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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音乐江山:如水之歌---- 毛阿敏
送交者: 晨雪2 2006年12月12日17:23:49 于 [跨国婚姻] 发送悄悄话

我在梦里不止一次听到那种歌声。那种清冷的,辽远的,天鹅绒一般的歌声。一听到它,我就很难醒来,即使醒,也会在另一个梦里。我情愿这样绵延,纠缠下去。我迷恋这种歌声。它带给我一种生命的升华,或者,干脆就是另一种超脱的,清冷的,辽远的生命。
曾经以为这种歌声不会来自某个我认识的歌手。造化弄人,也弄出了一些美妙精美的喉管,胸腔,气息和音色,但它们实在太过稀少,太过珍贵。在浓酽的传说中,在虚幻的神话中,我经常接近那种天籁,却不能真正触及。我不知道下一轮回运气如何,只知道这个世界并不是十分美好,一切美丽而柔弱的东西,但凡经过世俗红尘的眷顾,就会变得黯淡,陈旧,庸俗,失去了最初的真实和纯粹。只有那些勘破人世,心静如水的幸存者,才能用他们的灵魂轻轻吟唱,在我艰难营造的梦境中,倾下银河之水,洗净那些被玷污的初衷和梦想。

一九八八年,我是个纯真的白丁。我二十一岁,却一片懵懂,终日沉浸在自我陶醉中。我用美丽的文字构筑一切,告诉自己这很坚固,却隐隐明白,世界的本质并不仅仅是浪漫。但我来不及思考,我必须拼命倾泻才华,才能让那种虚幻的成就感驱走学业的危机和爱情的苦难。我一边酗酒,旷课,打架,一边有学术论文被正式刊物发表。我被叛逆的学生奉为榜样,也被卫道士视为眼钉肉刺。我心高气傲,很少有看得上眼的东西。

但我没有想到,一向不屑一顾的中央电视台春节晚会上,我会看到她。

在这之前,我对春节的解释是:怀春的节日。我总在冬天感到孤寂,总想遇上一两个清冷的女子,和我分享狂乱而狂热的内心。春节晚会上,我认识了费翔,又认识了张明敏。《故乡的云》和《垄上行》并不是爱情歌曲,却为我的爱情派上了用场,也带来了淡淡的忧伤。

这次好像没什么歌能吸引我。小品距我太远,舞蹈我不感兴趣,千篇一律的晚会歌听得我直打呵欠。

就在我准备关上电视,拉上同学去喝酒的时候,舞台暗了,顶灯亮了。一个仙女般的身影从云端之上缓缓飘下。我很意外,她有一种惊人的美丽,有些寂寞,有些伤感,是我很少从那些自我感觉良好,永远摆着一副革命pose的女歌手身上见到的。

这个女子眼波流转,艳光四射,优雅而宁静地慢慢走近。随后,我就听到了那种只有在梦中才能听到的歌声。

五年以后,我在这个歌手的家里,给她讲述当年的一切,她笑我,说真没想到我居然是个追星族。我也笑,我说,如果我不追星,怎么会认识今天的你呢?如果没有你潜移默化的声音,我怎么会干上这一行,又怎么会为你写歌,为你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呢?

亚运村外基本上是郊区。绿油油的小麦在风中舞动。汇园公寓某一座,我和三宝刘畅上到八层,一道严严实实的铁门。楼道很昏暗。保姆开门,眼前一亮,一片富丽堂皇。

这得多少钱啊?我们中有人艳羡地说。

倾家荡产,她笑着说。

整个一层都买下来了?

是啊,她有些自得地说。

你是为了炫耀,还是为了逃避?我直截了当地说,你一个人,没必要住这么大,是吧?

