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般人眼里,“巧克力狂”都是一些造作、神经质、装模做样的家伙。天晓得,至少我是最正常不过的一个人,职业普通、性格平常、情绪稳定——除了在看到任何能让我联想起巧克力的事物或哪怕听到“巧克力”这三个字就会感到一阵阵颤抖之外。
所以,在波音777的小电视上遭遇《Choclate》这部一直想看的片子,使我忧喜参半。因为猝不及防,我没能为自己备下一大块足以伴随电影始终的巧克力——这是我一听说有这么一部片子就打算好了的。
幸而这是一部烂片,像《读者文摘》一样甜腻,像超市摆在入口处的牛奶巧克力一样甜腻。
彻底倒了我的胃口。
“Life was like a box of choclate,You never know what you're going to get。”阿甘妈妈的这句名言让很多人听出了人生哲理,但对我来说,这只说明了美国人对巧克力的坏品味——只有形状花哨、口味甜腻的什锦巧克力才出人意料,如果是名贵、纯正的巧克力,你怎么会不知道你将会得到什么呢?——浓郁、香滑,一刹那的心醉神迷!
基于同样的理由,我也讨厌情人节——这个看起来巧克力和爱情泛滥的日子。相信我,巧克力的品质和包装即使有内在的关系,也不是我们凡夫俗子能够了解的。那些包装华贵的盒子里面,装的不过是些大路货,甚至还没有超市里某些廉价品种新鲜。很简单,因为送的人心不在此,而收的人可能更在意身材而非美味。
关于巧克力的坏品味就是这样占了上风的。做成贝壳、酒瓶、动物形状的巧克力,薄荷味道的巧克力,像普通糖果一样小包装的巧克力,白巧克力,都是我痛恨的巧克力。
当然,更坏的是打着比利时、瑞士出品、纯手工制作的牌子,以天价在高星级酒店设专柜出售的巧克力。这道理很简单,就像法国出葡萄酒,那不意味着你买到的任何一瓶法国酒都美味绝伦,在本国也有上中下三等呢。下等的,正好用来懵一懵你这个外国大乡里。
巧克力这样东西是奇怪的,你花贵的钱不一定会买到上品,但你想省钱的话,也绝不会撞彩。对我来说,最好的巧克力就是一大块上划出小格子,用一层锡纸和一层花纸包裹,掺一些果仁或什么也不掺的黑巧克力,在货架上比它周围相同包装的巧克力都贵,但是比那些包装得像礼品的巧克力便宜。
每次一家新的超市开业,我会直奔它的巧克力专柜,以此判断这家超市的水准及我对它的好恶程度。赛特超市的规模最大,外国牌子最多,每个牌子的口味也全,是别的超市情人节都赶不上的;家乐福虽然有一块专门的区域售卖进口食品包括酒、咖啡和意粉调料,但是巧克力的花样不多,只有金象的一种特级黑巧克力是别处难找的;屈臣氏的巧克力产品少而且不稳定,充分证明这个超市缺乏经营食品的能力……至于一般德芙和吉百利一统天下的超市,我叫它们通通是农民超市。
我对德芙和吉百利本身并无恶感,就像肯德基、麦当劳一样,难免不时被其便宜、方便诱惑,某种角度说,有它们是一件好事。但是,你不能就此心满意足,就像你不能说快餐就是美食。德芙的广告倒是总能打动我:亮闪闪的栗色丝绸在风中翻卷,伴随充满诱惑、几乎引人犯罪的声音:“牛奶香浓,丝般感受。”其实,跟我只吃过一次的洒着一层巧克力碎粉,真正滑溜如丝绒的法国黑巧克力相比,德芙只是粘乎乎的一团酱而已。
专家学者孜孜兀兀地研究巧克力对人的作用,我宁愿他们永远没有结论,总好过这样的结论:因为巧克力属碳水化合物,可以镇定神经。仿佛马铃薯和面包都可以取代巧克力似的!那么小温斯顿为什么要冒着内疚终生的风险去抢夺生病的小妹妹手里最后一小块巧克力呢?我喜欢奥威尔的《1984》,不是因为他写了政治,而是因为他写了噩梦。再没有比这个噩梦更是噩梦的了,当裘莉亚与温斯顿第一次幽会,作为见面礼她拿出了一块真正的巧克力,而不是那种“暗棕色的,吃起来像垃圾堆烧出来的烟味”的代用品。如果生在那个世界我也会发疯的,毫无疑问。
每一次去旅行,哪怕只是到城市周边地区爬爬山,泡泡温泉,只要在没有超市或者超市连德芙吉百利都没有的地方待上半天,我就会病态地极度渴望巧克力。一回城就狂奔到7-11去买一块德芙的醇香摩卡及烤杏仁巧克力——就跟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委屈似的。所以背包走天涯尽管浪漫,我是从来不想的了,除非有人愿意帮我背上20公斤巧克力。
爱吃巧克力的男人是好的,他们让我感到亲切。要是一个男人理解吃巧克力的乐趣,那么他也会理解女人一些琐细的烦恼和忧伤,而不是粗暴地嗤之以鼻。
从来没有人能够准确地形容巧克力的味道,庶几近之的有亦舒“它在舌头上便开始融化,香与甜如水银泻地”,风子的“在舌头上化开的时候,兴奋与无助就要接踵而来”。事实上,每一次我迫不及待地撕开包装纸,掰下一格又一格巧克力放入口中,从来没有全然满足的感觉。短暂的温柔馥郁享受之后是更大的渴望——所以,我不知道别人是不是这样,我从来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停止,除非面前已经空空如也。我每次吃下巧克力的分量,完全取决于那块巧克力包装的大小。
我清楚地记得有一天晚上,已经很晚了。当我独自一人,无声无息地吃下整整200克巧克力时,静默了一天的电话响起来。我洗澡、刷牙、换衣服,像正常人一样出门赴约。但是,走在路上,我的眼前一片黑暗,我痛苦地感到自己不是一个正常人,跟别人不一样。谁说巧克力能使人快乐呢?
“生命是一盒巧克力,你得到的永远不是你曾经100%渴望的。”如果我是阿甘的妈妈,我会这么说。
亦舒的幻想小说《朝花夕拾》,多年前让我哭哭啼啼过。伤心的原因一半是我从来没有这样的好运,遇到一个爱慕我的巧克力商,一半是小说预言可可会绝种,巧克力会消失。这是一个让我心跳加速的预言,很奇怪地,我倾向于相信它——我喜欢的东西迟早都要消失的。可幸的是生而有涯,不用像陆宜,背负着巨大、美好的回忆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