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那是十多年前的往事了， 就像一张发黄的旧照片， 印上了岁月的足痕，却一直 镶嵌在记忆里， 不能忘却。 终于有一天，忍不住把这些记忆都整理成了文字，谨以此纪念我那渐行渐远的青葱岁月。

我跟他是大学时候认识的。

他当时大学刚毕业抱着对中国的好奇和向往来而踏上这块古老的土地。在一个新生招代晚会上，我作为主持人，很自然地认识了他这个新留学生。那时候，他说的第一句话，你的皮肤很美，象silk一样。 我看着眼前这个高高大大长着一头长长卷发和大蓝眼睛的调皮的大男孩，不由得笑了。他也笑了，露出一口白白的很整齐的牙齿。

我们就这样认识了。他开始频繁地约我出去。那时候他的中文还很不好，那语无伦次的中文常逗得我哈哈大笑。他有个口头禅，每句话后面总带个“什么的”。比方说 “我们明天去看电影什么的，好不好？” 或着 “我们吃了饭去卡拉OK什么的”, 于是我的室友们就给他起了个中文名字 “什么的” ，他乐呵呵地接受了。

他很少跟别的留学生在一起，却常常跟我一起去逛街，去大排档吃各种小食，甚至学会吃牛杂。他到哪儿都喜欢跟人聊天。我们那个城市虽然外国人不少，但鲜有去大排档的，于是每次都惹来一些观众，他从来不当一回事儿。有时候还跟他们聊起来。也许因为这个原因，再加上他很有语言天赋，他的中文进步很快，他甚至开始学书法。

跟他在一起的时光总是很快乐，他跟我讲他祖父的农场，讲他每年暑假在农场的各种趣事儿。我跟他讲小时候当少先队长的故事，跟他讲第一次戴红领巾居然哭了，他都听得津津有味的...室友们跟我打趣。“你和什么的是不是好上了？”
没有，我赶紧否认。

” 咱校这么多优秀的男孩子你看不上眼，却常跟他混在一块儿？“

“我妈不希望我这么早谈恋爱，她希望我好好念书考研究生。”

话虽这么说，我自己心里却有点慌，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爱上他了，他好象离我很近很近，常常一闭上眼睛就有他的影子在面前晃来晃去。他好象又离我那么远，我知道他的学生签证只签了一年，他很快就要走的… …

那一天终于到了，他的签证还有两天到期。他订了从香港转美国的机票。
我象送一个老朋友一样送他。
路上，他傻傻地问我，” 你会把我忘了吗？“
我笑了“哪能呢，我们是好朋友，对不”
他点点头，想说什么，最后还是沉默了。
俩人默默地坐了一段时间，该上飞机了，他站起来，把我紧紧地拥在怀里。
泪珠儿开始很不争气地在眼里打转，我努力不让它掉下来。装着很潇洒的样子，推开他，跟他挥挥手。
他提起行李，走了。
心里堵得慌，我赶紧逃出了机场。
从机场出来，在街上乱逛了一天。傍晚的时候闷闷地回到宿舍里。被楼下传达室的大妈喊住了，她说有个人打了好多次电话找你，你别走，等一下说不定他又打来了。正说着呢，电话来了，是他在香港机场打来的电话。

听到我的声音，他兴奋得语无伦次起来。
他说我买了机票马上回来，你等着我。“
我说你疯了，刚走又回来。
他在电话那边用英文喊起来 “ I am not leaving you… I don’t want to leave you. Will you marry me? “
听不到我的回音，他又喊了一次 “Will you marry me, Please ?!"


