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第60军反应非常机敏，没有等到第50师接防而是等来了身后龙港被占的情况，于是立刻撤退，动作极其迅速，根本没有再上报请示啥的。这一变化立刻被日军前线捕捉到——“富水对岸的敌监视哨已开始向后急退”，而且“辛谭铺以东的汽车路数十处被炸坏。”这说明第60军早有准备，已在公路上埋好了炸药，单等撤退破坏公路迟缓追兵。

第60军既不上报也不等待援军而是擅自撤退，也是出于无奈——“擅自撤退”是能随便玩儿的吗？主观上第60军在台儿庄吃了李长官的闷亏，心理上不得不防再让人家给当了炮灰，客观上，这次作战指挥体系极其混乱。

时任第60军第184师第543旅第1088团第2营副营长王光纶回忆，“这次作战指挥系统不够协调，致使每个作战方面，形成各自为战。如第184师初到阳新排市时，先是归瑞昌、阳新方面的第2兵团总司令张发奎指挥，但到了与日军接触战斗时，又常受武汉卫戍总司令陈诚的直接指挥。因此，日军第9师团大部由瑞昌向阳新排市进攻时，第2兵团张发奎所指挥的部队，始终没有与第184师互相支援过，故该师当时的作战形成了一种‘独立’的局势。”

张发奎这个兵团司令在两个月前已经让人家给撤了一回了，现在这个兵团司令当也不是、不当也不是，情况十份尴尬，委员长、陈诚的指挥根本不顾及第2兵团的指挥体系，现在张发奎向上请示人家不听，向下指挥人家还是不听，根本谈不到“与第184师互相支援过”，而这种“‘独立’的局势”不能不让第60军心存疑惑。

第60军的这次擅自撤退动作迅速并且早有准备，“辛谭铺以东的汽车路数十处被炸坏”，再有就是跑得太远，一口气就跑了100里地到了通山。这也是接受徐州会战的教训，那时李长官让老老实实的第60军断后、打游击，差一点就出不来了，这次干脆跑得快一点，谁愿意断后就断后去好了。

第60军撤守排市、星潭村，第50师、第92师在龙港也是一路溃败，阳新防线彻底崩溃，第60军应当负一定责任，虽然有各种各样的诱因，但是打死不动才是纪律。

现在江汉平原的防线只剩下幕阜山脉北侧边缘的几十里丘陵地带，而国军在此几乎毫无准备，造成这种极其被动险恶情况的根本原因就是陈诚。

8月5日第9战区拟定《第九战区武汉会战作战计划》，其中想定第1兵团负责南浔路作战、第2兵团负责瑞昌西部作战，根本没有想到日军在瑞武路发动进攻。而当第11师在瑞武路接敌之后，大委员长很清楚“小委员长”陈诚百谋百疏，于是指定薛岳第1兵团负责在小坳阻击日军第27师团。

小坳战事正酣，日军第106师团突然钻隙至万家岭，薛岳于是调集部队围歼第106师团，而对瑞武路日军第27师团采取守势。第27师团留置佐枝支队向东攻击援助铃木支队解围第106师团，而师团主力西去，成功夺占龙港，从而造成阳新防线崩溃。

作为战区司令长官，陈诚没有协调第1、2兵团的作战，使之成为割裂的两个战场，这样才造成整个战区作战完全被动，而日军第27师团出现于瑞武路时，又未能盯住不放，以至于第27师团迂回成功，可见陈诚军事素养极其缺乏。就在7日夜龙港被夺占、第60军弃守排市、星潭村、阳新防线崩溃之时，10月8日陈诚还兴高采烈地给委员长发报报告本战区战绩，“即到。汉口委座：鸿密。06.10令一元电奉悉。本战区敌军之死伤数，根据俘获文件、俘敌口供及各部队之报告推算如下：（一）敌第101师团……（二）敌第106师团……（三）第9师团……（四）波田支队……（五）山下兵团……综计以上共有59000人，连同陆战队及新增部队敌之死伤，除伪军外总数约在6万人以上。”

