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問歸期未有期

湘君

明天就要回國了。

宇文洗完澡走進客廳，見明子正拿着一張舊照片在那裡出神。

這是一張因年代久遠而發了黃的照片，照片上是一位身着和服的日本女孩，清秀，寧
靜，純真。

“這是誰的照片？”明子抬頭問站在面前的宇文。

這張照片，宇文一直夾在那本《源氏物語》裡面，他自己都差不多已經忘了，不想竟
給明子翻了出來。

“這個女孩，是我爺爺的初戀對象。”

“是真的嗎？你爺爺的初戀對象是個日本女孩？說給我聽聽好嗎？”顯然，明子十分
吃驚。

宇文坐下來，給明子講了下面這個故事。

1940年，中日兩國正打得難解難分，日軍掃蕩八路軍冀中根據地，宇文爺爺所在的八
路軍某部伏擊了日軍一個小隊，除了一位身受重傷的日軍士兵以外，其餘日軍全部被
擊斃。戰役結束後，八路軍迅速撤離，受傷的日本兵作為俘虜，和八路軍的傷員一起，
由擔架抬着送往根據地後方。由於日本兵傷勢太重，在路途中死了。整理日本兵遺物
時，宇文爺爺發現了這張照片，並被這照片吸引住，偷偷地藏了起來，沒有上交。

那時，宇文爺爺才十五歲，懵懵懂懂的，沒人的時候，他就悄悄拿出照片來看，他很
喜歡看照片上女孩秀麗寧靜的臉，一看到這張照片，他就會有一種朦朦朧朧的憧憬，
這究竟是什麼樣的憧憬，他自己也說不清，只是覺得心裡很甜蜜，醉醉的感覺。後來
他才知道，這是他的初戀，他愛上了照片上的那個日本女孩，至於那個女孩與那個死
去了的日本兵之間的關係--他們是情人，是夫妻，還是兄妹，他一無所知，也不想知
道。那時候，他常常責怪自己會在烽火連天的歲月里偷偷地喜歡上一個敵國的女孩，
但無論如何，他就是控制不住在沒人的時候要偷偷地看那張照片。

後來，宇文爺爺接了婚，和他結婚的那個女孩，也就是宇文的奶奶，還真的與照片上
的女孩有幾分相似。照片的事，宇文爺爺除了對奶奶說過，對誰也沒有說過，一直到
宇文赴日本留學之前，才把這張照片交給宇文，並囑咐宇文，有機會的話，找一找照
片上的這個人，把照片還給人家，並告訴她那個日本兵的事。可宇文到日本後，把這
事忘得一乾二淨了。

“原來是這樣。”明子吁了口氣，說，“其實，這個女孩就是我奶奶。”

這一下輪到宇文吃驚了。

“真的？這是--你奶奶？”宇文問，他不相信天下會有這麼巧的事。

“是的，我看見過我奶奶與這個一模一樣的照片。你們打死的那個士兵就是我爺爺。
我爺爺38年去中國打仗時，我奶奶剛懷上我爸爸。爺爺一去便沒了消息，陣亡的名
單中也沒有他的名字，說是失蹤了。可我奶奶始終相信他還活着，一直等着他，直等
到現在。現在總算有了他的消息。”

“對了，我要把這個消息告訴我奶奶。”明子接着說，她知道消息之後，一定會去中
國探望爺爺的。你爺爺知道我爺爺埋在哪兒嗎？”

“知道，你爺爺是我爺爺親手埋葬的，明天回國以後，我一定問問他，再告訴你。”

“宇文，明天你就要走了，我爺爺讓我奶奶等了一輩子，你要讓我等多久呢？”明子
望着宇文，眼裡淚光閃動。

宇文撫摸明子的臉，將明子輕攬入懷。

人已靜，夜已深。

二00四年十月二十二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