（二）

拿着话筒，我的嗓子哑哑地说不出话来。 我承认我是非常爱他的，可是婚姻似乎离我太远太远。 况且跟一个种族文化背景完全不一样的异族人结婚，我该怎样面对来自家庭，学校还有社会的压力呢。
我正在犹豫，那边的电话已经传来了嘟嘟的声音。 他的电话挂了。

三个小时后，等我再回到机场，他已经提着行李站在那儿东张西望了。 一看到我，他扔下所有的东西就向我跑过来把我紧紧地抱在怀里，他抱得那么紧，就象抱着自己的心脏而生怕它丢了似的。 我抬起头，刚好被他附下的热唇锁住了。 我们就在这喧哗的机场热烈地拥吻着，我们此刻的心里只有对方，两个人紧紧地贴在一起，两颗心互相撞击着，听不到周围的嘈杂纷乱，也全然不顾旁人愕然的目光。

不知道吻了多久，我终于轻轻地推开他。 “我得先找个地方把你安顿好”我说。
他附着我的耳边喃喃地说“答应我，我们永远不要分开好么？”我无语，他也没有再坚持什么。

夜深了，走出机场，我扬手叫了两的士，吩咐他到附近的一个酒店。 深夜的车很少，的士载着我们箭也似的在柏油路上飞驰，很快就把我们送到机场附近的一个酒店。

进了房间，他低叹一声把我揽在怀里。我们再一次象久别的情人一样热吻起来，带着令人无法抗拒的迫切及焦灼，他的舌头探入深深地与我缠绕，我随着他深深浅浅的吻而逐渐兴奋灼热了起来。 他紧紧地贴着我的身体，我感觉到他的身体热情而膨胀着。 终于，他松开我，用力摔摔头 ”我实在受不了了“他说，”我得去洗个冷水澡冷静下来。“

趁他去洗澡的当儿，我仔细地打量一下这个房间，象所有5星级酒店一样，这间房间布置得很雅致温罄，房间很大，中间整齐地摆了两张床。 拉开厚厚的丝绒落地窗帘，我望向窗外墨绿墨绿的天空，那上面有许多幽幽柔柔的星星在不停的闪烁着。曾几何时，他和我就象这夜空上的两颗小星星，守着自己的轨道运行，为什么命运却偏偏让我们越过自己的轨道相撞呢？也许前生，他根本就是一个顽童 ，而我是他喜爱追逐的一只蝴蝶 ，他将我入了网中带回家 ，今生我们来圆这个梦么？

我正在那儿胡思乱想呢，他从浴室里出来了。 他用浴巾裹着下身，却露出健硕的双臂和结实的腹肌。 平生第一次这么近这么清晰地看到一个男性的躯体，我有点脸红耳赤起来，尽管我们刚刚才热吻过。 他大概看出我的窘迫，很抱歉地说，“对不起，我的衣服还在箱子里，刚才没来得及拿出来。”我背向着他，他很快穿上一条短裤，仍给我一件大衬衫，说“你没别的衣服，今晚就穿我的衬衫睡吧。”我到浴室里，换上他的衣服。　他一米八三的个子的衣服穿在我瘦小的身上，显得又宽又大。　走出浴室，他已经大张的他的长手长脚躺在床上了。　我跟他说声晚安，他支吾了一声，象要快睡着的样子。　折腾一整天，他一定很累了，看着他那张孩子似的脸，我笑了，轻轻地走过去，本想悄悄地给他一个轻吻。　他忽然跳起来，一把把我拽到床上，“小丫头，看你往哪里躲”，他大吼。　

我说我没躲，不就在你怀里么，能躲到哪儿去。

“好，你不躲，现在就嫁给我。”　他紧紧地盯着我的眼睛。

“给我一点时间好么，”我轻叹，“我爱你，但我现在真的没有办法回答你。”

“我等你，”他一字一句地说，“我会一直等你，答应做我新娘的那一天。”

“我在香港拿了三个月的往返鉴证，”他继续说，“如果三个月的时间不够，我会去续签。我要你，我一定要等到你做我新娘的那一天。”
　
他还想往下说，我早已泪流满脸。我用灼热的双唇堵住他，不让他继续说下去．．．　

天边闪烁的星星， 似乎在偷窥着我们，他轻柔的触摸 ，掰开了夜的冷漠 ，如火的血液燃烧着激情，一阵阵朝我涌来 。　空阔的天宇、 闪烁的星星 、高挂的月亮悄悄地把我们的缠绵我们的温情我们的爱欲揉进小城的夜色里... ...

