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岳父岳母都90多岁了，至今还活着。

在岳父任教并离休的那所大学里，师生员工有数万人，几年前我就听说过，我的岳父岳母是全校年纪最大的人，而且他们夫妻还双双健在，这简直是奇迹。

说二位老人“健在”，其实是严重违背事实。他们仅仅只是活着而已，活得并不健康，活得受苦受难。

十年前，岳母查出患有青光眼，此后一年更比一年严重，最近两年，她老人家一只眼已完全失明，另一只眼也几乎失明；她还患有老年痴呆症，小脑萎缩，神智也不是很清楚了，一天二十四小时，有时暴怒，有时胡言乱语说疯话，经常是白天睡觉，晚上精神亢奋，闹得一家人不能休息，还吵得四邻不安。

岳父的病就更多了，疝气，心脏病，脑遗血……，反正是三天两头住医院，岳父房间里的柜子上，床头边，桌子上，抽屉里，到处都摆放着大大小小的药瓶。岳父出行，先是拐杖，后是轮椅，最近他老人家卧床不起已经有好几个月了。

二位老人家因为活得没有一点质量，这样活着，其实是生不如死。

我老婆有兄妹三人，我老婆是么妹，上面还有一位哥哥和一位姐姐。老婆的哥哥七十多岁了，老婆的姐姐也六十好几了，好在哥哥、嫂子和姐姐、姐夫都住在二位老人身边，他们可以轮班照护，老婆和我由于移民到了美国，不能亲力亲为服侍二位老人，就只有在经济上多出一份力。

可怜的哥哥、嫂子、姐姐、姐夫，他们也都是白发苍苍的老人，尽管他们自己也是老人，却要服侍更老的老人！哥哥、嫂子虽然退休了，但退休后的这十多年没有过上一天舒坦日子。姐姐、姐夫就更不用说了，为了照顾老人，他们把经营了多年的文具店的生意也放弃了，就这样，四个老人服侍两个更老的老人，一天忙到黑，还忙不过来。

俗话说：“久病床前无孝子。”为了服侍二位失去生活自理能力的老人，哥哥、嫂子和姐姐、姐夫彼此之间还生出不少矛盾，岳父、岳母对他们也不是十分的满意。一家人还常为此斗气吵架。

吵起架来的时候，他们就分别打电话，发电邮找我老婆投诉，面对这些是是非非，我们身在万里之遥的美国，能说什么呢？老婆什么劝解的话也说不出来，更多的时候，只是在电话里陪着他们哭，——老婆心里也苦啊。

前几天，哥哥姐姐来电话，说岳父器官衰竭，口不能言，医院已不收治，躺在家里，怕是挨不过几天了。得知此消息，老婆哭了一晚上，第二天订了机票，放下手中的工作，飞回中国去了。

今天早晨，老婆从国内发给我的微信说：“妈妈的病比爸爸要好一些，看着也可怜。每天晚上姐姐和我都要起床好几次，不是这个喊，就是那个叫，爸爸的屎和尿都拉在裤子里和床上，每天都要洗好几次，我也休息不好。”

老婆说她休息不好，那哥哥、嫂子，姐姐、姐夫他们呢？这么多年了，他们是怎么过来的？

人生，苦难的历程。

明天再接着说我的岳父、岳母这一生一世所经历的苦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