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蒙蒙的細雨輕輕地悠悠地長長地飄灑著，窗外的一顆大樹泛出淡淡的綠色。

夏玉坐在柳青的對面，看著柳青的臉。半年不見了，柳青丰采依舊，更添氣度。這
是夏玉公司附近的一家意大利餐館，他們曾在這兒用餐好多次。然而這一次，卻已
隔了半年了。

柳青問夏玉；“好不好啦？”
那一份溫柔，依然讓夏玉心折。夏玉回說：“還好啦，還好啦。”

夏玉沒有告訴柳青這半年裡她對他日日夜夜的思念，也沒有告訴他每天她痴痴地給
他寫email,　但只是發給了自己，也沒有告訴他因為開車的時候想著他，半年裡吃
了四張罰單。夏玉只是說，還好啦，還好啦。然後她絮絮叨叨地說些閒閒的事。 

柳青還是那麼深深地笑笑地看著夏玉。夏玉說話的時候眼神里流動著一種韻味，半
是羞澀，半是俏皮，常常使柳青不由自主地著迷。然後柳青說：“你還是那麼瘦。”
然後夏玉問柳青：“你還好吧？國內怎麼樣？”

柳青神采飛揚地講起他在國內的事業，有許許多多很好的發展。夏玉最喜歡看柳青
那自信的樣子，仿佛世界這他手中。很多時候，想他的時候，會想不起他到底長得
什麼樣。夏玉貪婪地看著柳青，看著他的眼，他的眉，他的鼻，他的唇，仿佛要把
他印到心裡去。

末了，柳青說：“很忙。有時也會寂寞。”
最恨聽他說寂寞，夏玉總以為柳青可以使他周圍任何人都很開心。
“那麼，該把太太接去了吧。”夏玉不希望柳青寂寞。
柳青看了夏玉一眼，他覺得夏玉好像又在提醒他是一個有家之人。“她不肯去。”柳
青說道：“方娟 是個不喜歡變動的人，對生活的要求也很低，她只是喜歡一家人平
平安安地在一起。”
“偏偏你又是個喜歡折騰、野心勃勃的人。”夏玉笑道。
“所以說人到中年，才知道應該找什麼樣的人。”柳青眼光灼灼地看著夏玉。夏玉
心兒一顫，垂下了睫毛。

“不是說國內的老闆都有小蜜？”夏玉抬起頭，想說輕鬆的話題。
“哈哈哈哈。”柳青大笑道：“可惜我的秘書是男的。不過，國內確實是男人的世
界。有時候我們一些海龜也去KTV, 做按摩，反正逢場作戲。中國男人就這樣。”
柳青本是凡夫俗子。夏玉有些為她的思念不值。

柳青繼續興致勃勃地說：“有一次去舞廳，遇到一個伴唱的，音樂學院的，氣質不
錯，人也很秀氣，感覺很好，就叫人送了花籃。後來也常常去捧場。”
這種男人，好在我不在操這份心的位子。夏玉的心裡有些不受用了。她調侃道：
“現在水平很不錯了，都可以捧小明星了。再努力一把，去包個大明星。中國男人
一向喜歡包戲子。”
“隨便玩玩而已。”
“在網上看到一些文章，說國內美女如雲，海龜回去，會有很多美女送上門。”
“這麼好的事情，我怎麼沒遇到。”柳青笑道：“送上門來的都不太好，好的我也
碰不到。我這個人麻煩，要求太高，又要漂亮，又要聰明，又要身材好，又要名校
畢業，又要有事業心，又要溫柔，又要說得來。。。”柳青深深地看著夏玉說：
“象你這樣的我是遇不上了。”
“開玩笑啦，開玩笑啦。。”夏玉連忙打起哈哈。心想，說你的女人，不要把我扯
進去。

(2)
夏玉和柳青認識多年。一年多前，他們偶然發現各自工作的單位很近，便常常相約
一起吃午餐。很快他們便發現兩人的性情十分相投。他們吃遍了附近的餐館，其中
這家意大利餐館是他們喜歡的一家。

有時候夏玉也納悶，男女之間到底有沒有真正的友誼。交往淺了，便也稱不上知己
好友。交往深了，卻會生出些這麼深的依戀、吸引和牽掛。常常會夢見和柳青在一
起，醒來後只有笑自己過於多情。

一個春光明媚的日子，也是在這家餐館，柳青對夏玉說：“夏玉, 你做過數據庫管
理員，我給你講個故事。”柳青在紙上邊畫邊說：“有一個數據空間，叫作夏玉_柳
青。它的初值是朋友，然而這個數據空間很快就填滿了。你知道這時數據庫管理員
要改變終值，只能有兩個選擇，無限值 或者有限值。這個有限值是情人，這個無限
值 是夫妻。你說數據庫管理員會做怎樣的選擇？”

