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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鮮:一個沒有稅收的國家
送交者: 幸福劇團 2011年12月29日07:26:17 於 [跨國婚姻] 發送悄悄話

幾年前劇團讀到過的文章,現在帖上來共大家分享。


這是一個特殊的鄰居,與中國有着複雜歷史關係和感情糾葛的鄰居。一位著名國際政治學者表示,“歷史經驗已反覆證明,單單用中國的援助和寬容換不到朝鮮的對華友善,在朝核問題上尤其如此。”

朝鮮那些事兒

朝鮮核爆的瞬間,吉林延邊月晴鎮的村民感覺到了“一陣頭暈”。

他們生活在距離核爆處大約120公里的這個中國村落,與朝鮮隔圖們江相望。他們的先祖中有的就是地道的朝鮮人,清代時遷入中國。而在天災人禍降臨時,圖們江兩岸的人都冒着巨大的風險,跑到對岸討生活。

200多年的融合交流,讓村民習慣了這個鄰居。鴨綠江畔的遼寧丹東大部分市民也對核爆以及之後聯合國制裁朝鮮的行動,反應平淡。而在北京的著名朝鮮餐廳“海棠花”,來自朝鮮的服務員依然微笑面對食客,客人們習慣性把她們當作朝鮮的“非官方新聞發言人”。在北京,朝鮮人也許就和你擦肩而過。

但緊張氣氛依然有跡可尋:延吉市上空,有環保部門的飛機掠過;鴨綠江大橋上,出現了戴有“中國人民解放軍瀋陽軍區”袖章、穿迷彩服的士兵。而對聯合國的制裁,中國表示支持。

這是一個特殊的鄰居,與中國有着複雜歷史關係和感情糾葛的鄰居。一位著名國際政治學者表示,“歷史經驗已反覆證明,單單用中國的援助和寬容換不到朝鮮的對華友善,在朝核問題上尤其如此。”

文章導讀:

丹東:我的鄰居是朝鮮

中朝邊境往來者:哪邊能吃飽就湧向哪邊

朝鮮人在北京

時殷弘:中國如何面對朝鮮


丹東:我的鄰居是朝鮮

丹東——這座因抗美援朝名揚天下的邊境小城,半個多世紀以來的角色一直略顯特別。它在基礎建設投入和對外貿易方面小心試探,而對於給自己帶來“顯赫”名聲的鄰邦,它的對待方式既謹小慎微,又滿懷期待。

鴨綠江對岸的任何一點異動,丹東都會做出相應的反應。朝鮮宣告“第二次核試驗成功”以及之後遭受的“嚴厲制裁”,又將這個小城推進人們的視野

本刊特約撰稿 / 張司晨(發自遼寧丹東)

在遼寧丹東——這個與朝鮮隔江相望中國地級市,6月12日顯得不同以往。針對朝鮮于2009年5月25日進行的第二次核試驗,聯合國五個常任理事國和日、韓已對制裁草案達成一致——全面禁止朝鮮的武器出口,其在公海上的船隻可能遭到檢查。

這份制裁是北京時間6月12日24時通過的,代號1874。而朝鮮的態度則與2006年首次核爆時如出一轍地強硬。在幾小時內,這個曾被美國列入“邪惡軸心”的國家表示:將採取“將鈈武器化”“開始鈾濃縮”和“武力反封鎖”三大措施,與美國“全面對決”。

邊境的異動與平靜

制裁消息傳出的當天,鴨綠江大橋上依然播放着《誰是最可愛的人》——那是59年前最著名的站地通訊。歌曲《一條大河》《歌唱祖國》,以及《志願軍軍歌》的伴奏曲,也會傳入你的耳朵。

只是在江橋的參觀入口處,出現了武警丹東邊防支隊的人員,雖然遊客上橋並未受到限制。江橋上同時出現了戴有“中國人民解放軍瀋陽軍區”袖章、穿迷彩服的士兵。據接近邊防部隊的人士透露:瀋陽軍區的邊防部隊已經同原本負責邊境防務的武警丹東邊防支隊進行了換防。

常行走在沿江路上的孫姓商人指着頭上的飛機說,那是中方某某型號的戰鬥機,這陣子天天在頭上轉悠;熟悉邊境保衛事務的龍為民(化名)也說,朝鮮直升機曾連續三天跑到這邊巡查,理由是:在其境內的航行半徑不夠,“借貴地調個頭”。

在城東的河口村,擺渡人不敢將遊船駛得離對岸太近——至少保持三四十米的距離。儘管他也知道,不論多麼靠近,在法理上都是安全的——根據中朝之間的約定,江水共治,上岸才算過界;而一般邊境上的江河都是以主航道中心線為界。

船上遊客的長鏡頭讓這位擺渡者神經緊張。他反覆用手指着艙門上張貼的告示——大意是嚴禁拍攝、招手、投擲食品、與朝方人員對話以及挑釁朝方軍警,提醒遊人小心。當船駛近河口鐵路橋時,擺渡人從駕駛艙里跑了出來,對着一直不聽勸告執意拍照的遊客發了火。十多米外,一艘朝鮮人民軍的小艇清晰可見,艇上有兩個穿着黃灰色軍裝的朝鮮戰士。

“這幾天,我看到對岸的軍人比以前少了很多,據說都調去三八線附近了。”擺渡人說。

同樣緊張的還包括太平灣電廠的守門人。這個去年全年完成發電量17.6978億千瓦時的電廠本為中朝共用,在核爆之前,如果有熟人介紹,可以在中午或傍晚登到壩上中方主管的區域參觀。但現在這種可能性已經降為零。守門人一聽說“上壩”二字就直擺手:“都什麼時候了!”一個未經官方證實的消息稱:核爆之後,中方部隊已經進駐了電廠。

但這個邊城平民的生活並未因此被打亂。出租車司機呂師傅還是一如既往地在機場拉客,然後兜售他所經營的“邊境旅遊”:把遊客帶到與朝鮮陸路相接的地方,塞給朝鮮士兵兩包煙,便可與之“握個手”——在呂的眼裡,這是邊境旅遊的“核心項目”。

“除非有子彈飛過來,否則不會停止(做生意)。國家只要不通知你‘做不了了’,做買賣的也不受什麼影響……”在平壤開服裝廠的一個丹東老闆說。但在核爆之後,他仍然留心收看了幾期CCTV-4的《今日關注》,權當“抱抱佛腳”。