陈长官的“推算”战绩思路是日军死伤人数为原人数的半数，也就是除以二，如果该部队参战时间较长或者打的仗比较硬的话，例如那个波田支队啥的，死伤人数无论如何得算到三分之二。按照陈诚这样分析的话，委员长也会觉得第9战区的战绩不是太差。不过要指出的是，陈长官所称的“山下兵团”是指第27师团，在7月15日以前为支那驻屯兵团，兵团长为山下奉文，7月15日改编为第27师团，师团长本间雅晴，陈长官上了“俘虏”的当了。

这封电报秉承了陈长官一贯的干净利索作风，汇报完战绩之后立刻结束，“谨闻。陈诚。齐巳。谍。印。”至于阳新防线的崩溃，陈长官还没掌握呢。

不过你不说人家委员长也能知道，估计委员长一把就把这张电报扔到参谋的脸上了。那边还等着万家岭那锅夹生饭来庆祝双十节呢，这边锅底儿就让日军给捅漏了！

委员长思来想去只有关麟征了，再指望那个陈诚双十节肯定就过不成了。委员长一拍桌子把侍从室第一处主任林蔚喊来，指着桌上的电话让他联系关麟征，让第52军在金牛一带阻击日军。

关麟征时为第32军团军团长，下辖第52军、第92军。瑞昌西部大战，第92军两个师、第52军第2师损失都很惨重，第25师也好不到哪里去，此时正在向后转移准备休整。委员长也不是不知道这个情况，可是现在的情况是顾不得这个情况了。委员长在桌子前面转来转去，盯着林蔚打电话，林蔚也只好打吧。

联系到了，林蔚捧着听筒压低嗓子问，“委员长要我问你，队伍还能在金牛以北打一仗吗？”

关麟征当即一愣，“你是什么意思呢？”队伍的情况林蔚不可能不知道，可是还要求继续打，实在是太过分了。

林蔚听到关麟征反问回来也觉得为难，不过还得硬着头皮做关麟征的工作，“前方撤快了一点，武汉还有许多重要物资没有撤出，委座希望你在金牛以北停下来，再打一仗，掩护重要物资撤退。”

武汉撤退虽然一直在进行，不过咱们统帅委员长的决心一直在变化，一会儿要坚守、一会儿要撤退，一会儿秘密和谈，一会儿高调抗日，而现在委员长的想法是在武汉庆祝双十节，这些事情关麟征哪里会清楚？关麟征不是畏战之人，实在是部队损失太大，直肠子脾气，听到武汉撤退如此拖沓，不禁心头火起，“我们在瑞昌打了一个月硬仗，伤亡如此之大，又没新兵补充。如果要我再打，只有打干部、打骡马了。后勤部门真是扯淡。”

关麟征的话说到这个份上，林蔚就没法再往下说了，只好捏着电话等着委员长的示意。

关麟征这么大声一嚷嚷，蒋委员长听的很清楚。第52军能征善战，实在是数一数二的部队，就这样消耗光了也舍不得，况且就关麟征那个脾气，硬压是压不下去的，这个人脾气上来了谁的帐也不买。

关麟征黄埔1期出身，根红苗正不过有些另类，不会拉帮结派。黄埔一毕业分配到何应钦军校教导第1团第2营5连2排任少尉排长，这算是何应钦系统。可是等到1927年蒋介石下野，何应钦立即将总司令部直属补充团撤消，干部几乎全部遣散、士兵拨归各师，只剩下关麟征一个光杆团长，关麟征这个憋气啊。1928年蒋介石复职之后，这才实任警卫第2团团长。

1927年国民政府收编闽军第17军，7月缩编为第11师，原军长曹万顺担任师长。蒋介石命令北伐军总司令部的两个警卫团改编为第31旅隶属第11师，第21师师长陈诚任第11师副师长，很明显要取而代之，这个不说大家也都知道，包括那位师长大人自己也很清楚，可是偏偏关麟征糊涂。

很快时任第31旅参谋长的罗卓英找几个团长谈话，准备“倒曹”，真实目的不言自明，因为陈诚和罗卓英的关系尽人皆知，在保定军校时，二人既是“同桌的你”又是“上下铺的兄弟”，罗卓英“倒曹”就是为了让陈诚上位。

