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的一毛錢，掉在地上恐怕都沒人撿。可在二十三年前，我那乖巧的大女兒卻因為這一毛錢，第一次挨了我這個狠心爹重重的一巴掌。
　　
　　記得是女兒上學前班的時候。那天我下班回家，在路上遇見了鄰居家的小女孩、也是女兒的同學咪咪。她神秘兮兮地湊到我的跟前，對着我的耳朵說：叔叔，我告訴你一件事。我眼睛一亮，忙問她什麼事。她說：姍姍今天撿到了兩毛錢。我不由笑了，說：好啊，交給老師了吧？不想咪咪一臉的嚴肅，說：沒有交給老師。我心裡格登了一下，忙問她：那錢呢？咪咪有節奏地搖了三下頭，一字一頓地說：不、知、道！然後小辮兒一甩，跑了。
　　
　　我的心情立刻有些沉重。

　　女兒是我的掌上明珠。也許是中年才得子的緣故吧，平時我對她比較嬌慣，有好吃的先讓她吃，她想玩什麼就給她買什麼，家裡的小人書、玩具，還有兒歌磁帶，堆的滿屋都是。儘管當時家庭經濟條件並不太好，但還是省出錢來，儘量滿足她的各種要求。不過有一點，在如何作人的原則問題上，我卻不能由着她的性子來。就說這撿東西吧，我對她就提出過三條要求：一是知道是誰掉的要交給誰；二是不知是誰掉的，在學校撿的交老師，在校外撿的交警察。三是老師和警察都不願收的，就交給爸媽。為了檢驗孩子是不是誠實，我還故意將家裡的錢亂丟亂放，但令人欣慰的是，女兒從不背着我們拿一分錢，想買點什麼就開口向爸媽要。可今天這是怎麼啦？
　　
　　一進門我就把女兒喊到跟前：你今天在學校撿到了兩毛錢，是嗎？女兒驚惶地看了我一眼，連忙低下了頭。我突然加大了嗓門：說！她嚇得一顫，嘀咕着說：不是在學校里撿的，是在馬路上……我一把拉過她，厲聲問：錢呢？女兒遲疑了一下，小手在衣袋裡掏了半天，掏出了一毛被折成三角形的紙幣。我不依不饒：還有一毛。她嘴角向下一彎：我和咪咪買瓜子吃了。說完眼淚就叭嗒叭嗒往下掉。

　　我的火氣一下子冒了上來，大聲斥責：你好大膽！誰讓你撿了錢自己買東西吃？啊？平時我是怎麼教你的？我叫你吃！我叫你吃！不由她再分辯，我扒下她的褲子，啪的一巴掌，重重地甩在了她的屁股上。

　　這是我女兒出生以來第一次挨打。在這之前，即便是她摔壞了家裡的貴重東西，我也只是揚了揚巴掌，並不真打。
　　
　　妻子回來，與我大鬧了一場，說我小題大做，罵我是神經病、書呆子。我無言以對。
　　
　　這天晚上女兒沒有吃飯，我吃了兩口也放下了。

　　天上沒有月亮，也沒有星星。我一個人來到黑暗中的陽台上，蹲在地上狠命地抽煙，煙頭散落了一地。我一遍遍地拷問自己：為了一毛錢如此大動肝火值得嗎？女兒幼小的心靈和她稚嫩的肌膚，能承受得了我那盛怒之下的重重一擊麼？

　　也不知在陽台上呆了多久，我回到屋裡，女兒已經睡着了，小臉上還留着清晰的淚痕。我輕輕地拉下她的褲子，呀，小屁股上出現了五個清晰的指印，並稍稍凸起，我的心一下子縮緊了。慌亂中，我拿來了紅花油，輕輕地給她抹着，抹了一遍又一遍，鼻子也不禁有些發酸。
　　
　　第二天，女兒放學回來，我又把她叫到跟前。女兒怯怯的，不敢靠近我。我把她拉進懷裡，輕輕地撫摸着她的頭髮，問：你知道爸爸為什麼打你嗎？女兒小聲地說：爸爸，我錯了，小朋友要誠實。

啊，女兒終於說出了我最想聽的話。我望着女兒，她還如往日一樣，一臉的稚氣，一臉的純真，尤其是那雙黑亮的眼睛，如湖水一般清澈透明。我心裡不由一熱，抱緊她笑了，女兒也笑了。

　　從那以後，我再沒有打過我的女兒。
　　
　　光陰荏苒，仿佛轉眼間，女兒已大學畢業了。每當我提起她那次挨打的經歷，她總是調皮地一笑，說：不記得。然而，在我的記憶中，那卻是我們家的一次重要事件，如何能忘？也許就是我那狠心的一巴掌，調整了女兒的人生坐標。只不過她當時太小，沒有意識到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