那一年我２０岁。

（三）

他在学校附近租了一个公寓，学校的体育老师给他介绍了一个打南拳的武术教练。　９０年代初国内正流行着一股出国热，很多学生私下掏钱请他补习英文。　于是他又变得忙乎起来。　

他抄了一份我的课程表，他所有的学习工作时间都安排在我上课的时间。　没课的时候我们就一起骑自行车去郊外玩，或者一起去逛动物园，植物园。　他非常中国化，就连学校附近哪个小食档的肠粉比较滑溜哪个小食档的海鲜比较新鲜都搞得一清二 楚。 我说你前世一定是个中国人，他说我前世是你的影子，这辈子注定了要永远跟你形影不分。

这天学校放假，我们在他的公寓里呆了一天，我说晚饭就别出去吃了，我做家乡小菜给你吃。　他乐呵呵地高兴极了。　

于是我拿起电饭锅就去淘米做饭，他看到我把米和冷水放到锅里，赶紧跑过来说，你要先把水煮开了再放到锅里去。　

我说我做了好多年饭了，每次都是放冷水而不是放开水的，你这个吃面包长大的别来教我怎样做饭。

他一听急了，说中国的自来水细菌特别多，电饭锅的温度不够高，灭不了水里的细菌，一定要先把水煮开两分钟后再放到锅里去。　说完了还煞有介事地拿出一本从美国带来的什么中国旅游须知，翻开其中一页，里面有很多大大小小的各种微生物细菌的图片。他说很多中国人肚子里有蛔虫就是因为喝了没消毒的自来水。　

我很生气，“按你这么说我肚子里也有很多虫了？“

他居然微笑着说，”宝贝这可能性非常大。“

我说你别喊我什么宝贝，以后再也不要碰我，免得我身上的虫子跑你身上去。

他拥着我，小心翼翼地说”如果你担心的话，我们以后回美国去检查检查？“　

我气不打一处来，“谁要嫁你了？谁要去美国？你别太自以为是了。”　

扔下吓呆了的他，我冲出了他的公寓。　他追了出来，拉着我手不放。　我使劲儿摔开他，我说以后再也不理你了，你也别来找我。　你找个身上没虫子的人去。　

他说你很不讲道理。

我冷笑一声，我说不但满身虫子，还很不讲道理，你算是看清我了是不是？

我走了，我决定以后再也不理他，他太可恶了。

无法入寐的一夜，伴随着无尽的伤怀。 第二天上课我居然睡着了，梦见的是无数的他和无数的虫子。　下课后好心的教授问我是不是生病了，我摇摇头，又点点头。　

这就是所谓的文化隔阂么？真心相爱的人为什么不能在一起，就是因为我们是喝不同的水长大的么？　想起他说过前世是我的影子的话，更让人心碎。 爱情也许真的象纳兰先生所说的人到情多情转薄，而今真个悔多情；人到断肠回首处，也只有泪偷零。

回到宿舍，传达室的大妈笑嘻嘻地把我喊住，“好久没见过这么漂亮的花儿了，看看哪个多情的小伙子送你的。”

是他托人送来的一束马蹄莲，粉红色的马蹄莲插在一个很别致的透明小玻璃瓶里。 花丛里插着一张小卡片，上面是他写得工工整整的中文字。

“马蹄莲代表真挚和永恒，
请让我用它来表示
我最真挚的歉意
和最永恒的爱。”

抚弄着花瓣，我无语凝噎了许久。

又是无眠的一夜，无精打采的一天。下课后，他又托人送来的一束花。这次是一束洁白的百合。

“百合花代表纯洁和希望，
对你纯真的爱你早已明白
但为什么每天都让我在
无数的期望中煎熬？”

