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了岸,何去何从? |
送交者: 贾宝贾玉 2005年06月21日18:01:15 于 [跨国婚姻] 发送悄悄话 |
上了岸,何去何从?
《海上钢琴师》(原名The Legend of 1900:1900的传奇,意大利导演朱塞佩?托纳托雷执导),《猎人格拉胡斯》(作者弗兰茨?卡夫夫),一部电影,一篇小说,本来毫无瓜葛,却偏偏在我内心的巷道中撞到一起,迸射出令我战栗的灵光。 海上钢琴师是一个传奇人物,猎人格拉胡是一个传奇的灵魂。 海上钢琴师名叫1900,那是他出生的年份,他是一个弃儿,他生在船上,长在船上,一生从未离开那艘维尼吉亚号,只是守着一架钢琴,往返于从欧洲到美国的大海之间。 格拉胡斯是一个死去的猎人,却又“在某种程度上”仍然活着,他躺在运尸船上,既不能进入阴间,也无法登上天堂,只能航行在尘世的河流上,永无休止地飘泊下去。 1900是一位钢琴天才,他无师自通,指尖一点就是美妙琴声,他沉醉于黑白相间的键盘中,沉醉在这个“有限”的世界里,只为看见世界的尽头,只为弹奏出“无限的音乐”。1900本是一个没有来历的人,不知被谁遗弃在钢琴上,没有国籍,没有姓氏,没有身份,没有任何官方“印信”,从法律意义上,就是一个根本不曾存在的人。可是,在那艘轮船上,1900就是他,他就是1900,是一个声名远播的钢琴高手,对他来说,最重要的就是拥有独立的“自我”。如同他所说的,“这艘船每次只载客二千,既载人,也载梦想,但范围离不开船头和船尾之间,”就像浮动的世外桃源,可以让他始终在梦想中航行,避开世俗的干扰,最大限度地“成为自己”。为了成为自己,不但可以去他的规矩,去他的战争,可以去他的功名利禄,甚至还可以去他的爱情,正是凭着这种“去他的”心态,1900才会不断地拒绝,不断地放弃,丢掉了所有的身外之物,直至不惜丢掉生命,最后剩下的只是——也只能是——灵魂。为什么1900这样决绝?为什么他致死不肯上岸? 他说,“陆地是艘太大的船,是位太美的美女,是瓶太香的香水,是篇无从弹奏的乐章”,表面上看,是对岸上的生活没有信心,进一步看,则是对整个世界的怀疑。只有船是安全的、可靠的,船是他的诞生地,是他的寄居地,是他的避难所,也是他借以安身立命的立足点,下船无异于剥夺他全部的人生积蓄,无异于让他重新活过一次,可见岸上的生活对他只会是一种毁灭,即使那里有他爱着的少女,也无法使他离开甲板,投入到陌生的环境中。只有钢琴是伸手可及的、可以把握的,音乐拓展并丰富了他的精神领域,使他不至于变成绝望的囚徒,不至于麻木或疯掉,他拒绝了一切负担和救赎,只在艺术的道场中自我超度。所以在我眼里,1900才称得上一个完整的人,直到最后他选择与维尼吉亚号同归于尽,在巨大的爆破声中被炸得了于无踪迹,他也是在用自己的方式完成了自己的一生。有谁,能像1900那样,可以孤傲地、决绝地活着?即便有这样一艘船,又有谁,能够弹奏出振动心灵的琴声? 再看猎人格拉胡斯。生前他“愉快地活了”,凭一支猎枪成了“伟大的猎手”,但是当死亡来临时,他却毫无留恋之意,也要“愉快地死去”,竟是“幸福地”扔掉了弹药匣、背囊、猎枪这些谋生的家当,一心只想快点完全死掉。可是,这个习惯于山区生活的猎人,虽然穿上了尸衣,成了尸体,却没办法真正死亡,只能躺在破旧的船上,在荒凉的水面上漂泊流浪。死去的格拉胡斯既不能到阴间报到,也不能登上天堂,当初所谓的“死去”就成了一个“可笑的错误”。可是“究竟又是谁错了呢?”格拉胡斯说,是船主错了,是船主的疏忽大意将他留在了人间,使他外于一种半人半鬼的暧昧状态——一具活着的尸体。留在人间,又不是人,那该怎么办? 可是格拉胡斯一直沉默着,根本不想改变什么。当他飘到意大利的里瓦城时,市长问他是否打算留下来,他也断然拒绝了,他说,“谁也不会读到我在这儿写的东西,谁也不会来帮助我。即使把帮助我作为一项任务定下来,所有的房屋仍会门窗紧闭,所有的人仍会躺在床上,用被子蒙上脑袋,整个世界就像个深夜里的大旅店。当然,这样也好,因为这样一来就没有谁知道我;即使有谁知道我,也没有谁知道我在哪儿;即使知道我待在哪儿,也没有谁把我拦住,于是乎也就没有谁知道该如何帮助我。”“……我明白这道理,因此没有大喊大叫要人来帮助,即使是在我失去自制非常想叫的时刻,……因为,只要我朝四周瞧瞧,弄清楚了我现在在哪儿,弄清楚了我大概可以说几百年来住在什么地方,就足以使我打消喊叫的念头了。”可以看出,格拉胡斯之所以不再上岸,还是出于对岸上世界的拒斥,他像一个醒着的灵魂,冷眼观望着尘世的蒙昧与渺茫。 1900与格拉胡斯都是向往天堂的人。1900希望天堂有钢琴。格拉胡斯希望像蝴蝶一样飞进天堂。他们对熙熙攘攘的人类世界都怀着强烈的规避心理,只是孤孤单单地追随着自己的灵魂。他们像是整个世界的弃儿,又像是整个世界的叛逆,他们所能拥有所能依持的就是自己,自己,自己。