴你嗎……?”
“大膽?”一名老媼的聲音道:“你這小子竟然敢對二宮主這般說話?”
柳帝王一笑,道:“天下諸人,柳某對誰說話都是一樣?”
“好狂的口氣?”那老媼便一步跨前,右手已探向柳帝王而來。柳帝王心中輕笑,正得
要回手化解,忽的將體內氣機收了回來。
因為,二宮主左臂輕抬中,已托住了老媼的右爪。只聽二宮主淡笑道:“火嬤嬤何必對
不會武功的後輩這般動怒?”
不會武功?柳帝王差點大笑起來。原來,為了保住最後一絲真元,在他吐血昏厥前已將
全身氣機停駐於左右迎香穴。那兩穴在鼻翼左右,天下,除了他柳帝王又有誰會將內力源點
停駐於斯?
昔年,柳帝王以天縱英賦,認為天下學武之人將氣機置源於丹田之中未免可笑。要知,
內力源處若無法隨時更移,那丹田一破只怕終生無法舉武。所以,三十年來他不斷探索身上
各處要穴,並試着將全身真元四下停留。直到十年之前,一次不慎走火入魔,而且壞了雙
目?。
二宮主在救治他時,顯然已先試過他的丹田、氣海等處,若無氣機反彈,自非是學武之
人了?。
柳帝王耳里聽二宮主這麼說,索性裝了下來,且看看對方有何舉動。二宮主制止了火嬤
嬤,輕哼道:“柳先生,本座念及你年輕不懂事,而且眼瞎不會武功的份上饒了你這一回。
以後注意點……。”
柳帝王淡淡一笑,道:“宣姑娘呢?”二宮主輕哼一聲,冷笑道:“她正為你還債!”
世外宮的原則是,有欠必還。
※ ※ ※
宣雨情看見柳帝王被人扶來的時候,她正擔着水在澆菜園。她臉上驚喜,急步往前,見
着的是人稱火嬤嬤凌厲的眼神。
只聽,火嬤嬤冷聲道:“小姑娘?,本宮子弟諸人,設非召喚、突變,豈可擅離職
地……?”
宣雨情心中一驚,顫聲道:“是?”
這一窘迫,不由得你垂了頭,便不敢仰望。耳里,忽聽得柳帝王傲然冷笑道:“仗勢欺
人嗎??大不了柳某一條命還給你……。”
火嬤嬤雙目一閃,怒視柳帝王,便似又將再出手。只是,礙於二宮主在眼前,總不便再
次發作。
二宮主似乎也為柳帝王這話一愕,半晌方冷笑道:“姓柳的?,本座已饒了你一次,莫
非不將本座的話放在耳里嗎??”
柳帝王淡淡一笑,已感覺到二宮主身上那股排山倒海之力。他正暗將內力提於雙臂,只
要眼前這位二宮主一出手,便不客氣的反擊回去。
宣雨情手受二公主氣機一震,駭然舉目見她似乎要對柳帝王下手,不由得雙膝一跪,顫
聲道:“二宮主請息怒,小女子甘願替柳先生受罰……。”
二宮主一愕,皺眉看了宣雨情一眼,口裡冷哼一聲右袖一摔中,人已往原路走了開去。
那廂,火嬤嬤和二名手下婢女,亦緊跟着二宮主而離。臨走前,火嬤嬤猶冷冷對着二人道:
“給你們一頓飯的時間交談……。”
人,已遠。
柳帝王不禁點點頭,復一笑道:“這世外宮中人倒也守信,並未派人在附近竊
聽……。”
宣雨情自地上急立而起,過去扶住柳帝王道:“柳前輩,你……你的身子……,二宮主
有沒有幫你治好……。”
“無礙?”柳帝王一笑,淡然道:“這位二宮主的醫術果然高明。柳某身上那股亂竄的
氣機已叫她穩了下來……。”
宣雨情一驚,道:“沒有消除掉嗎??”
“哈……,”柳帝王大笑,道:“若是消掉了,她不是知道柳某會武?”
二宮主因為測定柳帝王不會武功,所以才會以為他體內的氣機是遭一門詭異的內力激湯
所亂。因而,只需將那氣機輔回奇經八脈,終究會日久漸消。
宣雨情終於明白了這點。柳帝王淡笑,道:“我們怎麼會到這裡來的……?”
宣雨情一嘆,道:“七天前,我們由崖上掉下後……。”
“七天前?”柳帝王愕道:“本人已經昏迷了七天七夜?”
“是?”
柳帝王苦笑,點頭道:“然後呢??”
宣雨情那時正為柳帝王傷勢煩惱,不意,竟又碰上了大雷雨。宣雨情背負柳帝王盡力放
足而奔,尋得一個山洞避雨,裡頭竟然傳來人獸相鬥之聲。
宣雨情一愕,將柳帝王置於乾爽之處,隻身進入其小V患幻雍鴕惶跛且?