另一些“大”商人探聽消息的途徑不僅限於此。他們儘可能地伸展觸角,打聽着可能與自己生意有關的一切消息。他們給一個被稱為“王姐”的人打電話。據說,王姐與朝鮮方面有不同尋常的關係。而當得到對方“打不起來”的答覆後,商人們稍稍鬆了一口氣。

鄰居是永遠的,誰也不可能搬家

6月8日23點19分,靠近中朝邊界的黃海海域發生了4.1級的自然地震,丹東震感明顯。這讓不少人再次聯想到核爆帶來的地震——4.7級。

聯合國安理會通過制裁朝鮮的決議後,中央黨校國際戰略研究所教授張璉瑰提出,要防止朝鮮新的核爆地點進一步靠近中國邊境,並需要嚴密監測朝鮮第三次核試驗對中國環境安全構成的威脅。

但城市建設的腳步卻等不及這危險性的縝密論證。丹東正在進行的新城區建設,便是緊臨邊境而生。

鴨綠江邊,韓國一家集團投資的大商場還在熱火朝天的施工中,新興產業園區裡的大起重機在已落實的項目工地上勞作着,成片被徵用了的農田空出懷抱,靜靜觀望。丹東市政府也預計在兩年之內遷往此處。

隨着政府的搬遷,公務員將成為新城區迎來的第一批住戶。市直機關幹部錢運鵬(化名)有資格成為他們中的一員,前提是他接受2060/平米的房價——這是優惠20%之後的價格。

但錢運鵬還在猶豫。他倒是不擔心這房子將來能否升值——房價終歸是會漲的,先占個地兒起碼不會虧;但問題是,什麼時候漲呢?同事們都議論5年能翻番,但總有悲觀的論調在提問——配套多久能上來?新城區的產業園建設是否能按照計劃興旺起來?更重要的是:朝鮮半島的局勢會不會讓房子掉價?

與中國其他地區的人們感受略有不同,丹東人並不會覺得鴨綠江對岸的朝鮮有多麼神秘。多年來,臨江而生的人們已經習慣有這樣一個鄰居,它的一些元素也點滴滲透到自己的生活中:在丹東市,路標都是用中朝雙語來標註;市民們大多喜歡吃朝鮮特色的冷麵、鹹菜、烤肉;1950年朝鮮戰爭前,也有過丹東造紙廠起火,對岸的新義州消防隊過江支援的例子;而且,丹東市級領導中總會有朝鮮族人士,現任的有市人大副主任姜寶羅等。

鄰居是永遠的,誰也不可能搬家。

在接近新城區的地方,先期建設的幾座大樓已經矗立,包括丹東的第一家五星級酒店。憑欄遠眺,江面以及對岸的景象盡收眼底——彼岸稀疏、低矮的樓群與此岸繁華的不相稱,也觸動着人們心中的隱憂。

這個鄰居可能會因“越境捕撈”而扣下中方的漁船和漁民,不打招呼的閉關會致使外貿商人遭受意外的損失,或者,在百十公里之外的地下突然“引爆核彈”。

這是在城市的整體建設中,丹東也不得不面對一個“地緣煩惱”。

“說實在的,丹東發展不發展都不重要,中國也不差你一個丹東。”韓永鵬說。這個30多歲的塑料技工,常往返於中朝兩地的工廠,熱衷於從親身經歷出發評論半島局勢。

韓永鵬的邏輯是,因為毗鄰着一個總是充滿變數的鄰居,國家和民間對經濟建設的投入一向是慎之又慎,這成了丹東經濟提速慢的重要原因之一。相當一部分丹東人,認同韓永鵬的這種邏輯。

“‘邊境’只能是個特點,不是優勢。”曾經有人將“邊境”作為丹東的優勢提出,在這一點上,在丹東市招商部門工作的張國興(化名)難以贊同。

這種歸因在歷史上有據可尋。

眾所周知的抗美援朝戰爭,從打響第一天到最終簽署停戰協議的1014天裡,丹東(時稱“安東”)幾乎全員疏散,民眾和主要的工業都進行了疏散。橡膠廠搬到長春,紡織廠去了佳木斯,造紙廠挪至錦州,火柴廠轉戰營口,絲綢廠遷往海城,紙板廠落戶遼陽……同時,全部疏散的私營工業292戶,部分疏散的私營工業562戶。

這些在戰爭年代出走的工廠,有的就沒再回來。

硝煙瀰漫已成過往,人們並不相信戰爭的殘酷會再度來襲。他們只是急切地等待“地緣”帶來的實惠。

丹東人企盼着鄰邦的開放,但對岸的形勢卻總讓丹東人霧裡看花,捉摸不定。

2002年9月,朝鮮最高人民會議常任委員會發布政令,設立新義州特別行政區,荷蘭籍華人楊斌被任命為首任特首。這被視作朝鮮對外開放的第一步。聽到這個消息,丹東邊貿商人們的精神都為之一震。

可惜,楊斌的官位只坐了十幾天就宣告結束——他因改變土地使用性質等罪名在瀋陽被捕,被判入獄18年;新義州的開放也進入曠日持久的糾結中。

直到將近7年後的今天,新義州的特首職位一直空缺,開放問題飄浮於各種猜測和傳聞中;當量不小的的核試驗,試射6枚導彈、退出1953年《朝鮮停戰協定》,再加上安理會嚴厲的制裁和朝鮮的強硬回應,是否會將這種期待推向一個更大的僵局,沒有人能說清。

微妙的政治生態

從2009年5月25日到6月13日,從紐約到首爾,從東京到華盛頓,從莫斯科到北京,外交官們都在為各自國家的利益博弈,丹東也在各種目光的注視下謹言慎行。

在這期間,丹東的國際海鮮節、國際馬拉松大賽照常進行,當地報紙還在顯著位置提及“朝鮮選手在女子比賽中奪冠”。招商引資洽談沒有中斷,瀋丹高鐵、東港核電站等項目的籌備也沒有停下來。

真正的考驗在“六一”這天。按照“中朝友好年”的活動協商和去年年底制定的計劃,朝鮮新義州少兒友好訪問團要到丹東訪問。當天,活動按計划進行。

次日的《丹東日報》頭版頭條刊登了《丹東·新義州兩市少兒聯袂演出共慶“六一”》的報道,副標題為“市委書記薛恆會見新義州少兒友好訪問團”,報道了朝鮮新義州市本部幼兒園來訪丹東的概況。很多市民將此看作中朝繼續交往的明確信號。

