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風破(二十六) |
送交者: 建議看醫生 2003年08月26日17:11:09 於 [跨國婚姻] 發送悄悄話 |
東風破(二十六) 悉尼,這個城市對於我來說,只是一個遙遠的地理名詞。 聽說它,有空間、陽光、自由以及穩健。 突然想起了《鋼琴別戀》,震撼在愛達悲壯的愛情里,終於開始對這片千里遙遠的土地耿耿於懷了。 愛達和貝因的愛情,奇怪,特別,於是連帶着,對這座陌生的土地,無限憧憬起來。以為可以盛產那樣愛情的地方,一定是不凡。 所以怎麼可以,怎麼可以不看見它,不觸摸它? 於是一念之間,我跌進悉尼的媚惑里,變成了前世某個迷惑的男子,跌入時空的隧道,惶惑地看着熟悉的一切,無所適從,所以沉迷。 前後不過幾十個小時,一個城市踏向另一個城市,不帶一點預備的色彩,就這樣再次背井離鄉,漂流過來。 不能不相信命運和機緣的說法,真的不能不相信。 九年前我二十一歲,年少,憂愁,敏感,細緻,還有野心勃勃。容易在自己布置的氣氛里感動自己,說服自己。 九年中,我經過歲月,經過時光,身上的那些年少的特質慢慢褪去,不再那麼感性,慢慢也開始看淡一切,惟一不能遺忘的,是城市留給我的不能磨滅的記憶。我開始做夢,盛夏的陽光,午後的相逢,背後是斑駁的木牆。 行走在溫柔的街道上,細數那些散盡的傳奇。 悉尼,這個我千里飛奔來的城市,給我的震撼,已經把我當年所有的記憶,全部都抹殺了。 愛情和城市有關嗎? 想過放棄和退讓,只是找不到一個合適的理由,於是心甘情願沉沒,沉沒在愛里,不問是緣是劫。 不能和那些輪廓鋒利的女人,相攜並老。 但是,當我行走在這個城市,我的心竟恍然的明白,所有的一切,都不過是命運里必須經過的,所以,不憎惡城市的荒蠻,不嫉恨歲月的變遷,不介意愛情的遙遠。 抬頭看着湛藍的天,其實一如C城舊日,一如九年之前。 我們搬進Century Tower裡面,一套有三個房間的公寓,站在窗口可以望見悉尼歌劇院的風帆頂和被戲稱為“衣架子”的海港大橋,看它們在日出日落中從水裡冉冉地升起。 離Century Tower不遠,有個西班牙quarter,裡面有很多西班牙餐廳和俱樂部,晚上更是有歡快的西班牙舞蹈。 但是早知道那外面的繁華似錦不屬於我,我所來就是要跟我所愛的女人一起過柴米油鹽,一湯一鑊的普通平凡日子。 於是在來悉尼的一個星期之後,當我擁着林珂躲在窗簾背後看天上追逐翻飛的海鳥,我掏出了事先買好的戒指。 我問她,“你願意做那個埋葬我的女人嗎?” 林珂一如既往,不置可否地在我懷裡狡猾地反問,“是求婚還是求歡?” 我說過我是個沒有新意的男人,我只能老實地答道,“是求婚!” 林珂繼續把她的柔軟偎依在我懷中,她望着空中那對恩愛的海鳥,幽幽道,“陳子豪,給我一個嫁你的理由。” 我想了半天,因為我的懷中是個百變花妖,而我恰好又是個笨拙的男人,我不知道怎樣才能打動她。 於是我只好再次說實話,“林珂,我是個被愛情和理想廢掉的男人,只有你才能拯救我!” 林珂沉默了半晌,“陳子豪,你以為一滴淚水可以在我的眼裡憋多久呢?” 我和林珂在悉尼註冊結婚。 曾經暴虐乖張,煙視媚行的林珂居然開始心甘情願地為我洗衣做飯、鋪床疊被、打掃房間,似乎所有最瑣碎繁忙的勞動此刻都蘊涵了無限的樂趣。當然她也會和我糾纏那個古老的問題,“你到底為什麼娶我?” 