夏玉聽了心裡有些感動，她想至少柳青對我也是有同樣的感覺。夏玉有時候也夢想
過柳青會看著她的眼吻她對她說我愛你。然而當柳青用這種形式問她的時候，卻發
現其實他們什麼都不能做。心裡也是有點佩服柳青的聰明，居然想得出這樣的比喻，
也是中年男人不想尷尬吧。然而她既不可能和柳青做夫妻，也不可能做情人。夫妻
的緣分已經錯過，夏玉見過柳青的妻兒，她做不出這樣的事。更何況男人離婚大都
不可能。柳青不也開玩笑地說過什麼家裡紅旗不倒外面彩旗飄飄。做情人更不可能，
情人這個詞已經讓夏玉不舒服，看了太多情人被始亂終棄的故事，她自然是不能做
的。

想到這裡，夏玉心裡有些悲哀，但她只是笑著說道：“數據庫管理員只好加大初值
了。”
“這不在選擇中。”柳青說道。
“嘿，我是職業數據庫管理員。”夏玉繼續玩笑，一臉無辜。
“平常時候跟你玩笑開多了，也許你會以為我隨便。”柳青正色道：“其實我這輩
子除了我太太之外，從沒有過其它女人。我和她從十六歲開始戀愛在一起，快二十
年了。結婚以後發現我們的志趣性格其實很不同。和你在一起的這種快樂和默契，
是我從來沒有過的。我這輩子一共只愛上過兩個女人，你就是其中一個。”
“有了第二個，就會有第三個、第四個。”儘管心裡已經感動，夏玉卻依然嘻笑著
說。她想，二十年的情義，我能替代得了嗎。
柳青有些無可奈何地笑了。

夏玉和柳青繼續做他們的好朋友，天天一起午餐。夏玉不要想那麼多，她只知道每
天的中午是她最快樂的時候。

一日，柳青說道：“夏玉， 我想回國去發展。在美國實在太悶了，在大公司里做個
中層管理，升上去也很難。現在有個不錯的機會，我想回國去闖一闖。”
夏玉知道柳青是一個很有雄心的人，便鼓勵他：“對我們中國人來說，在美國發展
的機會要少一些。現在國內的機會很好，舞台也大，你應該去。”

半年前的一天，也是在這個餐館，夏玉為柳青餞行。那一天，柳青的情緒有點低。
“方娟 很不高興，說我不顧家。”
“過半年把家接回去不就成了。”
“她根本不想回國。但是我不想錯過這個機會。”
“這就麻煩了。”這種家務事，夏玉真的沒有辦法。
“如果你是她，你會怎麼做？”
“我不是她，我不知道。”
“聰明的回答。”柳青笑了，嘆道：“只有你支持我。”
“我哪有支持你，我也不想你走。”夏玉脫口而出。
柳青的眼睛亮了一亮。然後他看著夏玉，低低地說：“如果你叫我留下，我就留下。”

夏玉有些感動，然而這麼沉重的東西，她有點承受不了。
夏玉顯得有些豪爽地說：“你家裡以後有什麼要幫忙的，儘管找我。”
“謝謝。”柳青喝了一口水。

窗外，一陣秋風吹得那棵大樹搖來搖去。
“以後每次我回來，我們都到這兒來吃飯好嗎？”柳青提議道。
“好！”夏玉欣然允諾。不過午餐而已。
忽然，柳青看著夏玉，用一種很深刻很專注的目光，看了很長的時間，仿佛要把她
的靈魂攝去。
“我會想念你。夏玉，我會很想念你。”柳青低低地說。
“我也會。”夏玉從來都沒有告訴過柳青她對他的感情，這是唯一的一句。說完之
後，突然有點情不自禁，眼睛有些濕潤。夏玉把頭轉向窗外。
柳青也把頭轉向窗外，一時他們無語。

窗外，幾片落葉在池塘里蕩來蕩去。
“風景不錯。”過了很久，夏玉回過頭來說。
“嗯。”
“我要回去上班了。”
“好。”

柳青站起來，他們默默地走出去，柳青陪夏玉走到她的車前。忽然柳青把手舉起，
象要擁抱夏玉，然後又突然縮了回去，放在了胸前。“有點冷。”柳青掩飾著他青
的窘態。
夏玉理解地笑了。
柳青也笑了。
“保重！”
“保重！”

(3)
窗外的雨停了。兩人隨意地聊著，飯吃完了，還有些意猶未盡，柳青又要了兩杯咖
啡。
“我們公司要招個技術總監，你來幫我，怎麼樣？”柳青接著又說：“我隨便開開
玩笑，知道你不會來。不過，有好的人介紹給我。”柳青是個害怕被拒絕的人。
“你知道我工資很高，你們公司會付嗎？”夏玉開玩笑地說。
“如果公司付不了，我拿出來給你。”柳青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Please just
give me a chance。”有的話用英語說比較容易。