2008年底,丹東曾派出“有史以來規模最大、規格最高的”代表團訪問朝鮮,當時的迎接活動也是由新義州市本部幼兒園承擔。丹東媒體高調讚揚此次訪問是“具有劃時代意義的‘迎春之旅’”,字裡行間透露出“同飲一江水,共話兩國情”的熱烈氣氛,《丹東日報》的報道里共提及“友誼”12處。而對此次“六一”朝鮮代表團來訪的報道,“友誼”這個詞彙只出現5次,而且沒有了“暖流”“磐石”“鮮血締造”等修飾詞。

就在兒童節朝鮮訪團消息在丹東見報的同一天,中國外交部新聞發言人秦剛稱“中朝之間是正常的國家關係”,秦剛還說,“中朝之間一直有着正常的人員往來”;在回答其他問題時提到,“由於國內日程原因,全國人大常委會副委員長陳至立推遲了原定6月初對朝鮮的訪問。”

截至目前,與聯合國的制裁決議針鋒相對,朝鮮公開批評美、日、韓,以及“受美國唆使的安理會”,對支持制裁決議的中國和俄羅斯,朝鮮尚未公開批評。海外媒體普遍認為,如果沒有中國從中斡旋,安理會的制裁決議會更加強硬和嚴厲。實際上,制裁決議中排除武力的解決方式已經說明,通往政治途徑解決朝核危機的道路依然通暢,而這正是中國主張和樂見的。

中國國際旅行社的工作人員證實,自本次核爆以來,由丹東去朝鮮的旅遊業務沒有暫停,但不排除會因“政治原因”在未來出現變動——多年來,他們對遊客一直都有這樣的保留。而鴨綠江邊的老年人們依然拉着手風琴、二胡,吹着長笛,圍坐在一起投入地演唱軍旅歌曲《媽媽》。

解密中朝邊境往來者 生死穿越

歷史證明:哪邊能吃飽飯,平民們就湧向哪邊

本刊記者 / 陳曉舒 (發自吉林延邊)

以圖們江為中軸,生活被劈為兩半。

載賀(音)開着拖拉機,拉着妻子趕往江邊的田地。這個32歲的男子是吉林省圖們市月晴鎮的一個農民,全家的生計都維繫在這10畝水稻田上。

大江對面傳來的鮮族歌曲已經灌進了李在赫的耳朵,那是一種曾經熟悉的“與天奮鬥,其樂無窮”的感覺。和30年前李在赫的父輩們一樣,天未亮,朝鮮人民公社的社員們就開始集體種地幹活。

在圖們市長約60公里的邊境線上,朝鮮的廣播歌曲幾乎都能聽見。這個中國的邊境城市與朝鮮咸境北道穩城郡隔江相望——“道”相當於中國的“省”。咸境北道,也正是2009年5月25日核爆的所在地。

而李在赫所在的月晴鎮馬牌村,是距離朝鮮最近的邊境村落之一。

融合

圖們江窄的地方不過幾十米,這就是月晴鎮與朝鮮的距離。中央黨校國際戰略研究所教授張璉瑰20世紀70年代大學畢業時,曾在圖們邊防工作。

“那個時候越境很容易,一抬腳就過來。”張璉瑰告訴《中國新聞周刊》。雙邊關係好時,朝鮮人和中國人一起在圖們江里游泳或滑冰。當月晴鎮放映電影時,朝鮮小孩會趟過江來觀看。

江兩岸的都是一口朝鮮語,連語音語調都沒有區別。圖們市13.5萬人,朝鮮族超過了半數;李在赫所在的月晴鎮,約80%是朝鮮族人。許多老人迄今不會說漢語。每戶人家都有朝鮮親戚,在中朝邊境出入方便時,探親是時常的,雖然他們已經落戶中國。

李在赫的祖輩和所有馬牌村人一樣,清末從朝鮮潛入中國開荒謀生。1885年,清政府劃出圖們江以北長350公里,寬20至25公里的地域為“移民專墾區”——相當於現在8個圖們市的面積,給朝鮮族移民解決居住和土地使用。直到1945年,日本宣布投降,東北的朝鮮民族移民共有216萬人。

所以在今天的月晴鎮馬牌村,房子修葺得和對岸並無分別——藍白兩色是主色調,窗子很低,窗戶明亮而又寬敞。屋子裡沒有椅子,進門席地。院子裡擺放着醬缸,大醬是朝鮮族人不可或缺的食品。

20世紀50年代後期到60年代初,中蘇兩國之間的關係逐步惡化,同處社會主義陣營的朝鮮處於夾縫中,很難協調好與兩大鄰國的關係,也讓中朝關係搖擺不定。

到了60年代中期,蘇共採取措施改善和朝鮮的關係。而這影響了中朝關係,中朝兩國邊境爭端屢見不鮮,有關圖們江、鴨綠江江心島的劃分都存在爭議。

李在赫聽父輩們說,當時的中朝兩國漁民在圖們江打漁,除了盯着魚,更要注意兩邊駐防官兵的狀況。

但1959年至1961年“三年自然災害”期間,還是有中國人去了朝鮮。月晴鎮的許多老人們都是在那個時候的夜晚,趟過圖們江去朝鮮“淘金”。

“那時,朝鮮戰爭剛結束,百廢待興,急需人力,容易找到職業。”延邊大學東北亞研究所所長金強一告訴《中國新聞周刊》。

朝鮮戰爭之後,朝鮮人民民主共和國成立。用了不到兩年的時間,就使經濟得到迅速恢復。“這歸功於兩方面,朝鮮一面推進經濟建設計劃,一面獲得了許多社會主義國家的援助。”金強一說。