第三天，他还是没有露面，但送来一束玫瑰。

”玫瑰花代表爱情，
你知道我每天想的是
除了爱你还是爱你“

第四天，他来了，眼睛布满了血丝。 他深深地热烈地看着我，“去我的公寓好吗？！“ 他问。

我点点头。 各骑各的自行车，一路无语，很快到了他的公寓。 他拿出一卷画，把画塞到我手里，“我这几天都在画这个。”他说。

我打开画，上面五颜六色画了很多有名儿的没名儿的各种各样的花儿。

”一朵花代表了一份情，
一个颜色代表了一种相思，
数不尽多少相思多少情。“

我再也忍不住了，眼泪簌簌地落下来。 他把我拥在怀里，很小心地用唇轻触我的眼睛，我的脸颊，吻干我的每一滴眼泪。

“答应我，”他说，“无论什么争执什么挫折，永远不要离开我，好么？”

我使劲地点头，扑向他，用我的双唇堵住他的双唇。

所有的争执和分歧，在我们的热吻中烟消云散； 所有的思念和爱恋，成为我们永恒的回忆... ...

(四）

经过那次吵架和好后，我们益发如胶如漆了，我开始考虑带他去见见家人。 爸爸妈妈那时候刚出国，短期间是不可能回来的。我和他之间的关系在电话里三言两语也很难讲得清楚，于是我想到了我的大舅，妈妈的大哥。 大舅是六十年代的大学生，大学期间就入了党，毕业后响应党的号召到边远山区任教，这一去就去了30多年。 大舅那时候是个德高望重的县重点中学的校长，这些年来经他亲手培养出十几个大学生，这非常让他自豪，因为他调到那个县的时候是唯一的一个大学生。

一辆老掉牙了看起来随时要死火的汽车喘着粗气载着我们往西北方向开去。 因为旅程太长，车子在路上停了三次让旅客们上厕所。 说是厕所，其实是乡下公路边从来没人去清洁的茅厕。 我为了不用那样的茅坑，尽量不吃不喝。 而从没见过茅坑的他居然可以若无其事地吹着口哨跟大家一起上。 我跟他打趣说你上一辈子肯定是中国人，而且还常蹲茅坑。 他大笑说能和你在一起就是我前世蹲茅坑修来的福啊。 我装怒，扬手要打他，却被他顺势拉到怀里... ...

汽车颠簸了8个多小时，终于来到大舅所在的县。 大舅来车站接我们，见到我的男朋友，大舅愣了愣，但很快就恢复了自然。 大舅乐呵呵地拍拍他的肩膀说，“我还真没想到小旎的男朋友是美国人呵。” 看到大舅对他那么友好，我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到了大舅家，我们又饥又渴。 舅母给我们做了一桌子丰盛的晚餐，大舅还专门跑去买了一大箱可乐回来给他喝。 吃完饭，大舅让他洗洗早点儿睡，然后跟我说，“大舅好久没跟你聊天儿了，等会儿我们上露台去聊聊。” 他很礼貌地跟大舅舅妈道晚安，然后抱抱我，就去睡了。

晚上的星星很亮很亮，在露台上可以看到一望无际的夜空，闪闪烁烁的星星让我想起了我们的那个初夜。 大舅一直默默在抽烟，我抬头数着天上的星星，一颗两颗三颗... ... 等我数到第500颗的时候，大舅终于开口了。

“小旎，”他说，“你从小就是个好孩子，小时候每次你妈来信说你得了这个那个奖，大舅都很为你自豪。 大舅没有女儿，但一直把你当女儿看待。”

我顺着他的话往下说，“小时候每次大舅来信总忘不了提醒我要好好学习，长大了做一个对国家有用的人。妈妈也总是拿大舅作榜样来鼓励我。”