已戰至生死關頭;那女子手上一把金色短劍,似乎那巨蟒剋星,眼見已可殺了那蛇。
誰知,那蟒忽然凶性大發,捱着被那女子刺了一劍,用尾巴一掃將那女子的金劍打飛,
同時又纏繞上去。
柳帝王一笑,道:“所以,你去撿了那把金色短劍,斬殺了那條水火魔蟒……?”
宣雨情一愕,道:“前輩也知道那大蛇的名稱?”柳帝王一笑,道:“水火魔蟒頂上雙
角,一水一火正是天下辟毒神物,柳某如何會不知?”他一頓,又道:“所以,你就求那位
二宮主救了柳某?”
“是?”宣雨情苦笑道:“可是……。”
柳帝王臉色一變,冷笑道:“可是他不准你離這什麼鳥的世外宮……?”
宣雨情苦笑,道:“除非我的功夫練到能打敗二宮主座下的飛塵雙使之一……。”
柳帝王冷冷一哼。那宣雨情又急道:“二宮主白天交付工作給我,卻每日在晚飯後願指
點晚輩一個時辰的武功……。”
柳帝王哼哼一笑,道:“若是你打敗不了飛塵雙使,可是一輩子不用出去了………?”
宣雨情仰望四下青翠山林,輕輕一嘆,道:“就算終生在這世外宮中,遠離塵世殺劫未
嘗不是……。”
柳帝王雙眉一挑,沈聲道:“你忘掉了你爺爺的大仇了嗎?還有你的雙親呢??”
宣雨情一震,脫口道:“爺爺不是留下遺言『不應有恨更無仇』?”
柳帝王雙眉緊皺,沈聲道:“只怕這事沒那麼簡單?”
宣雨情臉色一變,急急道:“莫非爺爺是叫惡人害死的……?”
柳帝王沈聲道:“有人來了,記住,你我關係是表叔和侄女……。”
果然,一忽兒自那小徑中走來兩名漢子,行止間俱見虎虎生風,好穩的下盤。
柳帝王淡淡一笑,依舊朝宣雨情道:“你住那兒?”
宣雨情立時明白柳帝王假裝不會武功,立即接口道:“就獨立住於這片菜園之後的小木
屋中,是二宮主特別恩準的……。”
柳帝王心下可明白,所謂二宮主特別恩准,便是怕宣雨情對世外宮中人談及外面世界,
引得宮中年輕人想往外走的遐想。
他一笑,那兩名漢子輕咳了一聲,右首的那名道:“柳公子,二宮主有請?。”
便此說,左首那名已先一步遞來一根杖。柳帝王執杖在手,心中不禁一愕。這杖源出東
海沿岸中的一種松木,質輕而軔,大大是杖中上品之物。
柳帝王也不客氣,當下便道:“請帶路?”
※ ※ ※
柳帝王到了二宮主面前,衣上多了幾處泥巴。
二宮主很滿意,她叫吳布、吳青去帶柳帝王來,順便在路上“測試”一下,看看這位姓
柳的是不是真不會武功。
因為,如果這個人的武功能高到令自己的搜源大法也測試不出,那麼對於任何的突擊一
定會有絲毫的反應。
和吳布、吳青銅去的,還有藏身在半路上的火嬤嬤。以火嬤嬤的江湖經驗,沒有理由看
不出眼前這人是否真不會武。
可惜,火嬤嬤不知道一件事。那就是柳帝王已將全身內力提到迎香穴之時,整個頭以下
便真的如同不會武功的人一樣。
柳帝王的心裡在笑,早在五丈遠他就感覺到那老太婆的存在,所以將計就計。他跌的只
是一跤,而這一跤他以後一定會叫世外宮所有的人全數還回來。
男人,總有該堅持的原則;然而,也該有遠大的眼光。
柳帝王已被引到一處座椅坐下,滿臉憤怒之色。二宮主淡淡一笑,道:“柳公子,什麼
事這般怒容?”
柳帝王雙眉一挑,拍拍身上灰塵道:“哼、哼,尊下兩位手下帶柳某來,竟然會叫柳某
踢上樹幹摔倒,又不相扶挽救,嘿、嘿……。”
二宮主一笑,道:“柳公子眼瞎多久了?”
柳帝王心中一懍,淡笑道:“十年?”
柳帝王心中之所以一驚覺,乃在於他手上的繭。練武之人,手上豈會無繭?所以,目下
能解釋之事,乃是日夜握杖的結果。
另外,自己的容貌並不是四十歲,而只是二十上下。若是說長了,反而更叫眼前這位二
宮主啟疑。
二宮主淡淡一笑,又道:“十年之中,柳公子難道沒有一年跌上兩、三回……?”
柳帝王一哼,口裡不再言語。二宮主一笑,道:“今天,你和宣姑娘進入本宮中也算是
有緣……。不過……,有幾件事得事先清楚才行?”
柳帝王一笑,道:“說吧,柳某人聽着就是了?”
二宮主淡笑,道:“本座和宣姑娘曾有約法三章 ,不詢問她的家世來歷。”一頓,她
又道:“可是你的……。”
柳帝王淡然一笑道:“柳某來自江蘇海州?”
