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条街叫小街(1)
城里有很多地方叫小街,东小街西小街,北小街南小街,区分不开时,前面再加上
路名,东风路北小街,顺河路南小街;甚至琐碎到朝内小街,朝外小街,哪都不朝
小街。听起来挺没创意的。
小街太长,两边支支岔岔再多分出一排排小胡同,前人懒得动脑,就用条来称谓,
一条二条三条四条五六七八条,一直数到二十条,跟这里的不劳客一样,挣到尽头,
忽然伸出一条又阔又宽终日排排走着汽车自行车鸣着售票员清脆吼声的水泥大道,
小街和20条就算画了句号。
从北小街的零条,到十条的那一带,有将近一年的时间,我每日穿梭来往,骑车
或是步行,那沿路有趣的东西,被我探索得干干净净。
先说说零条,就是南北小街分隔的东西大路。街口有几家馆子,中午经常在那里吃
饭,朋友同学来时,也会就近招待。比较大也比较有名的是家清真馆子,门钉肉饼。
听同事说,大街扩建以前,这家肉饼店就在街口矗着了,门面小得可怜,靠墙钉一
排木板,算是桌子,客人们全都站着吃饼喝粥就小咸菜。店铺简陋,可是肉饼有名,
客人常常排大队。等到街道拓宽,小吃铺也跟着壮大,新店面轩敞明亮,装饰整齐,
招了不少服务员,增加了炒菜,顾客自然更多。不过清真馆子有个特点,似乎都是
国营,服务员虽不至于带搭不理,可是到了九点就扫地赶人。这简直让我不可思议,
以为自己生活在80年代。肉饼我是没吃,但是旁人都夸,皮酥馅香,一两二个,男
的吃四两一般没问题。最牛的是我一个当兵的大块头朋友,一气吃掉七两一十四个
门钉大小的肉饼,还不算喝的啤酒吃的菜。惊得我两眼圆溜溜。这个店里的菜也有
特色,一个福建同学好奇点了麻豆腐,端上来冒尖一盘黄绿色的渣状物,不知谁嘀
咕了一句,这盘菜硬是没人有勇气尝试。邻座一位挺胖的大爷,吃着吃着突然开骂
了,经理跑出来,大爷指着他鼻子说菜做得不地道,里头搁了大油之类之类的话。
经理嫌烦,看看解释没用,挥手就让大爷走人了,留下一桌子吃得乱七八糟的菜。
大爷饭量还挺大,一个人叫了好几样,荤素搭配。我们在旁边看得乐死了。
门钉隔壁的一家新疆小馆也是我常去的,喜欢里边的酸辣面片。有回晚上,一男顾
客吃也吃了,喝也喝了,完事后对老板说没钱,你看着办吧。老板这个火大喲,说
你他妈没钱早说,我给你来盘菜端碗饭算我施舍你,可你他妈净捡贵的要,敞开了
吃,肚皮又圆又歪,赖上了。说完劈头盖脑就打,我害怕,忙喊说我帮他付钱。老
板跟我脸熟,不要我的钱,就是要出气。我恐惧这种场面,只好赶紧溜掉。
拐进北小街,走不两步,就看见大红灯笼高台阶,好一座气派大酒店,名叫九爷府。
酒店本身没啥好说,今天东北菜明天四川菜,花了钱想吃啥吃啥。我要说的是这个
九爷府,九爷府也叫孚王府,曾是道光帝九皇子孚王奕譓的府邸,大门原先就开在
小街上,后来改到朝内大街去了。现在盘踞里面的是中科院科技史所、科学出版社、
龙门书局等单位。大夏天的傍晚,我伙同两个男伴溜进去探索。七月暑热蒸人,里
头倒还凉快。我不懂古代建筑,呆头呆脑,只看得出正殿银安殿是灰筒子,瓦绿剪
边,说明它是郡王级别。我们跑到戏台子前,我要从高高的台阶往下跳,两个男性
同伴劝又劝不住,想伸手扶又不好意思,也许很窘迫吧。我那时可想不到这些,只
顾爬上爬下跳了好几遍才罢休。
挨着酒店是一大堵灰色高墙,墙上两扇大铁门终日紧闭,不见有人进出。据说是什
么军事单位,管它,反正跟我无关。北京的小胡同就是这样,拥挤不堪污水横流的
大杂院,会突然冒出一所毫无人间气息的巨大宅院,碧墙高耸,红门深锁,门口寂
寞蹲着小狮子,蚂蚁都不爬过半只,住了几十年的老街坊可能都不知道里面在干些
什么勾当。
三条就有趣多了。西边胡同是个菜市儿,果蔬蛋鱼,什么都卖,热闹得很。我住集
体宿舍,不能作饭,顶多下班后拐进去买个把水果。菜市的喧闹有点让我头晕,卖
活鸡鸭的那家到了夏天,气味尤其不够新鲜。倒霉的是,我一男同学就住四条,窗
下正对着嘎嘎扑腾的鸡笼鸭笼,碰到主人杀鸡,他有的动静听了。这个等会再讲。
三条口的另一边是一个巨大的公厕,哈哈。公厕对面就是一座临街四合院,不知是
不是害怕公厕的气味,院门紧闭,静悄悄没有人声,路边偶尔会停辆汽车。有一次
我和同事过路,他指着那座院子对我说:“看,XX住在文史馆对面。”“文史馆?”
我一时没明白,正好公厕的臭气迎面扑来,我才醒悟他原来说的是“闻屎馆”!如
果XX听到,不知会不会气。
XX是著名的前部长作家,他的《踌躇季节》出版时,单位的老同志带着我到他家里
送样书。作家很平易,也很健谈,他问我:“你是不是来过我家?我看你面熟。”
我吓一大跳,没想到作家的记性这么好。一年前我还没毕业时,外地一个年青学者,
写了一本研究作家语言艺术的著作,托我转呈给作家过目,那次也只是寒暄客气几
句,喝了杯茶就告辞了。大概唯一的废话就是谈院里的枣树,我还是第一次看见枣
树,很好奇,就问了些结不结果,甜不甜之类的傻问题。倒底是大作家,观察细致。
出门之后好久,我还在暗暗佩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