根據朝鮮經濟統計,1967年,該國的GNP(國民生產總值)比1953年增長8.6倍達到26億美元;人均GNP達到了218美元。

直到20世紀70年代中期,金強一在延邊的副食店買的大米都是朝鮮運進來的。

1969年7月,吉林省將原延吉縣的月晴人民公社行政區域劃歸圖們市。這個時候,李英姬(音)作為知青下鄉,從圖們市到了月晴鎮馬牌村,一呆就是10年。

這段日子裡,李英姬每天都跟着大隊去地里幹活。馬牌村的水稻田緊挨着朝鮮的田地,圖們江在旱期幾乎沒有水,村子裡幾乎隔一段時間就有人渡江到朝鮮去生活。

《中國與朝鮮半島國家關係文件資料匯編》一書中稱,1966年到1968年,朝鮮報刊發表了一系列文章批評左傾機會主義、教條主義、大國主義,影射中國。中國一度在1968年關閉了中朝邊界的中方信道,朝方一度召回駐華大使。兩國關係處於僵持狀態。

李在赫的爺爺就在這個時候帶着家裡人到了朝鮮,“爺爺是地主,在文革時期被批鬥,後來就跑了。”李在赫告訴《中國新聞周刊》。

直到20世紀80年代初,李在赫的父母帶着他,辦了探親手續去朝鮮探望爺爺和大表哥一家人。朝鮮親戚到邊防提供近親證明,李在赫一家人可以進朝鮮呆3個月。

那時候,國內已經開始改革開放,經濟突飛猛進,GDP年均增長9.67%。李在赫在月晴鎮“頓頓有米飯”。而朝鮮的經濟在因為外國援助變少,開始下滑。李在赫的父母在朝鮮的市場上,已經很難買到花樣繁多的食品。

隨着兩國人的走動頻繁,程序也變得越來越簡單,開始有非法越境者跑到江對面。1986年,中國和朝鮮簽署《邊境地區業務協議》,規定“根據情況向對方提供非法越境者的名單和相關數據。”

變遷

1990年,美國提出朝鮮核問題之後,中國除了發表原則性聲明表示堅持朝鮮半島無核化的一貫態度之外,反對朝核問題國際化。中國同時強調,朝核問題應通過和平方式解決,並反對採取經濟制裁和施加軍事壓力。

中央高層的字斟句酌在延邊中朝邊境,並沒有太多反應。李在赫已經開始跟着父母下地幹活,隔江對望的是朝鮮溫城郡水口浦村的30公頃水稻田。幹完活,兩國人會一起到圖們江兩岸洗腳戲水。

那時候對月晴鎮的人來說,還不知道什麼叫“核”。

1992年中韓建交,結束了兩國長期互不承認的歷史。在這前後一年多內,中朝沒有重要互訪,而在此前的十年中,中朝重要官員互訪80多次。

中朝冷凍期,也正是朝鮮在經歷蘇聯解體和接連4年自然災害、經濟開始衰退的時期。這個只有2300萬人口的半島國家,對外部市場的依存度相當高,蘇聯的解體,使得朝鮮的外貿額度急劇下降,從1992年的2.92億美元減少到1996年的0.9億美元,減少幅度達到近70%。

開始有延吉人運來電視、收音機,到邊境上往朝鮮賣——這是10年前朝鮮邊境百姓做的事。更重要的買賣是糧食,朝鮮洪澇災害下,糧食產量嚴重下滑,糧食分派又是公社制,一名朝鮮人告訴李在赫,在他們那“普通百姓每天定量只有450克,青黃不接時,許多平民連‘苞米碴子’都吃不上。”

而對岸的中國月晴鎮是個“貢米之鄉”。李在赫經常看見村里人在圖們江滑冰時,開始和朝鮮人竊竊私語,約好改天拎着一小袋大米,私下交易。需求量大時,朝鮮人會在晚上趟着圖們江過來取貨。

這些交易在邊境已經成為潛規則。李在赫和身邊的村民們認為,接濟是因為他們“太可憐了”。他們願意幫助朝鮮人是因為:月晴鎮人也同樣經歷過中國的三年自然災害,那時,接濟他們的就是圖們江對岸的朝鮮人。

1993年3月,朝鮮以國家安全為由,宣布退出它於1985年底加入的《不擴散核武器條約》,朝美關係進一步惡化。中國一邊反對朝鮮進行核開發,一邊對朝鮮給予外交聲援。在朝鮮孤立無援時,中國的幫助使得兩國關係從冷卻進入緩解。

“到1995年,朝鮮自己承認經濟很差,發動全國範圍內的‘苦難的行軍’運動。”金強一說。這個時候,朝鮮人的口糧每人每天100克。每到晚上,越來越多的朝鮮人趟着河水過來找飯吃。李英姬回憶。

馬牌村人對朝鮮鄰居很友好。李在赫的家裡,每晚都會有陌生的朝鮮客人。朝鮮人進屋,李在赫會把門窗鎖好,給他們當天家裡剩下的食物,也打聽很多朝鮮的情況。李在赫知道大表哥這個時候已經去了平壤,但是水口浦的朝鮮人根本無法了解到平壤的災情。

從1995年到1999年10月,中國向朝鮮提供了3000萬元人民幣的無償援助,又無償支援了52萬噸糧食。新華社、《人民日報》報道稱“由於自然災害等原因,近來朝鮮糧食生產減少,糧食供應遇到很大困難。有關國際組織和一些國家已向朝鮮提供了一定數量的人道主義援助。”

但飢餓使得從1996年開始,朝鮮人越境來到中國,外界稱他們為“脫北者”。

越境

“1997年是脫北者最多的一年,一直到1999年。2000中國政府就開始抓得嚴,這和朝鮮政府的要求相關。”

金強一說。朝鮮稱“脫北者”為“叛國者”。圖們江朝鮮岸邊,匍匐着朝鮮邊防兵,除了防止有人越境,也是防範出逃的朝鮮人。

他們趁着天黑,冒着生命危險越過的圖們江,到月晴鎮邊防邊的教堂換身衣服,吃頓飽飯,休息一天再投奔親戚借錢。但他們中許多人在中國並沒有親朋,他們會主動聯繫各種機構幫助,金強一在這段時期內,調查訪問過許多“脫北者”的生活狀況。

圖們市的司機李天南就拉過“朝鮮跑來的人”,當時,他還是一個摩的司機,拉着兩個女客從中朝邊境往圖們市區走。

有人在邊上喊說:“是北朝鮮人。”李天南轉頭一看,兩個女客“面黃肌瘦,明顯就是餓了很久營養不良;而且光着腳,腳底板在淌血。”一看就是踩着圖們江的冰碴子逃過來的。

李天南告訴《中國新聞周刊》:“這活就算白拉了,她們身上一分錢都沒有,都是過來投靠親戚的。那時候,我一星期要遇見好幾回這樣的事情。”

