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四憶事---起死回生
海盜布羅斯

六月五日，北京的槍聲響徹了四面八方。昨日還熱火朝天的上海，一夜間變得死一樣的沉寂。街頭上攢動的人頭都已不知去向，只有橫七豎八的路障車，在烈日烘烤下依然無聊地躺在馬路上。

阿爭站在自己寢室的窗前，凝望着樓下的校園。

兩個女生全副包裹地從眼前匆匆走過。 過了許久，遠處再次傳來皮箱軲轆拖地的尖厲聲。一直來回踱步的阿曉，有些緊促，自言自語地罵了句, ‘怕死鬼！都滾到家裡去吧‘

是啊，不回家又怎麼樣呢？阿爭心裡頭這樣想。他正仔細考慮着是否也和同學們一樣馬上回家，父母今天已經打電話三次催促他了。

‘我就不信，這是真的！‘阿曉有些憤然。
‘阿然剛從北京拿回的血衣難道會是假的嗎？‘阿爭把頭轉向阿曉。
‘有什麼可怕，兵來將擋，水來土屯？’阿曉凜然地注視阿爭，等待下文。

。。。。。。一陣沉默。

不久，響起了兩下急促的敲門聲，阿然的頭隨即伸了進來，‘哎，和你們說聲再見’
阿曉瞅了一眼阿爭，剛想說什麼，阿然已然離去。走廊里傳來阿然遠去的聲音，‘生命要緊，你們倆個別傻啦！’接着是蹬瞪蹬下樓的聲響。

阿曉一腳踹關了門，一口吐沫濺在了門上。

漫長的一天，終於敖到了晚上。作為本校民運的三把手，阿曉此時的心情是複雜的。越在這種關頭，越要顯出民運領袖的堅貞和不撓。他是這樣做的，直到現在。只是，他的眼前總是浮現出那件血服……阿曉仔細思量着事態的發展。

夜裡一點多，兩人正輾轉難眠，樓下面突然響起了廣播喇叭的警報聲。兩人連軲轆帶爬跑到窗前。下面已經聚集了十幾學生。

‘請同學們緊急集合，請同學們緊急集合’，手拿喇叭的學生扯着喉嚨在喊，‘據復旦的消息，軍車和坦克已經接近復旦，即將到達我校。’

阿曉的腦袋轟的一聲。

手拿喇叭的學生高揮起胳臂，‘同學們，我們要用我們的血肉之軀，阻擋軍閥政府的鐵蹄。‘他帶頭喊起了口號，’誓死保衛校園！‘

‘誓死保衛校園！誓死保衛校園！‘下面的學生們高舞手臂齊聲呼喊。

‘阿爭。。。。。。他們真。。。。。。’阿曉剛開口，被阿爭的話截了回來，
‘快點吧，沒時間了’

阿爭和阿曉跟隨大家跑步到民主樓集合之時，已經是六十幾人的隊伍。每人分發到白色布條一根，麻繩若干。大家咬破手指，血書布條，圍在頭上。
喇叭慷慨陳詞地交待了任務，‘同學們，我們這個敢死隊將是祖國的驕傲，將是××學校的驕傲。‘，’我們不久將犧牲在法西斯政府的坦克之下。。。。。。‘

阿爭一邊匆忙準備，一面默默地向父母告別，‘對不起，爸媽，來不及回報你們的養育之恩了，也來不及和你們說再見了，兒子實在沒有別的選擇了。’

‘……我們的血不會白流，它將徹底喚醒我們的人民，我們的子孫將永享幸福……‘喇叭繼續着他的戰前動員。

阿曉的腿有些發抖。他怎麼也想不通坦克來得竟然這麼快。他的眼前不斷地飄過那件血衣，也不斷浮現父母的臉龐。生死怎麼就這一瞬間的選擇呢？他的眼前又一次飄過了那件血衣。他開始羨慕並妒嫉起阿然了，他甚至痛恨他自己。

‘早些走也許比現在要體面的多。’現在他必須儘快在生死間做以抉擇。。。。。。
蒼茫的夜幕下，一大群送行的隊伍閃出了一條道路，幾十人的敢死隊在掌聲，哭啼聲，助威聲中急速前行。

‘刀槍不入，刀槍不入！’敢死隊氣壯山河的口號聲感染了所有的群眾，也感染了敢死隊員們自己。

阿爭早已把開始時的恐懼扔到了九霄雲外。現在只希望儘快躺在坦克車下，悲壯地成仁。
送行的隊伍漸漸模糊了。

五分鐘，十分鐘，十五分鐘過去了。幾十人的敢死隊在蒼穹下益發顯得孤寂。阿爭也漸漸感到了生死之際的淒涼。

二十分鐘過去了，坦克還是沒有出現，恐懼感重又襲上了阿爭的心頭。他又想起了父親，母親，以及一切美好的過去。他真希望這一切的確是在夢裡。

阿爭正在胡思亂想之時，突然響器了喇叭聲音：‘馬上停下，馬上停下’喇叭站在停下來的隊伍前，大聲宣布：‘同學們，剛剛接到消息，我們得到的信息有誤，部隊沒有開進上海，請大家馬上返回‘

片刻的沉默，敢死隊員相互擁抱，‘哇‘地哭成一片。阿爭流着淚水，他想找到阿曉痛哭擁抱。不過，阿爭很失望，他最終沒有在敢死隊裡找到他。

2004.1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