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無忌 2 by 飛花 |
送交者: 飛花 2004年02月10日16:27:04 於 [跨國婚姻] 發送悄悄話 |
秋天到了後,冬天也就很快到了,這些日子在魏宮的御花園中我 經常會看到一個白髮蒼蒼的老婦,聽年老的宮監說她曾是上一代魏王 的原配妻子,但現在的太后卻在激烈的宮闈鬥爭中終於戰勝了她,而 一躍成為新的王后,聽說她失敗的原因是因為她沒有生兒子。 這一年的冬天雪特別得多,從十月中旬便下了第一場雪,天氣也 一下變得異常寒冷。我的體質是特別地畏寒,因此冬天到了後,我便 懶於走動。在下雪的日子裡,我從寢宮的窗子望出去便能看見御花園 的一角,這時我經常會看見一個骯髒的老婦披頭散髮地在雪地里徘徊, 她的手足都赤裸着,在凜冽的北風中皮膚都已龜裂。她似乎在尋找什 麼,但卻又不像。我經常會想她的身體是否已沒有感覺,為何在如刀 的寒冷中她竟毫無寒意。看着她我仿佛看到了二三十年後的自己。 在我十五歲那年,魏王的選秀監在大梁城的街上看到了我,那時 我還穿着骯髒而破爛的衣服為一日三餐而四處求告。據說那個選秀監 在看到我的第一眼時,便為我逼人的美麗而驚呆,他跟蹤我到我家裡, 對我那個終日沉溺於詩酒中的父親提出要將我選入宮中,並答應給他 一筆足夠他後半生開銷的錢財。 這時我的父親有些遲疑,我想他一定是想起了我的母親。 我小的時候就聽說過我母親是個有名的美女,在她未嫁時曾有機 會被選入宮中,但她最後卻還是選擇年青時的父親。她在生我的時候 死去了,聽說是因為沒有得到好的照顧,因而死的時候非常痛苦。我 並不知道在她死時她是否曾經後悔過,但我卻知道我再也不想過這種 窮日子。我要入宮,我要榮華富貴。 我看着我的父親說:“我願意入宮,這樣至少我不會再挨餓,而 你也有足夠的錢買你視為生命的酒。”我看見我父親失落的眼神,但 我卻決絕地轉過了頭,我不要再挨餓,我要榮華富貴。 第二天我進了魏宮,在經過一番梳洗打扮之後,周圍的人都驚呆 了,她們說從未見過像我這樣美麗的女子。我立刻得到了魏王的寵愛, 那個選秀監也因此得到了嘉獎。那時我很幼稚,因為春風得意的原因 我甚至曾妄想過我能成為王后,可是二年後,現在我終於明白,像我 這樣一個出身貧寒,沒有靠山的女子,在宮中又怎能長久呢?現在魏 王寵幸我,是因為我年青美麗,若是我年老色衰後,還不是與眼前的 老婦一樣,何況她還曾經是王后。 我覺得當今的太后還是很仁慈的,她竟沒有殺死她,還允許她在 宮中隨意走動,若是換了憐意,我一定不會有這樣好的下場。 我喟然長嘆,信步走出柔如宮,在御花園我找到了那個白髮蒼蒼 的老婦。我看着她低頭在雪地上徘徊,她赤裸的腳每踏出一步便會深 深地陷入積雪中,飄落的雪花落在她的足印上,很快那些足印就就一 個淡淡的影子,最後消失不見。那老婦認真地看着雪地,渾然不覺我 已走到她的身畔。 我說:“你在找什麼?”那老婦並沒有抬頭,她仍然專心致致地 看着雪地,我以為她不會回答我,但她卻說:“我在找我的兒子。” 那老婦的聲音使我吃了一驚,我以為她只是一個年老的瘋子,但她的 聲音卻非常清明,我說:“你的兒子,你的兒子怎麼會在雪地里?” 老婦的聲音里有些許無奈,她說:“她們把我的兒子扔在雪地里,想 凍死他,我要在他死以前找到他,我只有一個兒子,我不能讓他死。” 