她沉默了。

我并不担心她会生气。跟她交往很自然,很舒服,因为想说什么就可以说什么。我们中有人笑我,说我酸。我以为她也会说我是个假惺惺的文人,但她只是沉默着,什么也不说。

八八年那个除夕之夜,我听着她的歌声,张口结舌,深思恍惚。一瞬间,我觉得她在无法企及的远方,另一瞬间,又在伸手可及的身边。她在唱蝴蝶,在唱蝴蝶带来的革命理想和引申的革命理念,要在往常我可能会厌倦,但这次没有。她其实唱得很革命,唱得很八十年代,远远没有后来我在她家里,她兴之所至唱出的那样洋气,那样荡气回肠,但我还是沉迷在其中。我听到的是一种咏叹,一种呼唤,而不只是一首简简单单的民族通俗歌曲

我知道,上亿的中国人在那个晚上认识了她。认识了这个一旦出场,就注定难以谢幕的天后。她披着一身漂亮的霓裳,犹如横亘天幕的轻纱,拢住了人们心头的雾霭。她高挑轻盈,宛若不食人间烟火。她那种绝代的风华,让无数女子和歌手相形见拙,难以企及。

八八年,迪斯科还只是张蔷和荷东的专利,罗大佑和齐秦在大学校园里还是地下音乐。很多家庭好不容易把黑白电视换成彩电,崔健,王迪,田震和孙国庆刚刚得到“北京摇滚四大天王”的美誉。八八年,二环之外到处都是菜地,私家小车和公寓别墅更是天方夜谭。八八年,夏时制取消的时候,我将要退学,离开北京,不停地去流浪,漂泊。

八八年,有个歌手一夜之间大红大紫,从此陷入红尘,沧桑一生。她,就是毛阿敏。

九三年春天,我已经进入音乐圈两年了。三宝拉上我,要给毛阿敏做专辑。她在国内几番风雨,盗版无数,于是去了香港,签给了华星。华星让她推荐制作人,她就推荐了三宝。

我当时跟三宝已经合作了一些作品。从《你的柔情我永远不懂》里两首改词,到大地唱片的几首歌,慢慢地,两个人很有感觉。我跟他都是崇尚优美的人,所以很谈得来。

我用一个礼拜的时间,精心炮制了一个五千字的企划案。那可能是当时国内最好的企划案。三宝拿给华星,华星唱片的负责人马上约见我们,定下了所有的细则。

几天以后,毛阿敏请我们在五洲大酒店喝咖啡。我们走进辉煌的大堂,我四处张望,感觉这和我去过的五星酒店有点不一样,但又说不上为什么。大理石柱光可鉴人,服务生个个都很金童玉女。来往都是面容模糊富态的有钱人,对那时候的我来说,他们很神秘。

二楼台上,有人叫我们。所有眼光齐崭崭射过去。毛阿敏一身白裙,高贵,雅致,缓缓站起来。

我们上楼,坐到一起。周围不时闪来羡慕的眼光。几个花枝招展的小女生掏出小本本,互相推挤着,谁也不敢先上。毛阿敏一脸亲切,招手叫她们过来,一个个仔细签了,又让她们合了一张影。

我在一旁很是得意。我知道这很虚荣,但我需要这个。可能以后会是另一种样子,但这个时候,我真的需要这些。
我看了你写的企划案,棒极了,再次坐下,毛阿敏对我说。

这没什么,我定了定神,你这么红,三宝又把要求说得很清楚。

挺谦虚是吧,三宝坏笑着。

我最赞同的一点,就是你对歌词的想法,毛阿敏直截了当地说。

对,我听三宝说,你想表现一个女人的真实心态。

我唱厌了那些老套的东西,毛阿敏说,能不能给我写点新东西出来?

你要什么样的新东西?

真实的,直接的,不要虚假,做作。

还有呢?我一边记录,一边问。

还有……女人那种伤感,细腻的内在,你知道吗,那种生为女人的命运,那种宿命……

那种淡雅的安宁,细致的优雅,安静的美丽?我抬头,大胆凝视着她的眼睛。

对,毛阿敏有点激动,声音也高了起来,就是这些,你行,你肯定行。

她嫣然一笑,我一阵晕眩。

我想我明白了,我说着,低下头,又抬起来,你放心,三宝能给你写什么样的音乐,我就能给你填出什么样的词。

三宝后来给这盘专辑写了七首歌,我填了其中的六首,分别是《丢手绢》,《远方伴着你》,《不问》,《真实的女人》,《我只有一点感动》,《梦中抓住你的心》。

那时候,我还在王晓京的星碟唱片,忙着制作江珊的《梦里水乡》和刘海波的《人面桃花》两张专辑。给毛阿敏录音的时候,我和三宝就在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楼上楼下的两个棚。我录着这边,心头挂着那边,但只能干着急。

