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个星期,我的导师通知我说:“你的学位论文已经正式通过了,祝贺你!”他用非常强调的语气对我说:“有了多伦多大学的这个学位,今后你可以做你想做的任何事!”配合导师的赠言,我立刻做出了一副欣喜若狂的样子来。导师接着又问,你对这一年的感受如何?我继续欣喜若狂地说, great(好极了)!
虽然我并不像导师那样对前途充满信心,但我想我至少应该高兴高兴,尤其是在经历了那么多困难以后。以我个人的感受,在整个学习的过程中,几乎没有人(包括教授、洋人同学和中国同学)能够替你分担,因为看起来所有人都无暇他顾。在独自摸索和独自面对的最初一年里,如果遇上一个能够体谅你的人,那已经是一种很大的幸运。也是在这一年里,我开始学会不对人抱怨也不向人倾诉(因为实际上没有人愿意听),并学会在任何情景下都对人说“ great”。
我最困难的时候是在今年春节。当别人都忙着“每逢佳节倍思亲”的时候,我的痛苦是担心完不成家庭作业。虽然一个学期只有 3门课,但每周通常需要看完3到 4本书并写出相应的书评,有的书甚至厚达 500多页。我和洋人同学不同,我几乎没有“草草翻书”的可能,因为我既没有相关的知识积累,而且对英文也很不敏感。如果不是呕心沥血地一个字一个字地读,我很容易就会找不着北,书评自然无从写起。所以每到周一上午去上课的时候,我的两只眼睛看上去就血淋淋的(眼膜出血),如果有人问我怎么了,我就说,那些书伤了我。
大年初一的那个早上,我睁开眼的时候发现整个房间都晃动起来,像小说上常说的那种天旋地转。我有些高兴地想,大概是地震了,地震就不用上课了。但不是地震,是头晕。其实之前的一个下午我就有类似的体验了,当时我还认真地站在大街上晃着头左看右看,以为脑袋四周飞满了金色的小虫子,当然后来我知道那叫“眼冒金星”。可我还是习惯性地想往图书馆跑,于是弯下腰穿鞋,但是怎么穿也穿不上,我的脚肿了。
我惟一可以告诉的人就是丈夫,因为你甚至不能对你的母亲说你快撑不住了。丈夫一向是“主战派”,因为每次他总让我坚持坚持再坚持。但这次他却说:“回家吧,这书咱不念了。”但最后我们还是决定再试一个星期,毕竟回头路也不是那么好走的。记忆中,大年初一那天几乎是我惟一没有看书的一天。那个下午我一直躺在床上,看着外面依旧清蓝的冬日的天空。尽管我很明白困难就像冬天的坏天气一样常见,但我还是希望坏天气至少能和好天气那样穿插进行,别那么一眼望不到头的。
第二天我如同脚下踩云似地去上课,正赶上那个一向严厉的女教授问大家有没有看书。我的同学其实也没有看,但他们都讲出了一堆复杂的理由。我想我的英语大概还没有好到足以撒谎的水平,所以当教授最后问到我时,我只说:“没看,但是……”女教授非常生气地打断了我,她说:“如果你不愿意看书,你也不用来上课了。”之后的 3小时,教授始终没有再搭理我。她和每个人说话,但却连一眼都不看我。其实那堂课我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我一直努力在脸上挤出一点轻松的表情来,并努力想一些可以让眼泪不掉下来的理由。事实上,这个教授后来也时常使我有很挫败的感觉,因为我总觉得她看着我就像在看一堆垃圾。说起来自己也不相信,每次上这门课的前一天晚上我就会做恶梦,而我也的确在课上表现出了极大的心理障碍,例如平常少见的错误、口音以及愚蠢全都铺天盖地地跑出来了。
我至今也很难用“歧视”来定义我在这门课上的遭遇,毕竟我自己的表现也并不出色。但好在还有另一类教授,他们给了我比知识更有价值的东西。有一次,我的教授盖文有一次,我的教授盖文──一个慈祥的英格兰老头给了我的论文一个A并写了很长的评语。他说:“祝贺你写了一篇很有见地的文章!当然我也注意到了你的语法错误,但我更注重你的思想,毕竟英语不是你的母语,而你的思想比你的英语更优秀。”我想这是另一种让我落泪的理由,而这种理由使我终于能够完成学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