我呆呆看着她隱隱知道事情的始末,這種後宮的殘殺本就是老生常談 式的故事,我說:“你別找了,找了這麼久還找不到,你兒子一定是 被人救走了。”那老婦驀然抬首,她昏黃的老眼中似乎有光芒一閃, 她定定地看着我,許久才說:“你是第一個對我說這句話的人,她們 都說我兒子已經死了,我不相信,我一直在找他。現在好了,我知道 他還沒死,因為除了我以外還有另一個人說他沒死,這樣她們就不會 再說我是瘋子了。”我心裡不由有些酸楚,我曾經也想有一個兒子, 這樣我就可能會母憑子貴,但現在看着這老婦,我卻又在懷疑,若是 真得生了兒子,我是否也會成為一個四處找兒子的女人呢? 那老婦眯起眼從頭到腳地打量着我說:“你是誰?你很美麗,你 是大王的新寵嗎?” 我看着她不知如何回答,但那老婦卻並不要我回答,她嘮嘮叨叨 地說:“你這樣美麗,大王一定會喜歡你,你甚至比我還美麗,你知 不知道我曾是宮中最美麗的女人。”那老婦掠了掠花白的頭髮,她眼 中閃過一絲驕傲的光芒,“所以大王讓我做王后。”老婦忽然停了下 來,她疑惑地看着我說:“你有沒有見過她,她非常狠毒的,你一定 要小心她。” 我愣了愣,正在想“她”是誰,那老婦卻忽然轉過身,我聽見她 含含糊糊地說:“我要去找我的兒子了,天氣這麼冷我不能讓他凍壞 了。” 老婦蹣跚地開始她無休止的尋找,看着她北風中衰老的身影,我 便仿佛看見了自己的命運。 寒意似乎迅速地穿透了我的身體,我握緊身上的裘衣,走回寢宮, 溫柔如春天的柔如宮中,侍女佩兒捧來一碗參湯,我拿起參湯一飲而 盡,暖意立刻在我的體內化開,滲入四肢百骸中。 這一年的冬天,田文到了魏都大梁,在魏公子無忌巨大而奢華的 府坻中,他看見了略顯憔悴的公子無忌。 他覺得人生真是不如意,在他如此狼狽不堪時,讓他見到了同為 四公子之一的無忌。 信陵君的府坻巨大而奢華,他看見流蘇掩映中美麗的夜明珠,還 有用來待客的鮮紅的美酒。他想起自己在齊國的府坻,雖然人們都說 東方的齊國富庶而多金,但他的府坻卻遠不及信陵君府奢侈。他看見 公子無忌冷漠地從金碧輝煌的大廳中穿過,便如拂過樹林的風。 因為大雪阻路,所以田文只好客居在大梁。大雪紛飛的時候,他 經常會站在結了冰的屋檐下看着東方,想象着齊國的臨淄,猜測現在 臨淄是什麼樣的天氣,他討厭這種無休止的大雪,他覺得魏國的天氣 簡直糟透了。 他把手伸出屋檐,飄落的雪片很快在他手中融化,冰雪的寒意如 刀般地刺痛了他的手心,他嘆了口氣,甩掉了手中的雪水。在他準備 轉身離去時,看見霧簾般飄搖的雪霧中,公子黑色披風的身影。 他覺得公子最近有些奇怪,他記得有一天,他與公子弈棋時,一 個魏宮的宮女匆匆而來,低聲在公子的耳畔說了一些話,公子立刻推 案而起,一貫平靜的面容卻無法掩飾眼中的惶急。 公子匆匆而去,他聽見身邊侍從的低聲議論,仿佛是魏王的一個 寵妃被人下毒,昏迷不醒。他隱約記得魏王有一個寵妃在諸國間以艷 名四播,是一個著名的美人,他卻不懂無忌為何會如此惶急,他似乎 看見了兩人之間若隱若現的關係。 田文在心中暗暗冷笑,他希望完美無缺的公子身上會發生一種叔 嫂的醜事,若是這樣,他狼狽從秦國出逃也便無傷大雅。他想起在趙 國時因為別人的嘲笑而一怒殺人的事情,心中便不由暗生警惕。 漫天的飛雪中,他似乎嗅到一縷淡淡地藥香,他仰天長嘆,忽然 說:“我想離去。”田文在第二天的風雪中倉促上路,他覺得心裡有 一種歸心似箭的感傷,他想起去年的冬天,他決定赴秦時所懷的賭博 般的心情,現在證明他終於還是賭輸了。 春天來的時候,我的身體開始康復了。 