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看到SOHU论坛上关于《有钱也别往外借》的帖子,我不禁回忆起我家里发生过的一件历经十年的借款事件。
我有一个堂姑,她的爸爸是我爷爷的亲哥哥,我爷爷行六,她爸爸行四。堂姑单名一个“英”,我叫她英姑,因为她自己的父母过世的早,英姑也就拿六叔六婶家当娘家走动。
英姑长得非常白嫩,身材也富态,性格又开朗,平时爱说爱笑的,因此,虽然已经年过四十,脸上也看不见什么褶子。相反的是,她的丈夫,我的英姑父,则又黑又瘦,沉默寡言。他们的女儿小光继承了母亲的开朗活泼,小小年纪就能歌善舞,相貌也漂亮,唯一的缺憾是有着像父亲一样的黑皮肤和一个略显大的额头,可是这有什么要紧,“大额头聪明啊!”――谁见了都这样夸奖。
在我印象里面英姑的家庭应该非常幸福了。她丈夫是铁路局的员工,超级铁饭碗,在当时是非常让人艳羡的。英姑总是衣着光鲜入时,笑语晏晏,似乎从来没有烦心的事。
闲言碎语说了半天,言归正传,继续说借钱的故事。那件事应该发生在上世纪80年代,大概是小光16岁的夏天。那天很闷热,我爸妈刚下班正在厨房里面张罗晚饭,英姑突然出现在我家里。
“二哥、二嫂,我有一件急事,现在就需要用钱,你们能不能给我凑3000?”英姑目光灼灼,急迫的不得了。
在我家心目中,英姑家是非常殷实的,怎么会忽然缺钱?难道是有人急病?我爸爸是把这个堂妹当亲妹妹看待的,想到妹妹家里出了状况立刻就担心起来。
“咋地了?谁咋了?”爸爸焦急的问。
“没啥……”英姑吞吞吐吐的。
“要不要和你六叔六婶商量一下?”我妈妈想老人的主意应该没错。
“别,别告诉六叔六婶”英姑一把拉住我妈妈,眉宇间尽是难言之隐,“我也没啥事,下个月就还。”
再问下去,似乎不太礼貌,可是我家条件一般,80年代3000元可不是一笔小数目,,那时候我爸爸一个月才几十块的薪水呢。我家里更不可能放这么多现金,于是爸爸就问:“明天来拿行不行?”
“行、行。明天一定啊。”见到我父亲应允了,英姑松了一口气,心不在焉的闲聊了没有2分钟就走了,临走的时候还反复叮嘱爸妈别告诉我爷爷奶奶。
年幼的我还奇怪呢,这次英姑来怎么没抱抱我,没有和我妈妈拉家常,比比谁的毛衣织得好呢?
第二天,我爸妈前脚刚一到家,英姑后脚就来了,进门就问:“钱有了吧?”我妈妈赶紧招呼她喝水,可是她火烧屁股似的,拿了钱数都没数就往外走。我妈妈后面一个劲的要给她找张报纸,想帮她把这笔巨款包起来,可是她边往外走边连声说不用不用。
我爸妈出于礼貌往外送,她急急忙忙的快步走,我爸妈都跟不上,送到院子外头,远远的看到路口有一个男人在等着她,俩人一碰面就慌里慌张的骑上自行车,头也不回的走了。
话说第二天晚上,也是吃晚饭的时候,英姑夫哭着来了。一进门就喊:“六叔六婶,你们可要给我作主啊!”扑通一声就跪在我爷爷奶奶面前了。
我爷爷奶奶吓了一大跳,拉也拉不动,扯也扯不起来,奶奶就用变了调的声音拼命喊隔壁我父母和大伯一家。
不一会,我大伯大妈、我父母、我大姑大姑父都闻声赶来了,大家七手八脚的把鬼哭狼嚎的英姑夫拽了起来,扶坐到椅子上。
“慢慢说,怎么了?”大家不敢相信这就是平日里镇定而沉默的英姑父。
一杯茶水在手里怎么也端不稳,泼泼洒洒的淋在裤子上,英姑夫被烫了都毫无知觉,眼泪更是劈里啪啦的往下掉。
我妈妈怕他烫坏了,连忙把水杯接了过来。大家关切的望着英姑夫,只见他脸色铁青,嘴唇抖动的像摩托车发动的尾气管,颤了半天,稳定了半天,终于能够讲述今天发生的可怕的事情了。
“今天早上,和平常一样,我去上班了。临走的时候还问她们娘俩晚上吃啥呢。可是……”说到这里,英姑父的胸腔剧烈的起伏起来,双目瞪得像灯泡,喉结上下滚动,不知道是想要咽下什么,还是吐出什么来,哽咽了半天,终于吐出了一句话。
“晚上我下班回家,用钥匙打开门,他妈了个巴子的,我家空了!!!”