1998年,朝鮮國家安全保衛部和中國公安部簽署了《關於在邊境地區為維護國家安全和社會秩序而進行合作的協議》,協議中再次重申“將越境者的名單和相關資料立即通報給對方”,對非法越境開始嚴格控制。

2002年的瀋陽日本領事館被“脫北者”衝擊,也是中朝兩國開始嚴格控制“脫北者”的節點。吉林省的公安人員開始挨家走訪調查登記,這一段時間,許多“脫北者”被送回了朝鮮。

“2000年後,朝鮮對脫北者的懲罰減弱了。”金強一在月晴鎮探訪了多年。2000年後,“脫北者”被遣送回去需要關兩周,被問及兩個問題“見過韓國人沒?”“進過教會沒?”回答是“否”很快就能被釋放。

核爆

2003年1月,朝鮮第二次宣布退出《不擴散核武器條約》。4月份,北京會談無果而終。這一次中國開始採取措施介入,因為認識到了朝鮮核問題對中國的國家地區安全的威脅,也可能導致周邊國家核競賽。

中朝軍方隨後簽署了《中華人民共和國國防部和朝鮮民主主義人民共和國國防委員會人民武裝力量部邊防合作協議》。協議規定:“為統一全國陸地邊界管理模式,理順邊防管理體制,中國政府於2003年9月上旬起將中朝邊界防衛任務移交中國人民解放軍邊防部隊”。

從2005年開始,月晴鎮的邊防公安換成了中國人民解放軍邊防部隊駐守,這意味着守衛開始正式化。邊境拉起鐵絲網,密布攝像頭,夏天少有人再去圖們江游泳,也沒有朝鮮小孩來月晴鎮看電影。

這個村子的氛圍開始改變,他們排斥外來人,尤其是試圖了解“朝鮮人”的外來者。李在赫說:“沒人認同朝鮮的方式,但是朝鮮人真可憐。”他在家看的都是韓國電視台,了解到朝鮮時事。

也從這時開始,朝鮮過來的人在中國親戚的幫助下,開始從邊境紛紛轉移到關內或國外。

2006年第一次朝鮮核爆。這一年,老知青李英姬退休後又回到了月晴鎮,馬牌村還是一樣的景色,“但體制和管理已經和上山下鄉時期完全不一樣。”李英姬覺得還是月晴鎮的空氣好,就在鎮裡張羅起燒烤店。

還能讓李英姬回憶起那段插隊日子的,是每天早上從圖們江對岸傳來的廣播歌聲,“他們比我們還革命。”李說。

李英姬在2000年之後就再沒去朝鮮看過親戚,因為“每到一個村子就要開一張通行證,又不能到市場裡隨意走動”。而普通的遊客進入朝鮮,必須在指定的區域內活動,不能隨意拍照,不能隨便接觸朝鮮百姓。

2009年5月25日8點54分,第二次朝鮮核爆。地點就在馬牌村望過去的山背後。

李英姬在燒烤店裡,感覺頭一陣暈,沒反應過來。隔了一天看韓國電視台才知道,發生了4.7級地震,是核爆引起的。“離月晴鎮大約120公里。”延邊大學東北亞研究所所長金強一說。

和往常一樣起早貪黑到水稻田幹活的李在赫從韓國新聞中了解到,“問題出在朝韓邊境上,和我們沒關係。”李在赫從來沒聽說過“核污染”三個字。

張璉瑰告訴《中國新聞周刊》:“以前過多關注朝鮮核問題的政治影響,覺得朝鮮核武器很原始,沒有多大威力,這是單純從軍事角度來看問題。這兩次朝鮮核試驗,對中國除了有地區安全威脅,還有可能就是對中國的環境威脅。”

金強一也同樣認為,環境威脅是對邊境地區的最致命的傷害。但他通過各種渠道也無法了解到,中國相關政府機構是否已經監測到環境問題。

“即便朝鮮這一次的核試驗不出事故,也可能會造成地下污染,地下水的污染是很現實的。這個我們以前是估計不足的。”張璉瑰補充說。

金強一的想法和張璉瑰一樣:“地下水都是相通的,朝鮮地下核試驗,可能造成地下水的污染。”

6月初,離圖們市50公里外的延邊首府延吉市上空,金強一告訴《中國新聞周刊》:“一架環保部門派來探測空氣的飛機一直在飛。”

但延邊的朝鮮族人絲毫沒有發覺。每天晚上城市裡的狗肉店依然爆滿,“練歌廣場”門口集結着無數哈韓少年。烤肉店裡服務員們圍坐着觀看韓國娛樂節目。而月晴鎮馬牌村人依然起早貪黑“為自己”干農活。

只有在靠近圖們江邊,村民們變得更警覺。2009年3月17日,兩名美國女記者,華裔的勞拉·凌和韓裔的尤娜·李在馬牌村採訪時,因為跨入擱淺的圖們江拍攝,被朝鮮潛伏江邊的邊防軍逮捕。

這在月晴鎮是個家喻戶曉的新聞。從這之後,李在赫在月晴鎮遇見外地人,都會提醒:“離壩上遠點。”

6月8日,朝鮮中央裁判所判處兩名美國女記者12年勞動教化徒刑。李在赫說:“這是現在越境的代價。”

(本文來源:中國新聞網 )

北京的海棠花飯店是人們窺視朝鮮的窗口,儘管從這個窗口傳遞的信息未必全然真實

本刊特約撰稿/陳君

6月12日晚上7點半,位於北京朝陽區的平壤“海棠花”餐廳藍島店,大堂里又是“客滿”。在這家被稱為京城“最美麗、最地道”的朝鮮餐廳里,來自平壤的女服員們身着藍色連衣裙,臉上始終掛着笑容,穿梭上菜,黑色高跟鞋踩在地板上嗒嗒作響。

慕名到“海棠花”吃飯的人,總帶着對朝鮮社會現狀的好奇。不過,“政治話題”顯然與“海棠花”的氛圍格格不入。

當晚,推杯換盞的食客們似乎毫不關注,四五個小時後,又一條關於朝鮮的新聞刺激了世界:幾經博弈,聯合國安理會一致通過第1874號決議,對朝鮮5月25日進行核試驗表示“最強烈的譴責”,並要求朝鮮今後不再進行核試驗或使用彈道導彈技術進行任何發射。

近來,和很多生活在北京的朝鮮人一樣,“海棠花”服務員李春姬也是從中文報紙上了解朝鮮消息的。“不能說我們和祖國發生的事沒有關係,但我們的生活就是很普通的生活。”

昂貴的海棠花

“是偉大領導人金正日同志,您記住這個稱呼了嗎?”

