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爸逝世后,我滞呆在祖屋慢慢地整理老父独居多年的遗物。其实,属于阿爸的物
品早已陪随在他身边化为尘土了。该说现在整理的,是我曾在此生活的遗迹。
云建议把祖屋卖掉,省却还得千里迢迢地费心思,料理水电地契等琐碎的细务。我
也打不定主意,是否要卖掉爸妈年青北来此落脚,胼手胼足以血汗挣来的遗产,以
及连根拔起我悼念及追溯父母亲的整座记忆根源。
自十八岁高中毕业,获得负笈新加坡深造的奖学金离乡以后的岁月。这个家,辗转
成了我在马来西亚的驿站。而今四十几岁了,对少年时期居住的房间,渗揉着似曾
相识的感觉,又仿若已成邈远的情景。
房内的书桌依然一尘不染,阿爸该还在前几天打扫过这房子。
唉!阿爸走得太突然。身体还好端端地硬朗得很,他走的前一晚是父亲节,我还特
地致电与他寒喧一番。料想不到隔天就接到婶婆电捎来的噩讯。也好,无病无痛安
羔地走,也少些折腾。只是身为独子,我竟然让他孤零零地咽下最后一口气。也幸
亏乡下治安还好,阿爸一向习惯敞开房内的窗门,住在隔邻的婶婆才会瞧见阿爸仰
躺在藤椅上气毙了。
阿爸的房在出殡后已空荡荡了。我不相信纸糊的床可以承负阿爸阿妈的身体,连他
与阿妈生前的大木床我也把它化为炬灰。身为一名电子工程师的高级讲师,我无法
启口道出我这莫明的担忧,甚至连云也认为我此举有点绝情绝义。
而阿爸,连我小学时代的课本、作业都还一箱一箱地为我保存。现在我责无旁贷,
留在木屋好好地整理属于我自己的东西。从六年前阿妈逝世,阿爸就一直维持着阿
妈把屋里打扫得一尘不染的习惯。我希望如果他们魂返时,可以欣慰我依然秉持着
他们的美德。
打开我的衣橱,除了一些年少时代陈旧的衬衫短裤,橱柜里尚有一袋袋镇上近几年
方营业的购物中心包装。这不可能是我遗放在家的东西,每次犹如过客地驻留,从
未仔细地瞧看屋内的每个角落。连搁置在阿爸灵柩前的遗照,还得婶婆提醒可拿下
阿爸悬挂在厅内与阿妈毗邻的遗照。我从未审察阿爸曾几何时到摄影馆拍了这帧大
头照。
掀开纸袋的封口瞧看,噫!是几件孩童的衣服。噢!阿爸阿妈原来把许多心结,都
搁置在这一袋袋的童装。我与云太令他俩失望了。
呓着泪水从堆叠在上层的袋子一直往下拆,来自胸口的疼痛益加压制着我呼吸的本
能。顺序地把这些稚龄孩童至婴儿穿戴的衣物,排列在水泥地上。阿爸阿妈生前的
心事一一掀露在这些男童的衣物里。
我与云一直不想有小孩,大家都忙、没有时间照料及生养孩子。而且现在流行顶客
族Double Income No Kids(DINKs)。阿妈生前就常唠唠叨叨,怎么结婚多年依然不生小
孩,弄得我与云一接她的电话就深感头痛。我们无法向她解释没有时间,生养小孩
是需要周详的计划。因为她只能理解结婚生子是人生必要的循例,也只晓以:“我
生养你,你生养下一代的道理”的大义 。
袋内收据的日期,列印阿爸阿妈自我婚后的失落。
最初的收据年份显示在我与云婚后不久,阿妈阿爸就相偕去购买这些婴儿衣物。阿
妈不懂骑摩多,出门必定阿爸载送。所以阿爸在她逝世后,惯例地逐年在我生日那
一天,选购他们盼得遥遥无期孙儿的衣物。这几年来,他们停止为我添购礼物,却
为我还没着落的孩子悄悄地准备了礼物。
那晚,从未向我们启口劝导该有小孩的阿爸,第一次,也是最后一句遗言地回问我
何时可以与他一起举祝父亲节。
我戏言道,哪天我发财后就会想添丁了。
对岸彼端电线传来阿爸唉气地道:“钱永远也赚不完,古人先说添丁才发财,意味
着孩子就是最大的财富。”
阿妈的墓碑上已以红漆刻雕上两名孙儿的名字。六年了,我每逢清明扫墓时,从未
细读阿爸黝黑肌肤下的感情。也没有感觉到阿爸在重漆墓碑字迹的的喟叹:“这一
小罐红漆沿用了几年了。”
阿爸在阿妈生前从未提起郑家人丁太单薄这话题,而我也知道阿妈有肾病,怀孕生子
都很危险。阿妈生前常自艾自怨只生养我一个小孩。她一直希望我与云至少得生两
名小孩,郑家的后代才不至于再一代单传。然而,我与云结婚十年,却未曾思虑过
“不孝有三,无后为过”传统儒家观念的窠臼。
小时,朗朗诵读“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这张贴在村内礼堂的扁
阁。阿爸会欣然地道:这句话富含人情义理。遗憾地,我早已把它遗忘在钢骨水泥
穿梭中的步伐。也许当有一天,我与云停止了忙碌的脚步,寂静的空间将回汤着我
们空荡的心灵。
。。。。。。。。。。我无法,也鼓不起勇气再清理祖屋的一切,因为我瞄见床底
下还有一箱箱新颖的孩童玩具。。。。
“铃铃。。。。”电话的声响,我知道云抵返家门致电给我。 云,应该再折返来看
看爸妈默默留给我们的礼物。
www.fierysno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