大家都“啊?”了一声,然后面面相觑,因为实在不明白“家空了”是啥意思。
“家里,家里啥都没有了,啊啊啊啊啊——”英姑夫又开始嚎上了。
大家更是糊涂了,难道家里遭小偷了?那也不至于家“空”了啊。
“她英姑呢?”我妈忽然问。
“她跑了,小光也不在家,啊啊啊啊啊——”
大家更糊涂了,媳妇怎么可能跑了呢?就算媳妇跑了,那么大的闺女还能一起带走了?什么和什么啊?难道英姑父疯了?我爸妈却心头一凉,心想坏了。
事情是在后面几天逐渐搞清楚的。据他们家的邻居们说,英姑父一早上班之后,几辆卡车就到了,显然是英姑母女提前就雇好的。几个壮小伙跳下车,把他们家里所有的东西都装上了。我说的所有,大家可能无法想象什么程度叫做所有吧,就是把家里所有能搬的东西都搬走了,桌椅板凳、床柜灯具、碗筷杯盘、衣衫裤袜……总之,家里除了地砖和墙皮没有扒走之外,没有剩下任何东西。就这样满满当当拉了好几车,浩浩荡荡的开走了。
临走的时候,英姑还春风满面的还和邻居们打招呼,说搬家了,以后常联系之类的。所以晚上英姑父回家的时候,邻居还奇怪呢,怎么早上搬家,晚上还回来的?
“她真狠啊,拐走了女儿,连裤衩子都没我留一条啊——”这是此后几年来英姑父逢人必要咬牙切齿说的一句话。
可怜的英姑父从此就成了祥林嫂,整天疯疯癫癫的。早上还照样去上班,在单位的一天不知道是怎么度过的。晚上呢,无家可归,总不能睡在地上吧,再说连吃饭的地方也没有啊。所以,他就迷迷瞪瞪,也是理所当然的来找我爷爷和奶奶。
每次进门就是哭诉:“六叔六婶,你们可要给我作主啊。”
好在大家都理解他,这种事情搁在谁的头上,谁也受不了啊,不死也得疯啊。我的父辈们都尽其所能的宽慰他,我爷爷更是拄着拐棍,在院子里跳着脚大声咳嗽,恨恨的骂英姑不是个东西,丢尽了我家的脸面。
我们全家都尽力的帮助他,给他做饭吃,给他地方睡觉,给他买衣服穿,可怜他连换洗的衣服都没有啊。我父母在夜里也曾经商量过,这3000块钱,被自己的妹妹骗了去,我们心里难过,可是再怎么也比不上人家英姑父遭受的打击和损失啊。再说了,现在英姑父失去了理智,如果我们提及曾经借过英姑一笔钱,还隐约见过那个一起私奔的人,英姑父非的怀疑我家和英姑串通一气不可。所以,借钱的事情就成了一个秘密,一个让我父亲,特别是我母亲极其窝火的一个秘密。
渐渐秋天来了,我家院子里的葡萄藤上结满了紫色的葡萄。往年的这个时候满院子都欢声笑语,但是今年不行,事情还是那么没有头绪,英姑和小光似乎蒸发了。我们家忍着巨大的羞耻和旁人诧异的目光,发动了所有能够发动的人,寻找着对失踪的母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