“記住了,多謝。”

“那為什麼,你們餐廳的電視不播出偉大領導人金正日同志的新聞節目呢?”

“電視裡播出的是朝鮮民歌,畫面是偉大祖國的金剛山。”

……

這段對話發生在5月30日晚上的“海棠花”。來自平壤的女服務員李春姬操着帶有朝鮮味道的普通話,回答食客提問。她在中國生活兩年多了,“按照工作合同,我就要回國了,但現在我還沒有適應北京的氣候。”

平壤海棠花餐廳在北京有三家店,設在朝陽區新源里中街的總店已有近13年的歷史了,經理、廚師、服務員以及菜品原料全部來自朝鮮。

風味地道、菜價不菲、美女養眼是眾多飲食網站和論壇對“海棠花”的評價,清一色女服務員和“幕後老闆”的身份也成了網民猜測的對象——

“大單間都被使館的人用於宴請,據說有很深的官方背景。”

“來這裡工作的都是朝鮮大學畢業生,很多人還是高官子女。”

“在飯店裡,氣氛也還融洽,但忌諱談論韓國。”

“聽說她們被管得挺嚴:集體行動,集中居住,不准談戀愛,不准使用手機,不准上網。”

海棠花幾乎成了人們窺視朝鮮的窗口,儘管從“窗口”傳遞的信息未必全然真實。而在李春姬看來,這些議論是“好玩而可笑的”。

“我們住在使館旁邊,是集體宿舍,也是集體管理。但我們有自己的休息時間,能用手機,也能上網。”她介紹說,“按照公司規定,我們在北京只能工作三年,然後必須回國工作,所以,怎麼可能交男朋友。”

李春姬服務的公司全稱叫 “平壤海棠花食品總公司”,領軍人物是軍人出身的柳在官。許多朝鮮人都知道,柳在官上衣左胸處總是佩戴一枚精緻的金日成像章,對朝鮮經濟建設做出貢獻者才能有此殊榮,“像章越小越精緻,級別越高”。

1997年11月,柳在官把“將朝鮮料理和泡菜開到中國”的設想向朝鮮政府報告,獲得大力支持。朝鮮有關部門給他派出優秀的食品專家、廚師和服務員,幫助柳在官在中國組建北京水晶峰餐飲公司。他由此成為首批到中國創業的朝鮮人。

創業初期,柳在官對中國國情和法規不太了解,遇到很多困難。

“我們國家是沒有稅收的,想來很好笑,我們以為在中國也是不用繳稅的。還好,非常感謝中國北京政府的支持,我們企業很快走上正軌,還被評為優秀企業。”

海棠花藍島餐廳一位公關負責人說。推銷裝修考究的兩個大宴會廳是她的主要工作。“駐華使館外交官和企業老總是這裡的常客。”

據說,“海棠花”的廚師全部來自著名的平壤高麗飯店和羊角島飯店。一份朝鮮特產東海海鮮火鍋1198元,一隻奶酪烤大蝦138元,一份炒牛骨髓185元。

“我們的菜品原料全都從平壤空運過來,保證正宗的朝鮮美味。所以成本就很高。”服務員介紹道。

如此“美味”在朝鮮國內難得有人能承受。

據英國媒體報道,2008年底平壤的大米價格為每公斤2000朝鮮元,豬肉價為每公斤5500朝鮮元,朝鮮人均月工資約為6000朝鮮元(按2008年底匯率折算,1元人民幣等於312.5朝鮮元)。

美國《洛杉磯時報》報道說,世界糧食計劃署曾對375戶朝鮮家庭進行過調查,發現超過70%的家庭吃野菜,作為對糧食不足的補充。這種野生植物很難消化,對兒童和老人來說尤其如此。調查還發現,大部分朝鮮成年人開始省略午餐,每天只吃兩頓。

“看着海棠花的菜單,對照媒體報道的朝鮮情況,真不知道哪個是真實的。”

常在藍島店用餐的李先生頗有感慨。他就在附近寫字樓上班,2006年的時候曾去朝鮮旅遊。“當時就想找找70年代的感覺。在平壤外國人只能住高級酒店,很多事情並不了解。”

“人在這裡,我的心在平壤”

很多韓國人也習慣在這裡聚餐或解決午飯問題,“他們都穿西裝,頭髮弄得很亮、很……”李春姬比劃了一個“僵硬”的動作。3年前,2006年的11月,她到“海棠花”工作,才開始真正接觸韓國人。

當年,就在她來北京前的一個月,朝鮮宣布成功進行了地下核試驗。對此,中國外交部發表了措辭格外強硬的聲明:朝鮮民主主義人民共和國無視國際社會的普遍反對,悍然實施核試驗,中國政府對此表示堅決反對。

李春姬對“核爆”和“悍然”沒有什麼印象。“我當時正在很努力地學漢語,我們幾乎每天都要考核的,學不好怎麼工作呢,我記得剛來那一陣子簡直焦頭爛額了。”對這個20出頭的小姑娘而言,也許考試不過關,才是真正的“核爆”。

“上我們國家的網,聽我們國家的廣播,看我們國家的電視,關心祖國的事情,沒什麼奇怪的。人在這裡,我的心在平壤。”她一字一頓地用漢語表達着。

常在“海棠花”用餐的日本記者大田藤一不會說朝鮮語,剛來北京時中文表達也有困難,“好在這裡服務員有的英語說得還不錯”。中國朋友第一次帶他來“海棠花”後,大田就決定把這裡當成一個“新聞據點”。

5月25日8點54分,朝鮮按計劃第二次“核爆成功”。當天中午,他又來到“海棠花”,點上一碗冷麵,“我很想觀察,大的政治事件的影響是否會投射到這裡。”但他失望了,“客人們你來我往,卡拉OK還是歌聲嘹亮,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

大田還記得,三年前,朝鮮“悍然”的那天晚上,他也和中國朋友特意來“海棠花”吃飯。“那次真的把世界驚着了。在我們前後桌,人們都在議論朝鮮,但美麗的平壤女孩還是微笑着倒茶,上菜,和你寒暄。”