在那個飄雪的冬日的午後,我喝了一碗人參後,便腹痛如絞,我 手中的湯碗失手落在地上變成片片碎片,我看見一縷輕煙升起。 在輕煙的後面,佩兒的臉驚慌失措卻又努力鎮定,於是我明白她 出賣了我。 接下來我聽說公子手下的能人異士解了這種劇毒的鴆,我想在我 昏迷不醒時,他必來看過我。一個冬天都在下雪或在陰沉的天氣中度 過,有一天太陽忽然出來了,於是我知道春天就要來了。 果然沒多久,天氣開始轉暖,萬物也開始復甦,我看着窗外,不 知自己在屋內躺了多久。 我一直在等着公子來看我,但公子卻再也沒有來,我聽佩兒說, 在我昏迷時,公子從日到夜地守在我床邊,把全國所有的醫生都召進 了魏宮,甚至派人請來了齊國、趙國和燕國的名醫,但在我甦醒後他 就再也沒來。 我聽了只是淡淡地笑了笑,我說不上心裡的感受是喜還是悲,或 許我心中根本就無任何感受。 我看着鏡中的容顏,看見的是蒼白的臉和憔悴不堪的面頰,我覺 得我原本非常明亮如點漆般的雙瞳似乎蒙了一層淡淡的薄霧。我用力 眨眼,卻無法抹去,我抬首看窗外,覺得明朗的天空似乎也蒙了一層 薄霧,我問佩兒,“外面起霧了嗎?”佩兒疑惑地看着外面說:“沒 有。”我便不再問,但從此後,我無論看什麼都仿佛在霧中。 春天到了後,侍女佩兒又開始替我煉製獨一無二的紫色胭脂,在 煉製時她加入了大批紫蕊花的花瓣,於是胭脂中便會有一種我熟悉、 親切卻又痛恨的味道。我知道她收了憐意夫人二十兩黃金作為下毒的 酬勞,但我也知道她對我下毒為得卻是她自己。 她嫉妒並痛恨我,她痛恨一個出身於大梁城東北角的人竟成為了 她的主人。我仿佛聽她說過她的父親是宮中的掌書使,大小也算個官 員,而她從小也是嬌生慣養,我注意到她語氣中的無奈和隱藏的怨恨, 我覺得世事真是難料,我的父親只是大梁城東北角的潦倒書生,但現 在我卻是她的主人。 在我的病初愈時,她的父親,前任的掌書使跪在我的床前痛哭流 涕,他反反覆覆地請求我饒恕他的女兒。我的目光淡漠地從他的上方 穿過,看着窗外深郁的紫蕊花,有一瞬間,我忽然覺得我仿佛回到了 過去,在大梁的東北角低賤的屠市中,我清脆的童音在說:“朱叔叔, 我爸爸叫我來借一斤肉。”屠市中喧鬧的噪雜聲在我耳邊一掠而過, 我聽見掌書使說:“我願意代死,請夫人您無論如何放過我的女兒。” 我轉過頭,看見佩兒漠不關心的臉頰,在她的神情中我看見了我曾十 分熟悉的決絕和倔強。 我忽然笑了,我昂天大笑,我笑得前仰後合無法呼吸。我拭去眼 角邊笑出的淚水,看見佩兒吃驚的臉,這一個冬天我都不曾笑過,我 並非不喜歡笑,但生活中卻並沒有什麼事值得一笑。 我說:“是誰下的毒?掌書使你是不是知道是誰下的毒。”那老 者停止了哭泣,他疑惑地看着我,我說:“佩兒,你可知道是誰想下 毒害我?”我看着佩兒倔強而年青的臉說:“我根本就不知是誰想下 毒害我,佩兒你以後一定要注意我的飲食,不可以讓外人隨便接近, 以免再有人想對我下毒。”佩兒怨毒地注視着我,她大聲說:“你為 什麼要這樣?你為什麼不殺死我?”佩兒轉身衝出,她踢碎了魏王賜 給我的白玉香爐。 掌書使大驚失色,在他囁嚅着不知說什麼話時,我已不耐地說: “你出去吧!我會放過你的女兒的,其實她想殺的人並不是我,而是 她自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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