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有一天我下班回來得早一點,米卡看我精神頭還不錯,就和我聊天。
估計她問我的問題是她蓄謀以久了,但是我沒有給她一個她所期待的答覆。
米卡問我:“現在有沒有女朋友?”
我反問她:“什麼意義上的女朋友?”
米卡說:“你別和我繞了,你知道我問的是什麼意思。”
我說:“那好,這你自己更應該明白,你說我現在身邊的女人是誰呢,每天晚上我在和誰睡覺啊?”
米卡問我:“你到底結婚了嗎?”
我說:“沒有。是這樣的——現在沒有。今年沒有。從來也沒有。”
米卡“噢”了一聲,然後說:“給我講講你以前的女朋友好嗎?”
米卡說這話的時候,我突然就看到了牆上那顆原來掛畫用的釘子,取下來的那幅畫就象一個讖語從我的腦子裡划過。那一刻摩擦,剩下的痕跡就是三個字,那是一個人的名字,單亦欣。人是一個很有點生得賤的動物,有時候怕被糾纏,天天象賊躲警察一樣地躲躲藏藏,好了,人家真不糾纏你了,你有覺得缺少了點東西了,甚至還有點想念了。
大約這也是我和單亦欣這麼久的牽扯留下來的一點慣性吧。
米卡的問題讓我想到了她。要我和米卡說單亦欣嗎?摸摸腦門子,我沒有發燒。所以,我不會說的。有什麼好說的。我一貫的原則就是,歷史不可以改寫,但是可以不寫。
看我沒有說話,米卡就開玩笑地問我:“是不是你的女朋友太多了,不知道說誰好啊?沒有關係,說誰都行,反正我就當聽故事了的。”
我不想和一個比我小那麼多的女孩子講我的過去,我想,我們是有代溝的。一個時代給一群人必然留下了烙印,只有一起經歷過的人才能理解個中的悲喜。和一個找不到共鳴的人說一些事情,無異於對牛彈琴,就算是她只是聽故事,但我也要被回憶蟄傷一次,有什麼必要呢?
我迴避她的問題在,轉過來問米卡:“講講你怎麼來巴黎的,好嗎?”
米卡笑了笑,說:“其實也不是什么正途,你也該知道一星半點吧,在巴黎黑下來的溫州人不少呢,我算是比他們強點,有那張身份紙,不過這紙來得也不怎麼光明正大。”
“說來聽聽,我也長點見識。”
米卡說得很模糊,我可以理解,沒有人願意陳述不體面的曾經。
她告訴我,她是和她媽媽一起過來的,算是半偷渡的性質,先是去東歐,然後輾轉着從羅馬尼亞到了法國。她媽媽為了把身份合法化,就在蛇頭的安排下嫁了一個法國老頭子,本來不過是一個交易,說是等身份換好以後就離婚的,後來那個法國老頭子還真看上她媽媽了,就真的一起過日子了。米卡說,她這個拖油瓶也就跟着有了身份。
“那你弟弟呢?到法國以後你媽媽才生的嗎?就和那個法國老頭子啊?”
我這麼問着,心裡是有些不屑的。我一直很看不上那些傍着老外的中國女人,尤其是傍一些都髒不兮兮、散發着腐朽的氣息的老頭子,要錢沒錢,要品沒品的;有時候在外面看到那些不和諧的伴侶走在一起,我就會杞人憂天地想一想,她們和那堆快要生蛆的橫肉睡在一起的時候,就不怕做惡夢嗎?
米卡很顯然是不想太多地觸及這個話題,她只是“嗯”了一聲,就轉身了過去。
等到米卡重新回到我身邊來的時候,她突然問了我一句:“以後,我可以帶我弟弟來玩嗎?”
我說:“可以啊,有什麼不可以的。你弟弟是叫毛毛吧?”
米卡說:“是的,你喜歡這個名字嗎?”
“我有什麼喜歡不喜歡的?”我反問說。
很巧合的是,武漢話里,把剛出生的嬰兒都叫做毛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