每次大田想把話題轉到政治上時,她們就突然說出一串朝鮮話,然後笑着走開。

李春姬一直無法適應,一些用餐客人把她當作“朝鮮發言人”。

“他們就拿着報紙給我們看,我們看得懂中文,但無法理解人們為什麼這麼關心(我們國家的事)。”李春姬對《中國新聞周刊》記者說。

她指着記者手中展開的《新京報》,當天國際新聞版頭條題目是《面臨制裁朝鮮威脅安理會》。

“都不說自己是朝鮮人”

“海棠花”藍島店有近30名朝鮮服務員,都在“北京勞動力市場服務大廳”(俗稱“勞動力大廈”)辦理了相關證件。這是所有在京工作的外籍人士都要辦的手續。

6月13日上午,北京“勞動力大廈”門口,等活兒的出租車司機李師傅正在翻看當天《環球時報》,頭版頭條的標題是《朝鮮面臨空前嚴厲制裁》。

“知道嗎,朝鮮人一般都不說自己是朝鮮人。”李師傅指着自己的鼻子,“我就住望京,一眼就能看出來,打北邊來的,好像都挺瘦的,又黃又瘦,穿的衣服顏色也很暗淡。”

望京,位於北京東北部,原有“望見北京城”之意。在李師傅印象中,十幾年前,望京到處是莊稼地,現在成了北京規模最大的新興社區。而它另一稱呼叫“韓國城”。據說,十來平方公里的望京最多時住着七八萬韓國人(一說10萬人)。

在“韓國城”里找朝鮮人並不容易。

不過,“海棠花”望京店倒是在“陽光下”做着相當興隆的生意。金融危機對它幾乎沒有產生影響。當然,“安理會最嚴厲的制裁”也沒有影響人們的食慾。

在望京西園三區開房產中介公司的李老闆就是這兒的常客。

“在我周圍,‘疑似朝鮮人’有不少,他們都說自己是朝鮮族的,大都給韓國人或者中國人打工,租住在地下室里。”李老闆對《中國新聞周刊》記者說。

因為業務關係,不少韓國人成了李老闆的朋友,批發韓國泡菜的金名兆就是一個。金名兆的企業里就有“朝鮮族人”打工。“語言通,工作就好找,不過要知道對方真是從平壤來的,心裡總會有一點兒彆扭。畢竟,生活環境太不同了。”

他曾和幾個朝鮮工人交流過。他們在中國有兩個擔心,一是不知道自己國家的政策怎麼變,在那邊的家人如何,另一個,總擔心中國對朝鮮的政策有變化。

金名兆說,他有一位朋友打算下半年到平壤投資,但因為朝鮮進行核試驗要暫緩計劃。“他挺擔心朝鮮形勢會進一步惡化,影響生意。我就跟他說,其實也沒那麼厲害,經歷了2006年那次,大家就都清楚那邊要的是什麼了,誰都不想真的惡化。”

具體數字不掌握

我們還是不知道,有多少朝鮮人居住在北京。

6月5日,朝鮮駐華使館一位官員向《中國新聞周刊》透露的數字是“大概幾千人”,此後又稱“具體數字不掌握”,“還是問問中國的公安機關吧”。

“到底有多少人,恐怕誰都不知道確切數字。朝鮮人、朝鮮族人、韓國人,都在北京生活,在整個中國的活動範圍也很大。”一位研究朝鮮半島問題的專家說,“有關方面對這一數字的敏感也情有可原。畢竟,一些朝鮮人想借道中國去韓國,一些誰都不掌握的朝鮮人會突然出現在使館區。”

他指的是“闖館事件”。

2001年以來,從19歲的“政治活動家”朝鮮人張吉洙帶領全家人到北京尋求政治避難開始,北京各個使館區最緊張時,幾乎每個月都要發生“朝鮮人闖館”事件。

2002年到2004年間,“闖館”成為令中國警方和各國使館都頭疼的“政治事件”。在那些曾經被闖過的使館前面,會拉起警備線,安排便衣執勤。韓國、美國、日本、德國等國使館和學校受到格外關照——隔離護欄長期不撤,警車常駐門口。使館區還不時被禁行,導致周邊交通不暢。

“近兩年,尤其從奧運會前後到現在,情況好多了。”一位德國駐華前外交官對記者說,“也許朝鮮人在中國的生存選擇更多了,也許政治這根弦在普通朝鮮人心中繃得不那麼緊了。”

6月6日是個周末,韓國商人金名兆又約上李老闆等朋友,到“海棠花”望京店聚餐。他們包了一個大一些的“榻榻米”,“最低消費2800元”,席間身着傳統民族服裝的朝鮮姑娘跳起舞蹈,唱起《賣花姑娘》,出色的表演贏得陣陣掌聲。

在地球另一端,美國國務卿希拉里說,鑑於朝鮮再次進行核試驗和導彈發射,美國正在考慮將朝鮮重新列入“支持恐怖主義國家”的名單。而《朝鮮日報》等韓國媒體正忙於捕捉各種“戰前徵兆”。

中國如何面對朝鮮

中國應當對繼續提供的中國援助附帶合理的政治條件,主要是對華友善、和平對外政策方向和非核化進展

文/時殷弘

去年秋季以來,朝鮮的對外態勢越來越急劇地向過度強硬、挑釁甚而極端的方向惡化:幾乎不斷地向韓國發出軍事威脅言論;違背聯合國安理會2006年1718號制裁決議發射大推力遠程火箭;在遭到國際社會和安理會主席聲明譴責後宣布退出六方會談和六方會談先前達成的所有協議,開始恢復核武設施,並且廢除半島南北雙方經多年對話和談判達成的各項經濟交流和合作協議。

今年5月25日,朝鮮更是採取了嚴重危害東亞穩定和安全、嚴重違背國際核不擴散體制和安理會對朝決議的重大行動——進行了第二次核試驗。隨後,朝鮮軍方代錶針對韓國因朝鮮再次核試驗而決定全面加入美國主導的“防擴散安全倡議”,宣布朝鮮退出1953年朝鮮停戰協定,從而將對韓國的動武威脅揚言升級到迄今為止的最頂端。簡言之,由於朝鮮的行為,國際社會面對的朝核問題形勢極端困難,半島安全狀態處於2003年以來的最壞局面。