好不容易找了个饭点冲下去,却没有见到毛阿敏,只看到三宝在操作间支起家伙焦头烂额地编曲,录音助理们却在隔壁热火朝天地搓麻。

太腐败了吧,我笑着说,看人三宝多刻苦。

那是赶鸭子上架,他们不屑地说。

不会吧?

怎么不会!他们抓一张牌,然后小心翼翼地搓开:三宝太忙了,这个专辑他必须做好,所以那些歌他都要自己编。

会影响质量吗?我说。

怎么可能!他们不再搭理我。

我走近三宝,盯着他在合成器效果器上风驰电掣,运指如飞。我知道他肯定能编好,但不知道会跟他给我听的小样差别有多大。

这些歌里,我最喜欢《不问》,它很清淡,很倾诉,很小夜曲。其次是《我只有一点感动》,我喜欢和弦的进行,也喜欢我填词时倾注的激情。至于上榜最多的《丢手绢》,《远方伴着你》和《梦中抓住你的心》,感觉反而没有那两首那么强烈。

后来我又下去过一次,三宝正在整理后期母带,那几个家伙却在一旁忙碌,没敢再搓麻了。

唱完了?我问。

唱得太快,太好了!三宝赞不绝口,你没来听,真可惜。

在这儿缩吗?

不,去香港。

我也要去!我刚聒噪了一嗓子,上面的录音师就冲来,叫我赶紧去监唱。我只好收兵。我是真想在第一时间听到,她唱我的作品,会是什么样子。我喜欢这个歌手,不仅声音,而且本人。她让我感觉亲切,她从不摆一副令人生厌的大架子。她真实,单纯,让我不敢相信她是个大腕。

这种印象,在我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就很深了。

黄小茂请我给李玲玉和景冈山写歌以后,大地唱片的制作人王迪三宝,就开始与我合作。他们是非常有才华的音乐人,而且,也是北京人。这一点让我非常羡慕,因为他们可以把北京当作故乡,而我的故乡,却在很远的地方。我当时以为是成都,多年以后回成都,才发现,哪里都不像是我的故乡了。

有一天,三宝对我说,毛阿敏要做专辑,你可以给她写几首词吗?

我心头一震。

当然,我尽量平静地说。

我们去到西三环上,首都剧场旁边,总政大院。

她就住这儿?我惊讶地说。

这儿只是宿舍,三宝说,她买了房子,快搬了。

我们走到一个堆满了各种纸箱子的楼道。几个人低头从身边挤过去。我们走过几扇挂着看不出颜色帘子的房门。三宝敲门,里面忙不迭地嚷嚷:来了来了!

毛阿敏抓着一个电话,不施粉黛,手忙脚乱地出现在我眼前。

我以为自己会很紧张,但很快就自在起来。毛阿敏忙着接电话,从一个屋子窜到另一个屋子。到处都很乱,窗外有好几只蝉在慌张地鸣叫。屋子很热,窗帘关着,但没有关严,很多细小的灰尘在漏进来的强光中缓缓飘浮。

毛阿敏穿着很普通的衬衫,拖鞋,唧唧喳喳讲电话,就好像没我们在场。

这是个不设防的女人,我想。

我听过有关她的许多传说,她如何大红大紫,然后被男朋友欺骗,捐款携逃,她却得留下来承担着莫须有的债务。钱财对于她,并不是什么大事,倒是那份没有归宿的情感,对她伤害更大。在我印象中,这样的女人一般都十分敏感,甚至喜怒无常,像她这么豁达,开朗,乃至傻乎乎的可爱性格,很是少见。