大舅把抽了半截的烟头摁灭，扔在地上，用脚狠狠地踩了踩。然后说，“现在的年轻人喜欢赶各种各样的时髦，也很开放，这个大舅也不好说什么，你们年轻人有年轻人的世界。可是，”他转过头来，紧紧地盯着我，“小旎，大舅万没想到你会堕落成这个样子。”

我大吃一惊，赶紧为自己辩白，“大舅，我哪堕落了？一个堕落的女孩子能考上全国重点大学吗？。”

大舅厉声说，“你就不知道自己都干了些什么吗？咱中国不缺优秀的小伙子，你为什么偏要跟一个鬼子拉扯上？ 你父母临走的时候叮嘱我多关心一下你的学习和生活，这下子你让我怎样跟他们交待？”

我终于明白了大舅的意思，失望之余我忍不住问他，“那你为什么对他这么好？ 还不停地夸他的中文讲得好呢。”

大舅冷笑一声，“你以为我真的对那鬼子感兴趣？我只是尽地主之宜招待他罢了。再说我们怎么也得让这鬼子知道，我们中国历来是礼仪之邦，不象他们鬼子，到处发动战争。 鬼子没一个是好东西... ..." 大舅看我没吭声，以为我被他的话所打动。 这位老共产党员很语重心长地拍拍我的肩膀说，“小旎，趁现在你们的关系还没有真正公开，赶快跟他分手，否则你会后悔一辈子。大舅可都是为了你好啊。”

我没办法再听下去了，站起来，我一字一句地对他说，“我已经是个成年人了，我不需要你的担心，也没什么需要你向我爸爸妈妈交代的。 我和他是真心相爱，请你不要用堕落这样的字眼儿来玷污我们的感情。”

说罢，我转身就走。

第二天早上，我不顾舅母的盛情挽留，执意要走。 大舅送我们去车站，还很热情地跟他握手道别。 我无法再忍受大舅的虚伪，逃也似地上了车。 在车上，他问我为什么忽然改变主意要走，我平生第一次对我心爱的人撒谎，我说还有一篇论文要写，出发前我忘了。 他清澈的蓝眼睛看着我，轻轻地捋捋我的头发，“下次这么重要的事可别忘了，”他很温柔地说。

我的泪水禁不住涌了出来。 圣经说上帝赐给人类两样东西：真与善。 我的面前这个蓝眼睛的金发小伙子，他的心地就象水晶般的透明善良。

(五）

大舅说出了一些人的想法。在他们眼里我真的堕落了。系里的辅导员找我谈话，很委婉地告诉我跟他的交往可能会影响到我的毕业问题。 我的成绩一直都很好，跟他在一起不但没有影响到我的学习，相反我在他身上学到了很多东西。 他去过很多国家，他跟我讲各地的风俗见闻... ...

我不在乎别人怎么想怎么看，只要没有课我们就一定呆在一起。 他学会了做中国菜。每天上完课我就溜到他的公寓里，他常常做好我爱吃的星洲炒米粉，还有蛋花汤等我回来。

天气好的傍晚，我们会到远离学校的江边去散步。 每次他都喜欢紧紧地拉着我的手，生怕把我丢失了似的。 江面的风柔柔地吹来，把爱意都化作层层叠叠的涟漪，荡荡漾漾地盛满了我们的心。 我真希望一辈子就这样被他牵着手，踏遍天涯，然后跟他一起走进生命的黄昏... ...