與此同時,朝鮮政府的對內態勢也相當急速地遞變:“先軍政治”取得甚至比過去更大的國家主導地位,國防委員會主宰全國一切事務的法律地位據報道正式完全確立;一些被外界媒體廣泛認為非常強硬和相對年輕的將領被晉升到國防委員會內和軍界最高層,他們的權力和決策影響被認為大為增進,同時軍方而非政府文職部門愈益頻繁地宣告國家重大對外立場。

這些國內變動顯示朝鮮正在着力開始一個對朝鮮至關緊要甚至最為重大的過程——超強硬姿態,軍事挑釁言行,追求公認擁核地位符合朝鮮的國內政治邏輯。

必須堅持原則

中國外交部在朝鮮第二次核試驗當天發表聲明,表明中國政府堅決反對朝鮮再次進行核試驗,強烈要求朝鮮信守無核化承諾,並且停止可能導致局勢進一步惡化的相關行動,重新回到六方會談的軌道上來。中國政府再一次莊嚴宣告,實現半島無核化、反對核擴散和維護東北亞和平穩定是中國堅定不移的一貫立場。中國外交部發言人就此強調,中國主張在任何情況下都應當堅持半島無核化目標。與此同時,中國政府呼籲有關各方冷靜妥善應對,堅持通過協商和對話和平解決問題。

半島無核化與中國的戰略安全及外交處境休戚相關。在此,需要大致重提本文作者在2003年1月發表的一篇文章中的一段話:中國不能不警覺的未來可能危險在於:(1)從最壞處着想,中國並非全無可能有朝一日在什麼問題上遭到核壓力,而倘若發生這種情況,中國或許會一時處於進退兩難的戰略局面或對外政策境地;(2)如果朝鮮擁有規模可觀的核武庫,日本(現在甚至可以說還有韓國)就有可能被刺激走上核武化道路,並且大力發展導彈能力和其他進攻性能力;(3)如果朝鮮有核攻擊能力,朝鮮半島和東北亞就始終有因此被加劇了的、美國及其盟國與朝鮮爆發嚴重軍事衝突甚或戰爭的可能,而如果爆發新的朝鮮戰爭,中國即使不被直接捲入其中,也必定遭遇嚴重的戰略決策困境,並且遭受種種嚴重的間接損害;(4)中國還很可能由於朝鮮擁有核武庫而面臨種種可以設想的雙邊和多邊外交困難。

正如中國外交部發言人在朝鮮再次核試驗後強調的,在任何情況下都必須堅持半島無核化目標,不能因為現在或可預見的時期里做不到而放棄這原則。因為從中國的緊要國家利益出發,這遲早必須做到,而從中國勢將愈益增進的能力來說,這遲早也能夠或至少大有可能做到。

歷史經驗已反覆多次地證明,單單用中國的援助和寬容換不到對華友善,在朝核問題上尤其如此。

我們還需要認識到,我們現在已面對這麼一個朝鮮:擁有核武器,拒絕放棄核武器,大力發展核武器。一般而言,在決定中國對任何一國的態度和政策方面,首要因素或者至少主要因素之一,應當是該國對中國的態度,而中國對該國的政策的主要目的之一,應當是塑造或促成該國對中國採取符合中國的基本利益和起碼尊嚴的態度。這是國際關係中天經地義的常理,中朝關係並非例外。

中國應當對繼續提供的中國援助附帶堅決和合理的政治條件,主要是對華友善、和平對外政策方向和非核化進展。

堅忍發揮作用

如果大致只看中國約六年來關於朝鮮核問題的處理經歷和直接得失,那麼我們只是看到中國對朝鮮和朝鮮半島的政策的一個方面而遠非全部。事實上,所有這些經歷和得失還可被置於更廣的視野和更深的“景深”之中,那就是區域地緣政治經濟全局與其較長久的未來,由此呈現出來的圖景顯得對中國有利得多。

最具決定性的大事態是中國近年來迅速崛起為具有巨量國際經濟聯繫的巨型經濟大國,並且由此具備了規模和可有效能遠非先前可比的國際政治影響資源。它與得益於此的更廣泛更積極、同時總的來說不失穩健的國際政治介入一起,在美國的東亞權勢和安全作用漸趨衰減,華盛頓對中美間選擇性安全合作的需要愈益增大的背景下,中國遲早將成為對東部緊鄰朝鮮半島影響最大的國家,儘管它正面對朝鮮核問題帶來的艱難和挫折。

歷史上此類事態屢見不鮮:從中長期看,巨大的民族國家規模優勢和力量對比發展優勢是決定性的,它們足可綽綽有餘地彌補短期和局部的戰略缺失和政策缺陷。

同樣應當明白,中國的對朝和對韓政策行為從主要方面去看依然有利於中國的半島影響力,有利於它們的保存、積累和建設。中國堅持不為朝鮮非核化而全然疏離朝鮮,以格外的毅力長期忍耐主要出自對方行為的關係困難;中國持之以恆地以最大援助國身份援助朝鮮,同時操作對朝貿易和投資,在朝鮮的經濟交往國行列中遙遙領先。

對於韓國,中國除了一直積極發展經濟關係、以至已經成了韓國的最大貿易夥伴外,還不失審慎地控制和致力於消減中韓間的爭執和爭端,並且近一兩年來積極謀求發展兩國間的政治關係,特別是在2008年5月與韓國一起,宣布將中韓關係提升為“戰略合作夥伴關係”。

中國對朝韓兩國的大致可謂“齊頭並進”的政策努力提示,中國在以幾乎特有的耐心和耐力“從容”追求自己在半島的長遠利益——與半島和平、穩定、未來繁榮甚至半島自主和平統一前景契合的長遠利益,並且保持和拓寬未來的政策選擇餘地。

就此而言,中國之深切捲入朝鮮核問題的解決努力也大有裨益,因為這增進了中朝和中韓間政治交往的頻度和密度,從而增進了中國在半島的政治影響力,並且(當然與朝鮮核問題方面非常引人注目的中美兩國間磋商一起)強化了中國在關於半島的國際政治中的公認地位。“路遙知馬力”:也許這句中國成語是對中國半島政策前景和半島國際政治未來的最好比擬。

(作者系中國人民大學國際關係學院教授) (本文來源:中國新聞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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