二宮主臉色一變,道:“可是海州城外柳家莊中?”
柳帝王一笑,道:“不錯?”
這話一出,二宮主和火嬤嬤不禁互望一眼。近些年來,海州柳家莊為了抗元之事,為中
原神州付出許多慘痛的代價。尤其,柳衛風那一房,據說個個視死如歸,雖是文弱書生卻能
一個接一個上書直告蒙古皇帝,書中只有一個字?“滾”!
而後,個個以短刀插刀,屹立於蒙古皇宮之前,大笑而死!
二宮主臉色登時稍為平和道:“柳衛風一房……。”
柳帝王倏的立起,以杖指向二宮主道:“柳某家伯之名,豈是你這女流之輩直呼?”
這一舉動,自是大大嚇了廳中世外宮弟子;想那二骶退悴懷鍪鄭疰宙直匾蠶輪厥?
教訓。誰知,這回二宮主和火嬤嬤竟然未怒反笑。
二宮主忽的一笑,道:“閣下既是柳門中人,又怎會和江湖中人結仇?”
柳帝王淡淡一笑,哼道:“江湖上豈少了那韃子皇帝的走狗……?”
二宮主點點頭,忽的道:“柳公子是讀書人??”
柳帝王咬牙道:“只恨雙目早盲,未能效諸位世兄到那蒙古皇帝面前戳心大笑!”
二宮主雙目一凝,忽道:“人而無情,何以謂之人?”
“道與之貌,天與之形?”柳帝王答道:“惡得不謂之人?”
“淚彈不盡臨窗滴,就硯旋研墨?”
“漸寫到別來,比情深處,紅為無色?”
“君不見青海頭,左來白骨無人收?”
“新鬼煩冤舊鬼哭,天陰雨濕聲啾啾°”兩人一問一答,便是二宮主在測試柳帝王是否
果真不會武的儒子。一問是莊子德充符中之句;二問是晏幾道的“思遠人”;三問是杜甫的
“兵車行”。
那柳帝王聰明英才,不但武學造諳自成前人未有,就是經史子集詩詞歌賦書御棋琴亦無
不涉獵。這廂,二宮主一番問話,自是答得自然順暢!
更何況,柳帝王正是那柳衛風之侄!
二宮主沉默半晌,又道:“聽說那位柳衛風英雄的左腹下,曾叫韃子的走狗用火烙了十
八條痕……。”
“一十九條……。”柳帝王身子竟然輕輕顫抖起來,咬牙道:“第十九條烙在絕子絕
孫……。”
二宮主噓了一口氣。那事,天下除了柳家核心親屬外,江湖上怕只有世外宮知曉。所
以,眼前這柳瞎子當是柳家中人沒錯,可是他眼不見如何得知?
“因為每天都是我去塗藥?”柳帝王恨聲道:“因為,只有我的眼睛看不見,所以他們
讓我做,直到去年家伯去逝為止。”
這是柳帝王編出來的。如果,柳家的事連世外宮都能知道,他柳帝王更是清楚。
二宮主點點頭,聲音有了一絲恭敬:“柳公子,本座和宣姑娘相約之事想來你已知道
了……?”
柳帝王沉聲道:“不錯?”
二宮主道:“那是指宣姑娘,可是柳先生可以自由出入本宮所在的山谷中……。”
柳帝王一哼,道:“雨情不走,柳某自是留下了……。”
二宮主雙眉一挑,道:“你和宣姑娘的關係是……?”
“叔侄,”柳帝王輕哼道:“柳家子弟沒有受人之託而中途遺棄的……。”
二宮主一點頭,下令道:“立刻在宣姑娘屋旁建一座木屋給柳公子住,同時,免掉宣姑
娘的勞役,專心練武視同本座弟子……。”
立時,座下轟然答應,一名漢子轉身出去。
二宮主朝柳帝王淡笑,道:“柳公子,因礙於本官規定,所以無法將宣姑娘直納於本座
弟子之中。同時,對柳公子你……。”
柳帝王一笑,道:“柳某並不想從別人處學武?”
這話,便是指想由自創。二宮主倒未想到這點,只以為他是承着柳家傲骨,不願對人有
所祈求或是讓人憐惋。
當下,二宮主點點頭,道:“宮中或有某些不便之處,那便請柳公子多多包涵了……。
柳帝王一笑,道:“只怕多叨擾了?”
※ ※ ※
天霸嶺下,在山脈綿延中有一座神秘的世外宮。宮中,有一位人稱是柳家莊子弟的柳瞎
子。
在那兒,除了宣雨情以外,沒有人知道那位柳瞎子就是天下聞名的柳帝王。
天霸嶺在湖南省東,鹿邑城北。
可是,河南城北,洛陽城內也有一個二十歲的年輕人,他的名字恰恰好,不多不少也叫
做柳帝王!
而且,他的長相和柳帝王簡直是一模一樣!
我們這位洛陽城內的柳帝王。和天霸嶺下世外宮中的柳帝王是不是有什麼關係?這點天
下還沒有人知道。
可是,他們最少有一個差別,那就是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