这都什么呀,让我去演出,居然不说钱,毛阿敏烦恼地走过来,我算对得起他们了,他们都骗我好几次了……

不能吧?三宝说。

毛阿敏耸了耸肩膀:我就这样,谁都能骗我。

她说得有点委屈,又有点伤感。我不知道她想起了什么,只觉得她跟我想象中相去甚远,但是,这种距离,令我十分快乐。
我很少说话,只是听着三宝有一搭没一搭跟她开着玩笑,说专辑的音乐风格,说民族和洋气的比例。我漫不经心地看着四周。钢琴。散乱的床。半遮的衣柜。凌乱的厨房。她的生活好像十分匆忙,她好像正在路上匆匆行走着,来不及停下来享受荣誉和金钱。这种忙碌有意思吗?我想,如果以后,我混出了名头,会不会在疯狂的运转和奔波中停下来,给自己一点时间,安静地享受,思考呢?

你看看这个,三宝把一叠歌谱给了毛阿敏。

两个人坐到钢琴前。三宝弹着,毛阿敏对着歌谱,轻轻哼唱。他们的侧影在阳光中显得很安祥。

好听,好听,毛阿敏一张一张哼过去,不停地自语。

你一定要给我写好歌,毛阿敏有点天真地歪着头说,再难我都能唱!

切,写那么难,你能唱吗你?三宝打趣道。

我能,毛阿敏急切地说,我唱首英文歌给你们听,我的英文很好的。

毛阿敏站到过道里,清了清嗓子。她的神色在灰尘里渐渐清晰,她的身影在皱巴巴的衬衫里渐渐美丽,妖娆。她眼波流转,嘴唇翕动。她开始清唱。三宝开头还找着调子伴奏一下,后来索性停了。因为她唱得实在太好听了。

这是我第一次听见一个中国女子演唱惠特尼休斯顿那首《我永远爱你》。我不能想象,她居然把英文歌唱得这么洋洋洒洒,收放自如。这不是我印象中的她,这比我印象中那个民通歌手起码要高上三个层次。如果闭上眼睛,我会认为一个美国女歌手在性感十足地放声歌唱。

毛阿敏唱完了,我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怎么样?毛阿敏急不可耐。

臭,真臭,三宝说,一边说一边笑。

他的眼里,却充满了和我同样的赞赏和激动。

我浑身轻飘飘,沉浸在一种极乐的狂想中。在我周围,在我即将大展拳脚的这个圈子,有多少星光熠熠的天才,有多少万众欢呼的机会,等着我呢?

找我写歌的人越来越多。我录音的时候,他们就追到录音棚来。有一天走在路上,居然被一个歌手追上要电话,我还以为他要抢劫。经常有人请我吃饭,要我给他们的女友或小蜜写两首牛逼词,让她们火一把。我很好笑,光有好词能火吗?就算有好歌,也不一定啊。但我很得意,我的生活醉醺醺的,始终不能醒来。

三宝突然找到我,要填一首词:这个得快,越快越好。

谁唱?我说。

阿敏,三宝说,春节晚会。

中央台的……春节联欢晚会?我小心翼翼问。

对,三宝说。

牛逼,我忘情地赞叹着。

我正在张牙舞爪全力打拼,这个春节不能回家尽孝道,我本来很遗憾,但要是有一首殷切思乡,挂念父母的作品来问候家人,该是多么有意义,多么风光。

我连夜填出了《今天是个好日子》。

今天是一个好日子

你们在准备什么

是不是精心地收存

这一年的思念

……

三宝拿走了。我给家里打了个电话,让他们好好看晚会。

不会是有你的歌吧?父母很兴奋。

你们看了就知道了,我得意洋洋地说。

晚会开始了,我听到主持人报毛阿敏的名字。一个字幕出现在电视上。全中国上亿观众看到毛阿敏在我的名字上缓缓走出,一身亮蓝的旗袍,一片愈发成熟的绝代风华。

电话响了,家人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几天以后,家人只要一出门,就会感受着艳羡的目光,接受无数的祝贺。那个从北大退学的浪子,大家都以为他要垮掉,要沦落,却在万众瞩目之中,攀上了令人神往的顶峰。至少他们是这么认为的。