可是我不能給我們機會。夏玉淒楚地想，我們在一起一定會燃燒，而燃燒之後又會
留下什麼。沒有結局的故事，又何必開始了。
“有一個人。。。”夏玉想起一個人。柳青的眼睛看著夏玉，有點驚訝。
“你不是要招人嗎？”夏玉說。
“我還以為你要給我介紹女朋友。”柳青釋然。
夏玉繼續說道：“有一個人你也認識，李麗，她最近剛剛離婚，心情不好，想換個
環境，要回國去找工作。”
“她不夠漂亮。”柳青說。
李麗明艷動人，夏玉雖然高挑，但卻偏瘦。
“夠漂亮的了。”夏玉說。
“她身材不好，不夠高。”
夏玉無語。

“好吧，把她的號碼給我。”柳青說。
夏玉拿出李麗的號碼，柳青認真地記著，邊記邊說：“我跟李麗還是蠻說得來的。”
在Party上，夏玉見過兩人聊得頗為投機。

“她技術和能力怎麼樣？”
“很好的。”
“你說好的人肯定不會錯。”
花心男人，虛偽。夏玉心裡忽然有些酸酸的，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向柳青推薦李
麗。也許想幫朋友的忙，也許不想柳青寂寞，也許想忘記柳青。

夏玉看了一下表。
“你要回去上班了。”
“是。”
他們走出去，柳青伸出手來，他們握手告別。這是夏玉第一次握柳青的手，多少次
她在夢中和他牽手，可這次握手她好像一點感覺也沒有。

(4)
開車回去的路上，夏玉有一種想哭的欲望，覺得好想大哭一場。心裡不停地說：
“結束了，一切都結束了。不要再想他了。”其實本來沒有什麼開始，又有什麼好
結束的。只是希望自己的心從此可以重獲自由，不要再受相思的煎熬。

自從柳青回國後，夏玉就發覺自己陷入了一種無法抑制的思念之中。她知道她一直
在抵禦柳青，她抵禦的好辛苦，沒想到在不知不覺中她的心早已淪陷。每時每刻她
都會不由自主地想起柳青來，想得一個人恍恍惚惚，怔怔地發呆。尤其是中午的時
候，她獨自一人吃飯，想到和柳青在一起的種種歡樂，淚水從臉頰悄然滑落。夏玉
發現自己竟然變得很愛哭。

其實夏玉也有一個在交往的男友程前，只是他在紐約。程前說他做證券交易，不能
離開華爾街，夏玉說她做IT知詢，已有了穩定的客戶基礎。逢年過節他們也常常相
聚，然而卻從來沒有過這般刻骨銘心的相思。兩個人都是事業型的人，整天忙得要
命，拼命賺錢。夏玉曾經以為在這個匆匆忙忙的世界裡，那種浪漫愛情已是上個世
紀的童話，不料卻會為一個已婚男人如此痴情思念。程前 有時也會說：“夏玉, 年
紀也不小了，搬到紐約來我們結婚吧。”然而夏玉在這兒已經買房置車有事業，她
不知道是不是值得為一個男人拋下這一切。可是如果換作是柳青，夏玉知道她會飛
奔而去一點不猶豫。

昨天柳青從機場打電話約她吃飯，夏玉激動了一晚沒睡好。早晨起來穿上自以為最
漂亮的衣服，卻發現眼睛有兩個大眼袋。塗脂抹粉忙了半天，想看上去精神些。然
而當她坐在柳青的面前，夏玉卻只是神定氣閒地和他聊他的太太和女朋友。夏玉覺
得自己真是太傻，為這麼一個男人痴迷情陷，從此一定要忘記他。

天上又淅淅瀝瀝地飄起了濛濛細雨。夏玉開著她的鈴芝進了柳園小區。她打開門，
開了燈。那份柔絲般的思念卻又開始纏繞起她來。柳青的臉是這般頑強地顯現出來。
想著他的眼，他的眉，他的笑，和他在一起的快樂，夏玉的心又灼痛起來。

“已婚男人，為什麼還要來招惹我。我要忘記你，我不要想你，你不值得。。。”
夏玉反反覆覆地念叨著。想起這半年來的情苦，她抱著枕頭，大哭起來。

夏玉想明天我要告訴程前，我要搬到紐約去，我要和他結婚。這樣我就可以從此不
見柳青，從此忘記他。

然而想到從此沒有了柳青，心裡空蕩蕩的又是一種錐心的痛楚。她按住自己的心口，
真真切切地感受到那一份銳利的痛苦，胸口仿佛被撕裂了一般。淚水又從她的眼眶
里滾落下來。

想他也痛，想忘記他也痛，使夏玉不知如何是好。唉，若說今生無緣，為何偏偏遇
到他，若說今生有緣，為何相遇又太遲。恨來夜雨寂寞窗，錯！錯！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