可是关麟征不开眼，当即发言，“陈矮子也不是个东西，要倒连陈矮子一齐倒。”这就南辕北辙了，算是彻底得罪了陈诚。果不其然陈诚上任第11师师长之后很快就报请关麟征任新编第5师副师长，撵出“土木系”。

新编第5师是由第19军改编而来，军长李纪才清朝就当了兵，第19军地方色彩很浓厚，老军人把持各处，关麟征时年二十多岁任副师长，等于给新编第5师送去了一个仇人。关麟征实在是待不下去，只好跑回来，校长给了个教导师第2团团长。

校长蒋介石很清楚这个学生的脾气，同时也舍不得就这样把第52军打光，可是为今之计也别无他法，林蔚捂着话筒就看着委员长转圈儿。好在军事委员会委员长也不是吃白饭的，围着桌子转了两个圈儿还是想出了个不是办法的办法，让林蔚告诉关麟征，“就这样办吧，第52军继续开往湘北，你和军团部就地停下待命。”

很快就纠集到了部队，甘丽初第6军、第94军第185师、第5军榴弹重炮一部，还有一部分游击队，让关麟征指挥这些部队顶一个星期。

第94军第185师刚刚由武汉警备旅改编而来，第6军也是刚刚扩编成的，能打的部队只有第6军第193师，其他的都算是新兵，自己的第52军都顶不住，这如何打？

关麟征很清楚敌我情况，也明白现在战斗的意义，也就是争取一个星期的时间而已，于是命令第6军军长甘丽初布置第193师于黄石，死守一个星期。其他部队由金牛向东推进20多里进入山地，分散兵力广占山头，准备用空间换取一个星期的时间。

第6军军长甘丽初不敢答应，来的时候校长交代在金牛顶住日军一个星期，可是现在老关同学不顾金牛反倒分散兵力？这打输了算你的还是算俺的？甘丽初也是黄埔1期的，广西容县人，这也是校长刻意培养的原因所在，旨在分化桂系。甘丽初也对得起校长的栽培，1950年任“反共救国军”第10军军长，在广西大瑶山阵亡。

关麟征一看甘丽初这个犹豫干脆让他拿笔记下来，这一仗俺来负责。关麟征交代，老兵带新兵编成战斗小组，在山头上看见日军就开枪，引诱日军展开部队攻击。等到日军爬到山腰就撤，如此让日军一个一个山头去耗费时间展开攻击。

除了关麟征在金牛前线顶住波田支队，可是咸宁方向的日军第9师团怎么办？陈诚把正在赶往信阳的罗卓英喊了回来指挥战斗。其时柳林车站被日军袭占，信阳胡宗南部陷入包围。军事委员会紧急组建第5兵团，由罗卓英率领北上解围。罗卓英刚到柳林前线，没想到江南阳新防线崩溃，这下子陈诚顾不得面子了，别人都说自己不会打仗、这次就算他们说对一次，于是死乞白赖、急三火四把罗卓英喊回来统一指挥金牛一带的作战。

这个事情陈诚处理得很坏。武汉会战刚开始时马当失守，陈诚赶紧调序属第3战区的罗卓英第19集团军赴援彭泽、湖口。湖口打成僵局之后，陈诚又将武汉卫戍总司令让给罗卓英，自己专任第9战区司令长官，这等于是两边都要占着。其实陈诚应该掂量掂量自己的那点儿能耐，干脆让罗卓英任第9战区副司令长官，统一指挥第1、2兵团作战，罗卓英手里再捏着一个第19集团军，形势肯定比现在要好，最起码罗卓英不会忽视瑞武路。

陈诚争权，安排罗卓英任武汉卫戍区司令，等于让他坐了两月的板凳，现在江北危急、罗卓英统军北上，刚刚抵达前线就被喊了回来，陈诚如此弄权简直是视军国大事为儿戏，实在该杀。

罗卓英不断调集部队进行反击，第14军及其他各部轮番上阵，第9师团没有办法只好组织兵力进行抵抗，而波田支队在关麟征“太极拳”的吓唬下，步步小心，10月20日才占领金牛。此前一天高品支队占领黄石港，江汉平原的大门打开了，武汉就在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