我非常快活。这是毛阿敏带给我的。这已经超出了虚荣的范畴,而是一种幸福,一种温馨。我对她心存感激,就像感激所有爱护我的才华,并让我放出光彩的人们一样。

很久以后,经历了很多以后,当我终于从沉醉中清醒,可以用我的能力来像毛阿敏当年一样,带给别人机会的时候,我再也没有吝啬过。我不想说帮过谁,也不想谁把我记在心里。只想说,我还会把这种温暖一直延续下去。

慢慢发觉,毛阿敏是个至情至性的女人。

她的专辑做完了,还需要人宣传,三宝推荐了我和刘畅,于是我们就有了经常去找她聊天的理由。

毛阿敏还是一如既往地单纯,坦诚。她很自恋,很脆弱,但并不絮叨。我们问什么,她就说什么,包括一些令我们吃惊的东西。

我告诉她,那些隐私和敏感之处,报刊是用不着的,她也很坦然:我相信你们,你们不会让我受到伤害,对吧?

我喜欢在她这座庞大的迷宫里转悠。我只在电影里见过这么富丽堂皇的公寓。墙上有很多名画,挂毯,风格有些杂乱,收藏的意味大过精心布局。还有很大的书柜,很多大部头一卷卷崭新地立在那里,显然很少被翻阅和整理。

你这儿……经常来朋友吗?我问。

毛阿敏淡淡地摇摇头,没有,我一天到晚在外面跑,顾不上这里。

你很孤单吗?我直截了当地说。

怎么说呢,毛阿敏笑了起来,你觉得呢?

不知道,我说。

OK,那你觉得,我怎么做,才能不孤单呢?毛阿敏突然有点激动起来。
你们能不能不这么酸啊,刘畅苦恼地说,打什么哑谜啊,切!

对了,毛阿敏突然想起了什么,我这回从香港带回好多新CD,想不想听听?

好,好,我们急忙说。

保姆一溜小跑奔过来,拿起CD,奔向一台巨大的组合音响。我认得那牌子,那些年最火的日本山水音响。

小姐,放不上啊,保姆满头大汗,支支吾吾说。

怎么会呢,毛阿敏去张罗了半天,还是不行。

我来看看,刘畅大咧咧地说,就没有我弄不响的家伙事儿……我????这是怎么了?

我奔过去,一看,CD唱机,卡座,以及那套光可鉴人的漂亮音响里可以打开的部分,全都长上了一层薄薄的霉。

多久没回来过了?我问。

很久啦,毛阿敏疲惫地笑着说,我都记不清啦。

我给她介绍了我能找到的所有媒体,让她很忙乎,刘畅也在电台猛推她的歌。《丢手绢》当仁不让,上了很多排行榜榜首。毛阿敏的新歌,能不上榜吗。我想。

毛阿敏很高兴,我们再去她那儿的时候,她送给我们一本她写的书,还找她演的电影《疯狂歌女》给我们看。我们都说喜欢那里面的插曲,尤其喜欢那种疯狂就疯狂到底的劲儿。她说她也喜欢,她甚至想那么去做,可惜世道不让。

刘畅提出,要跟她合影。我也想,但觉得我已经入行,不应该再当追星族,就没一起上去凑热闹。于是,刘畅偷拍了两张毛阿敏给我签名的照片。我对着镜头,做着年轻而得意的鬼脸;毛阿敏拢在黑白相间的大花毛衣里,垂着头,很认真地给我签名。她身后有漆黑光亮的钢琴,熠熠生辉的音响,以及深褐的木雕,壁挂,油画,在暗中发着幽雅的光。

回家路上,刘畅突然沉默不语。他很爱说话,很有幽默感,突然这么低落,我急忙问原因。

她是个寂寞的女人,刘畅说。

可不是吗,我说。

我的心里突然有所触动,我甚至想去做点什么。对于她这么一个美丽,善良,天才,性感的女人来说,应该得到更多的怜爱,更多的疼惜。如果我丰富的内心可以给她安慰,我应该毫不迟疑,向她倾诉,为她奉献。

