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做一个人能比做蛇好多少呢？”
“我怎么知道，我又没做过蛇。”
“可是我做过。”
“啊……”
当我成为莽林里最厉害的蛇精之前，就经常跟过路的人产生这样的对话，他们的回答
都千篇一率的没有答案，有几个还被我吓死了。
我皱眉，做人有什么好呢，他们连杀了我都不敢，我还没动手他们却就被我吓死。
况且，我长得并不比他们丑。
做蛇比做人好，做蛇精比做蛇好，怀着这样的结论，我成为一个厉害的蛇精。
我现在很好很好。
在莽林里自在逍遥，结交一批狐朋狗友，偶尔开个宴席，吃几个过路的人。我们有酒，
是好酒，用夜光杯盛。喝到半醉，我往往起舞而歌，歌曰：
“玉杯金盏兮，耀我容光；骊歌慢舞兮，助君一觞。
天地不公兮，人间情殇；尽乐于此地兮，醉里是乡。”
我并没有忘记任何事，我只是不想让它显得太清楚。
有些东西，像梦境一样藏在一只枕头里，不到其中是见不到的。
至少我目前是个得志的蛇精。
一天，东边山头的妖精派小妖传来消息：有一顿美餐正向这个方向行进。
我笑：“这也用特特的来告诉？”
小妖神秘地上前一步，说道：“小姐，据说，那人吃了可长生不老呢。”
我一怔，问：“真的？”
小妖再上前一步，压低声悄悄说道：“我悄悄告诉小姐，这消息是从西方佛祖那里传
过来的，绝不会有错。”
西方佛祖？就是那个比玉帝观音都要大的如来老头儿？他一向可对我们没什么好感啊，
现在干嘛找这么好的事给我们？
小妖笑嘻嘻的又道：“我家大王说，叫我再三拜上小姐，知道小姐神通广大，若那人
落到小姐手里，还请小姐分我家大王一杯羹。”
我笑了，点了点头。那笑妖眼珠转动着又想说些什么，我立刻截住笑道：“等我抓住
那人，必叫人专去请你。”
那小妖大喜过望，伶俐口舌也说不出话来，只是拜倒在地连连叩谢。
我微笑。这附近七山二林里没有比我法力更高的妖精，所以我总是对它们非常慷慨，
这是我的爱好。
小妖走了，我慢慢地想起跟长生两字有关的事。
在我的前前世里，有一个神仙……
在我的前世里，有一只猴儿……
也许长生不老是好的吧！不然他们怎么都成了长生的呢？
我忧郁起来。
以前竟没有想到，如果我不能长生，怎么陪他呢？还要一世一世的轮回吗？
看看我现在的形体，这么美丽，如果我不老还会有人爱上我吗？
我抬起了头，透过树林的缝隙夕阳的光线一缕缕落在地上，我看见了西方鲜艳的彩霞
满天。
第二天，我坐在路边等着我的长生不老。
一行人出现在路的尽头。
他们走近，我慢慢站了起来。
我双袖下垂，绿色的衣袖里至少藏着五种东西能在瞬间制人死命。我的背后还有一把
银叉。
作为一个妖精的我，有完美的形体。能够被人欣赏和迷恋。
我的影子在朝阳下长长地拖在西去的路上。
长生不老背着朝阳而来。
我轻轻地挥手，示意他们停住。他们好像很愕然，我问：“你们干什么去？”
他们如实回答，非常诚实。
我又问：“你，你，你，你，你，叫什么名字？”
他们每个都好脾气地报上名字。
我皱眉：“一堆古怪的名字。”
他们都好脾气地陪笑。
我过去，摸摸第一个人的头，他对我笑笑；揪了第二个人的一根毛，他对我咧咧嘴；
拽拽第三个人的耳朵，他发出嘿嘿的声音；拉拉第四个人的胡子，他一动不动；掰开
那匹马的嘴看看牙口，它对我摇尾巴。最后几个人一起对着我笑。
我退后一步，我真服了他们。
简直让我找不到一个跟他们翻脸动手的理由。
我好像有点尴尬。
我总不能直接跟他说：“我要吃你，你自己洗干净跳进锅里去行不行？”
骑在马上的那个人忽然问道：“是你要吃我，还是你家大王要吃我，叫你来探探路？”
我愣了。
他……知道我要吃他？
既然知道，怎么还肯回答我无聊的问题，还肯对着我笑？
这人真是怪怪的。
我想了想，干脆也就回答：“是我。我就是这一带七山二林最厉害的妖精。”
他显然也一怔，“哦”了一声。
我的衣袖微微扬起，我想接下来该动手了吧，我还是有信心摆平这几个人的。
他叹了口气，问：“你真的要吃我？”
我说：“是。”
他说：“为了什么？”
我说：“为了长生不老。”
他说：“长生不老有什么好？”
我无话可答，就反问：“长生不老有什么不好？”
他没说话，目光转向他身边的一个人。
那个人阴郁地开口：“要多受天长地久的苦难。”
我无法否认，但是我也没有后退，我不可能就这么放长生不老走掉。
那个人好像看透了我的心思，又叹了口气。
我厉声说：“动手吧！”
他摇了摇头，问：“一条胳膊够不够你吃？”
我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接着说：“你这样的小蛇儿，胃口应该不会很大吧……”
我的心忽然剧烈地痛起来。
“小蛇儿”
这世上，千万年来，只有一个人曾这么叫过我。
我抬头望着那个人，他的面容已经完全变了，看着我的眼神里，也多了一些别的东西，
但是有一些又是未曾变过的。
他轻轻地说：“小蛇儿，我留一条胳膊给你吃，你放我走我的路吧。”
太阳何时变得这么大这么光亮，耀伤了我的眼，我想说些什么，却说不出了，我的身
子摇晃了几下，眼前一阵黑，什么也不知道了。
我醒来时，他蹲在我的身边，焦急与怜爱的面孔上我明白了一切，我的心温柔地沉没，
我轻轻地笑了起来。
他说：“吓了我一跳。你真的是这附近最厉害的妖精？”
我温柔地看着他，不说话。
风轻轻的吹过来，在他的身影里，我找到了我期待过的结局。
他凝视的目光是我全部的天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