所以,1900,这个新世纪的影子,不知道自己是谁,不知道从哪里来,也不知道该到哪里去,人们抛弃了他,最后还要把他除掉,——就像那艘维尼吉亚号,人们制造了它,利用了它,最后仍要把它炸掉,至于格拉胡斯,像是续接了1900死后的情景:人间太虚妄,天堂太遥远,飘荡的灵魂永远没有可靠的岸。在这两部作品中,“船”似乎承载了相似的象征意义,无论是那艘气吞万里的大客船,还是那只木笼子似的运尸船,无论是1900,还是格拉胡斯,都不是船主,不是舵手的,他们充其量只是船上的一名乘客而已,他们的命运只能取决于船。在《海上钢琴师》的结尾,废弃的维尼吉亚号终被引爆,当一团红色的火光逐渐充满整个银幕时,我禁不住眼睛潮湿,好像我也被同时引爆了,仿佛永远消失的不是一个1900,不是一艘船,而是全部人类,是整个地球。 1900,格拉胡斯,两个追求速朽的人,甚至可以说都具有一种潜在的自杀倾向。 1900不愿上岸:“我宁可舍弃自己的生命,也不愿意在一个找不到尽头的世界生活,反正,这个世界现在没人知道我。我之所以走到(指船的跳板)一半停下来,不是因为我所能见,而是因为我所不见……” 格拉胡斯不愿留在里瓦城:“我现在在这儿,除此之外一无所知,除此之外一无所能。我的小船没有舵,只能随着吹向死亡最底层的风行驶。” 二人的说法如此接近,有一句话——“这个世界没有谁知道我”——则是他们共同的理由,在活了一遭之后,他们唯求一死。在西方传统文化观念中,自杀者的灵魂是不能安宁的,1900和格拉胡斯虽未自杀,对生命的态度确是消极的,当死亡来临时,他们竟是那样平静,甚至那样兴奋,像是去奔赴一个期待已久的梦。这又是何等的无畏何等的超脱,或许他们才是真正的勇者,为了灵魂的自由,可以放弃一切。面对未来,1900的疑问是:“上了岸,何去何从?”回顾过去,格拉胡斯的疑问是:“难道是我错了?”虽然都缺乏足够的自信,但是他们的内心深处,有一条自己的岸,实际上,他们一直在自己的心灵中行驶,他们依靠自己的灵魂撑握方向。 二 据介绍,《海上钢琴师》改编自亚历山德罗?巴里柯的独白体小说《二十世纪(Novecento)》,对这位从未听说过的意大利作家,不管他的原著如何,仅因他所创造的1900,我也要表达由衷的敬意。不知巴里柯与卡夫卡有无渊源联系,我只是感觉到他们精神上的一致性,通过1900和格拉胡斯,两位作家都用一种冷抒情的调子,让人看到了生存的些许真相。真相不可说破,哪怕是全知全能的上帝,也有所不忍,要给人类留下一份顾念。然而,世上偏有卡夫卡这样一意孤行的思想者,非要把心中的宇宙层层剥开,只剩下一个神秘莫测的黑洞。有人说,《猎人格拉胡斯》源自卡夫卡在意大利小城里瓦的一次旅行,格拉胡斯的原型是一位没落的老将军,不过即便事实如此,我还是认为卡夫卡是在为自己招魂。我们知道,卡夫卡的小说人物大都取名为K——即其姓氏Kafka的缩写,那个无所不在K正是作者的自我写照,他一直在试图把K涂抹得越来越模糊,就像他自己一样,既高傲,又单薄,只好做一个形影相吊的“异类”,不惜变成一只丑陋的大甲虫,一只藏在地洞中的小动物,或者一名锁在笼子里的饥饿艺术家。在希伯莱语中,Kafka的意思就是生活在地窖中的“穴鸟”(jackdaw),据说卡夫卡的父亲就曾用这种鸟的图案作为商铺的徽标,而意大利语中“格拉胡斯”,意思也是“穴鸟”,可见卡夫卡写作《猎人格拉胡斯》,还是在强化那种自我孤立、自我放逐形象,还是在绕着弯子说他自己,以至在小说中出现了“谁也不会读到我在这儿写的东西”这样的句子,——这句话一直让我费解,如果译文没有问题,从上下文来看,猎人格拉胡斯根本没有“写”过什么,何谈“读到”?我倒怀疑是作者一不小心说露了嘴,认为人们不会读到他的小说。 卡夫卡曾表示:“我最理想的生活方式是带着纸笔和一盏灯,待在一个宽敞的、闭门杜户的地窖最里面的一间里。饭由人送来,放在离我这间最远的、地窖的第一道门后。穿着睡衣,穿过地窖的所有房间去取饭将是我惟一的散步。然后我又回到我的桌旁,深思着细嚼慢咽,紧接着马上又开始写作……”这样的生活和1900有什么两样?只是一个在船上,一个在地窑,一个写作,一个弹琴,都是在用极端的方式做们最想做的事而已。 可是,活在世上,你能不受打扰吗?即使死去,你的灵魂能不受打扰吗?所以活着的卡夫卡,就像死去的格拉胡斯一样,无法更生,也无所昄依。而死去的卡夫卡,虽然超越了他生前的形象,超越了布拉格,却仍像格拉胡斯一样,在许多陌生的国度里流浪……孤独者永远孤独。 现在,进入二十一世纪已久了,谨以此文祭奠逝去的二十世纪,纪念虚构的1900和格拉胡斯,也怀念真实的弗兰茨?卡夫卡。 (网易文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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