但我什么也没有做。她是我事业中的女神。我需要跟她保持一种淡然的距离,我不想破坏我的梦想,而我也没有足够让她平静下来,感受幸福的能力。我知道,肯定有这样的人。

如果女人可以用质地来形容,那么,我眼中的毛阿敏,就是秋月下的粼粼湖水,清丽,凄冷,优美,波澜不兴。她的歌声,就是那种只属于梦境的云雾,云雾中氤氲孤寂的月光,月光下细细的,清凉的白色沙滩。

大约半年后,大地唱片承接了电视剧《书剑恩仇录》的音乐制作。刘畅是制作人。主题歌是张红光作曲,我作词的《红花红颜》。那首曲子红光写成了二重唱,一张一弛,优美而起伏。他出身音乐世家,他哥哥张千一就是著名的《青藏高原》的作曲。

这首歌最后定下来,由毛阿敏带着大地唱片的禹胧来唱。

那天,我早早去到录音棚,我要看到毛阿敏是如何进唱的。

你放心吧,有好戏看,嘿嘿,刘畅说。

什么好戏?

你会亲眼见识毛鸟唱得如何牛逼,刘畅踌躇满志。

我很奇怪,刘畅号称魔鬼制作人,一向万分挑剔,在棚里的口头禅是令人闻风丧胆的——细抠!更细!他刚给李玲玉录了一张专辑,录得李玲玉怨声载道,苦不堪言,他为什么会如此盛赞毛阿敏呢?

毛阿敏那天在团里有事,很晚才过来。刘畅还没说什么,她已经把谱子拿过去,开始读起来。

不到十分钟,毛阿敏说,可以了。

进去吧,刘畅一把掐灭了烟。

毛阿敏拿着谱子,走进了录音间。

接下来,最多半个小时,我张口结舌地看着毛阿敏精准漂亮,淋漓尽致地演绎了这首新歌。她对歌词和音乐的理解相当深刻,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我决不相信,那张谱子,她只读了十分钟。

毛阿敏一走,我就急不可耐问刘畅,你丫早给她看过谱子了吧?

得了吧,刘畅洋洋得意地说,绝对没看过。

不可能,我说,她比那帮唱民歌的识谱能力还强?

我操,毛主席保证,丫连一个音符都没看过,刘畅赌咒发誓。

我愣了一会儿,想起三宝对她的评价,心下惶惑。联想到我制作的歌手,不知道为什么一代代的音乐修养在下降,而不是上升。但我很快又明白过来,毛阿敏应该成为天后,不仅因为她的美丽,她的气质,她的音色,还因为她对音乐的热爱和天生的敏感。她只能属于音乐,而不是其他。

《丢手绢》获了很多奖,毛阿敏不仅继续担当大姐大,还变得很洋气,很现代。

但是现在看来,那张专辑严格地说,却并没有完美表现出毛阿敏的声音。

首先,歌曲选择太洋气。毛阿敏适合唱那种大线条的,激情四溢的,带点中国传统音乐风格的作品,这在她的成名作,以及为众多电视剧演唱的主题曲中都得到了证实。那是些曾经在卡拉OK点唱最多的作品。而现在这盘,让她变化太大,让观众们接受不了。

此外,好像整盘专辑的音调都定得有点高。这一点,在许多大陆歌手跟港台的初次合作中都有表现。比如谢津的《谢津》,那英的《为你朝思暮想》,以及毛阿敏这张专辑。

我经常想,大陆做音乐,比欧美,日本,港台落后得多,所以急于通过各种手段证明自己。有时候,一些潜意识里的东西也冒出来。比如,我们觉得自家歌手的嗓子肯定比港台好,就拼命把调子提高,吊在半空中咿咿呀呀。而我们对人家那种严格的运作,那种把唱片当作一种工业,而不是单纯的音乐试验的方式,却了解不深。我们一直没有严格的企划,没有现代意义上的包装,很多时候依然停留在作坊式的,甚至扒带式的阶段,对先进的手段不够重视,并时常用所谓的“中国特色”来为自己找借口。