我會從背後抱住她,認真地解釋,“娶了你,為了麻婆豆腐,為了蚝油生菜,為了鯽魚湯……” 她也會帶着兆兆在接近黃昏的時候出去買菜。離Century Tower不遠就有林立的中國商店,在那裡可以買到任何想象的到或者想象不到的中國食品。有時候甚至可以買到掛霜的苦瓜和水蜜桃,亦或新鮮的火腿和蓮藕。 林珂,我還有兆兆,一個小女人和兩個小男人的尋常生活,心裡沉澱下的是安寧和恬淡。 我們常在房間裡放着愛爾蘭綿長的風笛或者是Keren Ann略帶沙啞的法文歌,然後在小小的廚房裡做飯給自己吃,或者坐在電腦前打着字,在不經意間移開的一格抽屜里尋得一顆巧克力糖,剝開糖紙將它含在嘴裡,感受到它在唾液的溫度里慢慢融化所釋放出來的甘甜。累時便趴在陽台上抬頭望望這座城市藍色的天空,和空氣里飄散的歌聲。 傍晚的時候一起去林蔭,海邊或者廣場散步,看兆兆搖搖晃晃去追逐那些胖胖的鴿子和海鳥。看林珂的長髮和長裙一起在風中輕輕地飛揚。我們有時候也會想起C城,那是一個完全不同的城市,每個人的臉上,都帶着一種荒涼的,堅硬的表情,而不像這裡到處都是輪廓柔和的臉,無論男人還是女人。我們甚至會回憶起在C城那些長長短短,不可思議的戀愛,儘管回憶裡面的男人和女人都成了一個個平面。 周末有時候會去曼麗海灘玩海曬日光浴,或者一起出去看一場電影,然後帶着兆兆到公園的草坪上坐坐,坐上個一下午,喝一杯澳大利亞啤酒。然後手牽手一起在藍色或者白色的公車上顛簸着回家,直到窗外繁星點點……在疲憊中林珂會放心地將頭靠在我的肩頭,安心而甜美地微笑:終於明白,原來,幸福就是這樣的。 我於是習慣了多數澳洲人的這樣簡單平淡的生活,也許真的看起來有些過於平靜和保守。澳洲人的生活可以簡單概括為三B——BBQ, BEACH and BEER。在餐館裡很少見到大吃大喝的人群,餓了就要一杯咖啡和一塊蛋糕,或者一份快餐。 我工作在NORTH SYDNEY。每天都要開車經過HYDE PARK,都會聽到教堂的晚鐘,於是想起紅堡,想起夏加汗和泰瑪的愛情。 恨眉醉眼,甚輕輕覷者,神魂迷亂,常記那回,小曲闌干西畔,鬢雲松、羅襪鏟。 丁香笑吐嬌無限,語軟聲低,道我何曾慣?雲雨未諧,早被東風吹散,悶損人、天不管。 一天夜裡,林珂突然告訴我她正在寫着一篇激情萬丈的小說,聲音里有控制不住地洋溢。於是我們談了幾個小時,彼此很累,我繼續我的睡眠,她繼續她的小說,可是終於還是睡不着,我討厭空調製造的虛假的清涼,於是悉尼的夏夜,炎熱得令人想哭泣。 於是我便又起身讀林珂的小說,幾個小時過去了,我們倆都興奮着。我不知道她睡不着的原因是什幺,但是我沒有原因。 林珂的小說的名字叫《東風破》,裡面的男主角竟然是我,一個軟弱曲同的男人,刻意經營着隆重的愛情,有柔弱的堅強和娘娘腔的強壯。 我笑道,“我就是這樣子的?” 林珂狡猾地沖我微笑。微笑着反問,對於她,是一種生活的態度。 我一直以為如果這一生有一個女人為我寫了一本小說,那麼我將死而瞑目。 但是我不得不問林珂一些問題。林珂終究是個自戀的女子,文字裡面總有一個奇怪的城市,一段不可思議的戀愛,一個平面的男人和一個千帆過盡的女人。 我問,“那個信封里到底是什麼?” “是蘇眉與白成北通姦的證據。還有一張肖明偉在上海一家銀行轉帳的存根,收款人就是當年控告白成北的那個人。” “白成北當年的女朋友是小裴嗎?” “是!” “那小月知道全部真相,是嗎?” “至少後來是。