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音機里放着《人間有愛》,主持人念着別人寫進來的愛情故事,背景音樂忽遠忽近,故事陰晴不定。我慢慢出神起來,想到了我的初戀男生。
他十足是個啞巴,可這只是對我來說。他和別的男孩子每天談論什麼,我離得太遠,也無心聽。那時候還時興封建思想,男女之間都不太多說話,即使是正常的收作業發作業,女生也要把普通的一句“給你”說的橫鼻子豎眼,以示立場。我是女生里最不開竅的,自然更要鮮明些。可是慢慢的,我覺得他說話的樣子越來越讓我心煩,可是又忍不住想知道他說什麼,於是開始留意他的一舉一動,想找出點原因。
他長得不高,黑黑瘦瘦,單眼皮,眼睛不算大但是很有神. 很嚴肅,很少笑,顯得比我們班的其他男生沉穩,更少和女生說話。他足球踢得很好,全校挑頭,說起話來慢聲慢氣,透着威嚴。漸漸的我書看不進去了,老是琢磨他,老是琢磨不透。我坐在前排,他坐在後面,隔着好幾排,慢慢的我能過濾出他的聲音,再輕也能準確地讓我捕捉到。但是我還是不說話,他也不和我說話。現在想來整整初中三年,他就特意走到我身後問過我一句,那是在教室里上晚自習的時候忽然全城停電,我走在回家的路上,正害怕得時候,他和他的一個同伴跟在後面,一前一後的走到岔道口,他忽然沒頭沒腦的問了一句:你一個人回去行麼?我愣了半天,木訥的說行。沒有搞清楚他怎麼會忽然說話,就頭也不回的快快走了。那條黑暗的老街一定還能記得我的心跳聲和匆匆的腳步聲。
我是個要強的人。我也踢足球。每天踢得很起勁,這樣就經常有機會在操場上見到他。他踢得非常棒,雖然力量和身高都不出挑,但行雲流水,賞心悅目。總在比賽最關鍵的時候出現並進球。他讓我開始迷上足球,暗自里覺出了運動中男生的瀟灑和美。當我隨着人群大聲為他喝彩的時候,我這麼的心潮起伏,我也只有在這個時候才能放聲為他吶喊,借着人群的吶喊來掩飾內心洶湧的愛戀。後來才知道圍觀比賽拼命喊的女生里有一半都是這種心情。我暗戀上了一個被很多女生喜歡的人。我得知這個秘密後,愕然之餘立刻心裡狠狠地想她們都不行,他只愛我一個。雖然總見他和比賽後湊上去祝賀的女生說話,但是那是公開的!我從來沒有上前去祝賀過他,我只會定定地站着。他總是對我視而不見,能讓開就讓開,窄路上實在讓不開就和我旁邊的女生說幾句,如果別的女生也沒有,就我一個人,那就更乾脆,眼睛平視前方,或臉扭到一邊,匆匆而過。我很不解,有時候覺得很委屈,時間長了,也習慣了。同學們有傳他開始偷偷抽煙,曠課去山上喝酒,被教導主任勒令寫檢查,但沒有人傳他有女朋友。我就堅定地相信那是因為他心裡喜歡我。
我和幾個女生越發的苦練足球。 慢慢的居然也被那些踢球的男生注意到了,他們提出可以偶爾男女一塊踢球練習。我好高興,那是我最高興的時候。記得有一次,他得了球帶球過人,我偏不信邪,拼命去追他帶的球。他明顯慌了神,把球帶的歪歪扭扭,最後很狼狽的把球丟給了我。光天化日之下我這麼放肆,謠言四起,說我追他。我理也不理,一如既往看球,踢球,硬撐着面子,不和他說話。只有遠遠的夾在人群中大聲為他吶喊,雖然明知道他永遠不可能聽到我。我看他踢球看了三年,看他敏捷的從鏟球的人身邊躍起,看他爭頂頭球,看他進球時習慣抬起來的左腳,看他進球後抬手向頭頂一舉,學着電視裡那樣和同伴擁抱。也許只有在球場上這些動作才不會那麼突兀,才尤其有派。我也默默的看他被人踢倒時痛苦倒地, 看他輸球後低頭慢慢收拾東西,看他氣憤地和“裁判”爭論,看他雖然不顯眼的個頭,但球場上絕對的權威性。每一幕就像電影膠片,在我初中三年中不停的放慢, 定格, 重播。他是我暗戀的人,也是我的偶像,那種拼命壓抑又拼命釋放的感情,也許在學校里初戀過的人都能體會到。
初中三年混混沌沌,最終以中考失敗告終。我憑着我媽媽走後門上了高中,在一堆好學生中自卑的要命。他也留了一級,卻看起來沒有什麼影響。我們那個學校初中高中在一起,封閉的小縣城當時還沒有上大學的特別壓力,大部分學完高中中專有工作就好了。我被一個好學生嘲諷了一番後發奮圖強,要給父母念出個一二三來。時間長了,就很少下操場了,也很少看到他了。有次從圖書館去教室,路過操場,遠遠一眼就看定了他。他奔跑的姿勢,他的頭髮向後揚的姿勢,我再熟悉不過。遠遠的我不由自主的停了下來。這一次沒有人圍觀,他們是在下午自習時間踢球。踢球的比看球的多,我反而成了主角。他們都看到了我,幾個男生搶球帶球到我身邊,壞壞的笑,想把他引過來。可他只要看到那幫人把球往我這邊帶,就不過來了,遠遠的站着。我們還是這樣的相隔着,無論是主角是他,還是好不容易是我的這一次。我們雙方都是遠遠的觀眾。
後來,他又進球了,還是左腳。自由宣泄的速度,酣暢淋漓的帶球過人,和火光電石般的進球。他們都轟然叫好,叫着“表演精彩”之類既有讚嘆,也夾着挪揄的話。在眾人都奔向他表示慶祝的時候,他的頭,像慢鏡頭一樣,轉----再轉----再轉。遠遠的,我似乎看到他回過頭來,望了我一眼。只一眼,又迅速的轉回頭去,和夥伴相擁。不知道怎麼的,這一次我沒有興奮得跳起來,也沒有扯着嗓門大聲喝彩,一點動靜也沒有。我渾身發木,頭腦發昏。他那回頭一眼,像夢,像幻想,更多的是像真實。。。我分不清楚了。如果那是真的,那就是,他終於看到我了。只看到我,因為我的身邊再沒有第二個女生。十月的夕陽照在我身後,把我單薄的身影拉得長長。夕陽也照在操場上揚起的塵土上,以及他們象影子一樣晃動的身體上。孤單的站在操場上的我,忽然委屈的流下了眼淚。那一刻我才想到我這麼暗戀他三年,也許全是自己的幻想,他也許根本就不知道,也根本沒有愛過我。在清冷昏黃的這個傍晚,他知道不知道,愛沒愛我,好像, 也不是那麼重要了。
於是我考上了大學,來到這座城市,畢業也留在了這座城市。九六年的北京,大家都在談論足球,談論國安。當別的女孩子興奮得談論誰最瀟灑的時候。我不由得淡淡一笑,一抬眼就回到了我的初中時代。永遠不能忘,在我十四歲的時候,我已見過了足球場上最帥的人。
後記: 把這個故事從發黃的信紙轉抄到電腦上的時候,又十二年過去了,九六年的北京也變成了我記憶里的一份子。生命成長的太快,這篇文章遙遠的對我來說都像虛構了。在這個千里之外的中秋之夜,把這篇小文心寄給那群踢足球的男生,給我不知情的父母和我的小縣城。所有美好純樸的人都在那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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