但从另一个角度讲,这张专辑又是一个难得的尝试,一种突破。三宝把音乐制作得很优美,香港录音师把音乐混和得很精致。专辑发行也相当成功。当然,毛阿敏那时候红遍华人歌坛,不管什么唱片都会卖得很好,但我明白,这张专辑对她来说是个进步。至少,她有了第一批不是晚会歌曲的作品。

我继续安排了很多人去采访她。她越是炙手可热,越有满天绯闻丑闻不断,这是没办法的。她太实诚,又不具备那种扮猪吃老虎的本领,所以风风雨雨都只能自己承担。我们劝过她,但也明白不能多劝,她的生活毕竟只属于自己,我们只能站在水边,不管这水有多深,也不会跳下去游泳。我们只能扮演一个观望风景的友好游客。
在铺天盖地的宣传文章中,我最喜欢《大众歌坛》张立军的文章。他是一个优秀的记者,我在他找毛阿敏之前,跟他提了一些建议,他很机智地运用在采访中,出来的文字很熨贴,真实,直指内心。

我其实很想自己给毛阿敏写点什么。我想写她外表的美丽和内心的柔弱,想写她经历的那种磨难,想写她的单纯,她的才华,她的命运。她写书像模像样,演电影也能获得当年最佳票房,唱歌更是没得说,但是,作为一个歌坛大姐大,总在一种令人惋惜的动荡之中流浪,颠沛,这太令人不可思议了。

九五年,上海东方风云榜的颁奖晚会,是我被圈里更多人知道的契机。那次本来应该我和高晓松分获最佳作词作曲,却因为种种原因,未能如愿。

我拉着一个电台的小姑娘,在过道里低语。我喜欢她,她好像也很欣赏我。我甚至动过心思,如果上海成为文化中心,有北京这么多机会,我会毫不迟疑丢下手头的一切,去上海。

这次压台的是谁啊?我明知故问。

毛阿敏和刘欢啊,这你都不知道?

哦……我恍然大悟,原来是毛鸟啊,好久没见到她了。

啊?你叫她什么?

毛鸟!我得意洋洋,我们就这么叫!牛逼吧?

不远处一扇门被推开,我一愣,看见盛装的毛阿敏正急匆匆走过来。

喂,毛鸟!忙什么呢?我硬着头皮说。

毛阿敏一愣,看见我身边惊讶的小姑娘,顿时微笑着,拍拍我的肩膀。

你这个洛鸟!你们都不搭理毛鸟,可怜毛鸟还没准备好唱什么呢!

啊?我松了口气,要不要我去帮你教育教育混蛋?

不用啦,毛阿敏笑着说,你去还不把人给吓着?

行,我跟他们台长说说,扣他们这月奖金,妈的,太不长眼了!我口气愈发大起来。

好,我等着,毛阿敏转过身,浓墨重彩的倩影渐渐远去。

几个小时后,我狂灌几十扎啤酒,大闹和平宾馆,被北京上海广州演艺圈奉为“美谈”。

后来,我就再没见过毛阿敏。

我离开了分崩离析的大地,浪迹江湖,终日无所事事地写歌,醉酒,闹事,追悔。我是无根的浮萍,飘荡在现实的边缘,呵护着骨子里的清高,不能与大众亲密融合。这些都无所谓,我更需要的不是富贵,不是名利,而是让我安静的东西。我总是不能安宁,总有无穷无尽的欲望,在我达到某个目标之后跳出来,干扰我的生活,让我永无休止地忙碌,奔波下去。

我见到很多毛阿敏的传闻。她出场五分钟,带走十四万;她跟香港巨款傍上了;她瘫痪,再也站不起来了;她突然又好起来,带伤演唱《思念》……我早已习惯了媒体光怪陆离九天十地的想象力,更对狗仔队们无比惊艳的笔法叹为观止,但到了这份上,我也在沉默中感到愤懑。我想对那些炮制新闻的家伙说,给毛阿敏一个安静,行么?她已经很累了,你们知道么?