童裴自殺後,童月找到肖明偉,用那張收據做威脅,要肖明偉對童裴負責。肖明偉就是在那個時候告訴了小月你偷窺蘇眉的事情,還有他給童月看了你寫的紙條,讓童月深信,你一直對蘇眉圖謀不軌。” “小裴自殺是因為發現自己曾經真愛過的兩個男人都在騙自己,是嗎?” “不錯。童月給童裴看了白成北和蘇眉通姦的證據。白成北一直沒有告訴小裴真相。” “那白成北被抓的那件事你參與了嗎?” 林珂微微一笑,“我的確參與了。你喝醉那天,一直在喊着兆兆的名字。我於是約了肖明偉,要他跟童月解釋清楚。童月手裡的單據不過是個複印件罷了。我看着他給童月打電話,怎麼說都是我教他的。我什麼都想到了,就是沒有想到童月會和張亞東回頭。結果到底沒幫上你的忙。” “肖明偉不是什麼好人,於是我做了手腳,找了人去提醒白成北。白成北申請政治庇護的材料全是假的。所以我後來就又幫他造了一回假,買了一本死人的真護照找朋友把他保了出來。你知道移民局對這些不開口說話的人最是頭疼,弄不清身份,沒法遣送,而且每天都要弄那麼一大堆進來,能打發自然打發。” 林珂望着我笑,“怎麼我寫的東西有這麼多疑問嗎?” 我也笑,可是我還有最後一個問題,“你是怎麼把兆兆弄過來的?” 林珂把眼光調向了窗外,“呵呵,這個真是天意。有哪個做母親的能輕易放棄自己的孩子呢?” “陳子豪。我當時就是覺得應該幫你把孩子要過來。我帶了錢去找童月,雖然我知道這非常愚蠢,可我真的是沒有其他辦法。” “和我預料的一樣。”林珂幽幽嘆道,“她一口就回絕了。她說孩子跟着你,不會學好的。她說張亞東雖然不如你機靈,但是老實本分,更適合做兆兆的父親。” 我慚愧地扭過頭去。 “呵呵,可是,”林珂笑起來,“就在我絕望地想放棄的時候,我發現了童月的一個秘密。” “什麼?”我站了起來。 “她又懷孕了。不過這次孩子是張亞東的。” “可是童月說,張亞東已經明確表示了,他會好好對待兆兆,像親生骨肉一樣。” “於是我就心狠手辣地問了童月一個殘忍的問題:你和張亞東生了這個孩子以後,你帶着兩個孩子,都是你的骨肉。如果有一天他們落水,張亞東救誰啊,肯定是救他的孩子。” “童月聽了開始不吭聲。” “然後我說,張亞東接受這個孩子不是不可能,但肯定比子豪要勉強得多,而且,有了這個即將出生的孩子,子豪的孩子面臨很多不公平。你是一個做母親的,你也愛過子豪,你忍心這樣的結局嗎?” “童月晚上給我打了電話。同意放棄兆兆,但是她希望我,”林珂說道這裡突然停了下來,“呵呵,她要我做兆兆的母親。她跟我說陳子豪是個敏感的男人,只有你這樣大膽的女人才能照顧好他。” “於是我馬上找律師寫了委託授權書,買了機票去機場找你。只不過開口求男人這種事,我林珂做不出來。所以……” “所以,”我搶過林珂的話頭,“我要是那天不下去找你,你就放棄了是不是?” “我不知道。”林珂有點羞澀的微笑,“我其實從來都不是大膽的女人。” 我走向林珂,輕輕擁她入懷,聽她的呼吸,想象我們茫茫未知的將來,想象這匆忙的九年,竟然過眼像雲煙,不曾留下什麼,身在陌生的城市,一日一日沉沒,沉沒到麻木,還是不能捨棄。 明天會找到愛情的道理?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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