相爱就应该相守，不离不弃。终于，有一天，我说，我要把一生都托付给他。

他听了这话，一下子把我紧紧地，紧紧地抱在胸前。我偎依在他怀里，轻轻闭上眼睛，感受着他那强烈的心跳，体会着那种温馨的感觉：爱人和被爱。

决定了要结婚的那段日子，我们俩都特别激动。 他给母亲打电话，告诉她我们的情况，并请求她把出生证明和未婚证明等资料寄给他。

资料寄到的同时他哥哥也来了。

哥哥是个风趣幽默的人。 跟他第一次见面，我居然一点都不感到拘束，觉得他跟自己的亲哥哥一样。 他给我带来了一大叠美国大学的资料，还有一枚母亲托他带来的钻戒。 那是他曾祖母留下来的戒指，他母亲把它送给我，作为我们订婚的礼物。 当他跪下来把这枚古老的钻戒戴在我的无名指上，我忍不住就哭了。 那颗远在大洋彼岸的母亲的心呀，她是那么爱自己的儿子，她用这枚戒指来告诉我，她的心里已经接纳了这个有着不同的肤色，讲着不同语言的儿媳妇。

哥哥走后，爸爸妈妈也提前结束了结束了在国外的探亲假期回国了。

对于他，爸爸妈妈从一开始的惊讶到后来的接受，最后真的打心眼里喜欢上他了。 他很尊敬爸爸妈妈，跟他们说话也总是彬彬有礼，而且还学会了好些谦辞。

他跟爸爸下中国象棋，居然赢了下了多年的象棋高手。 爸爸夸他，他很谦逊地说，那是因为爸爸教得好。

妈妈做的菜，不管好不好吃，他总会很感激地说谢谢，还常在吃完饭后帮妈妈收拾碗筷。

他在我家一连住了好几天。 临走的那天晚上，妈妈坐在我的床边，就那样默默地一直看着我。 我在低头整理东西，不经意抬头，蓦然看到妈妈眼里闪闪的泪花和万般的不舍。

我张开双手绕着妈妈的肩膀，然后把头靠在她的胸前。

“妈，你要是舍不得我，等毕业后我就回来找工作，一辈子守在妈妈身边…” 我跟妈妈说。

妈妈轻轻地抚摸着我的头发和脸，“囡囡长大了是要出嫁的，哪能一辈子呆在妈妈身边呢。 他真是个好小伙儿，妈妈替你高兴…”

（六）

那一年的夏天是我和他一生的转折点。我们在涉外婚姻登记处拿到了一本大红烫金的结婚证， 从此以后，他不再是个背着背囊满世界乱走的浪子， 他有了一个自己的家；而我，告别了天真烂漫的少女时代，从此跟随着我心爱的人，来到了他的故乡，开始了我们新的生活。

回美国不久，他找到了工作，并且考上了一所很不错的商学院，公司同意支付所有的学费。 我在他的帮助下，也上研究生院。 那段时间我们常常看书看到深夜， 他除了应付学习，还要工作。 他常喜欢枕着我的大腿看书， 我一边看书，一边用手指轻轻地掠他的头发，这对他来说是致命的催眠方法，他很快就会睡着了。然后我会仔细端详这张看了一千一万遍都不厌倦的脸，看他在沉睡中时而绽开灿烂的笑容，或者皱起眉结，长长的卷卷的睫毛有时候会在睡梦中轻轻地颤抖。有时侯他在专心看书， 我就故意去挑逗他，一直到他实在忍不住了把书本一扔大吼 一声把我紧紧地抱住…

十年后，他的公司要出售，内部进行Management Buy-Out, 他与一位共事了多年的朋友把公司顶了下来。而后，我们又有了第二个孩子。

这些年，我们在一起携手走过了许多风风雨雨，尝尽了生活苦苦甜甜，青葱岁月时的青涩的爱情早已经转化成了亲情，而这份亲情，越来越浓，浓得渗入到了我们的血液里。

此时此刻，他正在楼下的书房里看一份公司的年终报告。 而我，在给两个孩子讲完了西游记的最后一个故事，在她们甜睡着的小脸上每人亲一口之后，我把这些青葱岁月的碎片，在电脑上码成文字。 虽然青春渐行渐远，但是那份爱情，却能长久地留下来，而且在岁月里愈炼愈纯。

全文完。



附一首当年的他为我弹唱的第一首中文歌 《在那遥远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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