后来,我就不愤怒了。我明白,这世上之所以有那么多愤青,是因为有更多人把愤怒当跳板,跳入不可告人的云端。所以当我看到毛阿敏反反复复陷入偷税漏税的时候,我就跑出去大喝一气,狂笑,胡闹。这就是我们生存的人间,因为老实,所以要被欺负,因为单纯,所以要被蹂躏。

九八年,我跟上海声像合作,给王子鸣做专辑。王子鸣当时的经纪人阎卫东找到谷建芬老太太,写了一首歌。我开头对此事并不感冒,但见到谷老师万分认真,严谨的行事方法之后,不仅暗自赞叹。

谷老师正在筹备大型作品音乐会,我突然想起了毛阿敏,她曾是谷老师最得意的学生。

她会回来参加吗?我说。

谷老师一愣,过了一会儿,感慨地说,不一定能回来了。

为什么?

她太累了,她不会回来。谷老太太的语调很伤感。

您……想念她么?我小心翼翼地问。

谷老太太从她那台光可鉴人的电钢琴前停手,忧伤地看着我,什么也不说。

我继续陷入一种迷乱的境况。我要在唱片公司应付没完没了的工作,要没完没了地写,没完没了地录,我还要享乐,要花天酒地,要在没清醒前把自己挥霍到一个再也不能挥霍的地步。我没有时间想念毛阿敏,甚至不知道她在哪里。虽然,很多时候,一个电话就能帮我解决这个疑问。

不管她多么低迷,多么倒霉,她的传闻永远位居八卦前列。她被误诊,差点瘫痪。她坐着轮椅也要上场。这我相信是真的,她会这么做。她还给某些电视剧唱插曲,我想,如果我去写,可能会更适合一点,当然,也可能更差一点。她依然在工作,很勤奋,不想退出。她生孩子了,她很幸福,她终于求得了宁静,这一点对一个女人来说,是多么重要啊,并不一定要成为毛阿敏了才能体会。

我想,她背负那么多压力,终于能够找到归宿,也算善始善终。红颜多舛?,上天注定她要经历那么多。不管她现在唱得如何,也不管她是否还能更上一层楼,我都只把关于她的记忆,留在九年之前,留在我们认识的时候。她是我心目中的美神,是纯净,高雅的化身,我不想用任何点滴的庸俗去破坏它。

我突然想,哪一天,等我把心情安顿下来,会给毛阿敏一个电话,告诉她,这么多年,我都挂念着她。就像今夜,夜凉如水,我慢慢敲打着键盘,在一种宁静的氛围中写下这些文字。我想对她说,她给我初进音乐圈的浮躁带去了一种如水的宁静,她的明艳,优美,高雅,又给我带去了无数转瞬即逝的灵感。我希望她生活得安宁,安全,有许多美好的感动,许多宁静的幸福。我或许并不了解她,甚至她本人和我的想象判若两人,但我毫不在意。色即是空,我们不可能了解什么才是真实,我们不可能拥有完全真实的东西。

我一直在寻找优美,领悟灵性。我对美丽有一种天生的敏感,让我和世俗保持着一种尴尬的距离,让我永远是个边缘人,很难融入别人趋之若骛的东西。所以我才这么孤单,这么不满足,才这么害怕一旦失去名利,就没有人关注我的追逐,我的迷茫,我的孤寂。
我翻出那张黑色天鹅绒一般的《丢手绢》,在如水的深夜,静静聆听。我进入了一种梦境,是我重重叠叠的梦中,很清冷,很美好的一个。毛阿敏,你让我在尘世喧嚣之中想起你,让我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记下对你的思念,它们都很真实,一如你的真实,单纯。这个世界上,这一轮回,我需要你的歌声,而你把它给予了我,给予了更多的人。你不知道它们有怎样细腻温润的质地,你不知道你承载着我多么感性的岁月,你不知道你让我看到了平静自己的希望,所以,请你接受我这份清冷的,辽远的,发自内心的祝福。

2004-7-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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