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讀}【文言文】中的「戰爭與和平」

吳崑玉：文言文裡的戰爭、和平、與國家治理
《上報》吳崑玉{前親民黨文宣部副主任、專欄作家} 2023年12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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領導者若不能廣開大門，用人唯才，逐客以資敵，又怎能「求國無危」呢？（本報資料照片）

總統大選在即，而三位候選人均身陷私人財產爭議，「罵人是賴皮，自己炒地皮，一坪租三千，專剝學生皮。」令總統大選看起來像是在選市議員，各方政見訴求不脫居住正義、社會福利，或這裡做個工業區，那邊弄點高科技，不出縣市長格局。既然藍白陣營酷愛炒作文言文、訴求戰爭與和平，那今天就來聊聊文言文中的戰爭與和平，延伸到國家治理與政治領導。

一、六國論──蘇洵

「六國破滅，非兵不利，戰不善，弊在賂秦。賂秦而力虧，破滅之道也。」

「秦之所大欲，諸侯之所大患，固不在戰矣。…今日割五城，明日割十城，然後得一夕安寢。起視四境，而秦兵又至矣。」

「然則諸侯之地有限，暴秦之欲無厭，奉之彌繁，侵之愈急，故不戰而強弱勝負已判矣。至於顛覆，理固宜然。古人云：『以地事秦，猶抱薪救火，薪不盡，火不滅。』此言得之。」

戰國時的形勢，很似今日東亞的局勢。本來的權力平衡，被西邊的強權戰狼打破。秦的侵略野心從未減弱，靠的無非是利劍與黃金，胡蘿蔔和棒子。先用戰爭威脅或強奪，訴求「戰爭與和平的選擇」，對方厭戰就逼他割地賠款。若是不低頭就說你挑釁，找理由開打，打不動對方就用賄賂挑動內部政爭。抗秦第一線趙國，五戰中兩敗三勝，但李牧、廉頗等大將卻被讒言所害。名為監督，實則鬥爭，最後被逼去職流亡，換上紙上談兵的趙括，長平一戰，被白起坑殺趙卒40萬。這番套路，聽起來是不是很熟悉？其實陜西人習大大比你更熟，他出身秦地，信奉毛澤東與秦始皇，這些套路用起來簡直是基因本能。

所以蘇洵嘆道:「嗚呼！以賂秦之地，封天下之殖迹灰允虑刂�心，禮天下之奇才；併力西向，則吾恐秦人食之不得下咽也。悲夫！有如此之勢，而為秦人積威之所劫，日削月割，以趨於亡，為國者無使為積威之所劫哉！」六國聯合起來，其勢足以抗秦，卻恐懼秦之威懾，想以賄賂秦國以求得一夕之安枕，該開打時不開打，整天想要談和跪，結果「日削月割，以趨於亡」，為什麼不將這些割地拿來養賢士良將呢？六國之亡，怪誰？怪自己懦弱又犯豬頭啊!怪誰？

同樣的感嘆也出現在杜牧的「阿房宮賦」之中。「嗚呼！滅六國者，六國也，非秦也。族秦者，秦也，非天下也。嗟夫！使六國各愛其人，則足以拒秦。使秦復愛六國之人，則遞三世可至萬世而為君，誰得而族滅也。秦人不暇自哀，而後人哀之。後人哀之，而不鑑之，亦使後人而復哀後人也。」聽到沒有？「哀之而不鑑之」才是關鍵，讀古書歷史，要的是吸取智慧並引以為「鑑」，而不是死背標點符號，或用以為道德教育。

二、諫逐客書──李斯

有天，秦國王公大臣抓了個外國間諜，便展開了族群鬥爭，發洩老秦人被外來客壓抑的不滿，建議秦王驅逐外來賢才賓客。也在被逐之列的楚國人李斯，便上書秦王，切切以為不可。

李斯說：「昔繆公求士，西取由余於戎，東得百里奚於宛，迎蹇叔於宋，來丕豹、公孫支於晉。此五子者，不產於秦，而繆公用之，并國二十，遂霸西戎。」接著還寫到孝公用商鞅變法，張儀連橫破了六國合縱抗秦，昭王得范睢，清掉華陽太后楚國勢力，強化公室。這些客卿皆無負於秦，且有功於秦，你要把他們都清掉嗎？

接著李斯說：「今陛下致昆山之玉，有隨和之寶，垂明月之珠，服太阿之劍，乘纖離之馬，建翠鳳之旗，樹靈鼉之鼓。此數寶者，秦不生一焉，而陛下說之，何也？」「快意當前，適觀而已矣。」「今取人則不然。不問可否，不論曲直，非秦者去，為客者逐。然則是所重者在乎色樂珠玉，而所輕者在乎人民也。此非所以跨海內制諸侯之術也。」

最後結論道：「臣聞地廣者粟多，國大者人眾，兵彊則士勇。是以太山不讓土壤，故能成其大；河海不擇細流，故能就其深；王者不卻眾庶，故能明其德。」「夫物不產於秦，可寶者多；士不產於秦，而願忠者眾。今逐客以資敵國，損民以益讎，內自虛而外樹怨於諸侯，求國無危，不可得也。」最後秦王聽進去了，取消了逐客令。

「猝然臨之而不驚，無故加之而不怒」，全力向目標前進，這才是個大格局領導者所需的「心理素質」。（美聯社）

宗室、親族、地域、黨派，是人性本能使然，而於中國文化傳統中特別嚴重，台灣也未能倖免。不論是外省掛的失落感，還是本省掛的派系生態，或是黨外無黨，黨內有派的惡鬥對立，再或是訴求「垃圾不分藍綠」，自己土地卻挖出來成堆建築垃圾的垃圾，選舉時強調「自己人」，選上後「用人唯親」，是台灣民主政治始終甩不開的毒瘤。領導者若不能廣開大門，用人唯才，逐客以資敵，又怎能「求國無危」呢？各黨各派各總統候選人，打了大半年，現在全都打回本盤原形，請問，你們為什麼擴張不出去呢？

三、諫太宗十思疏──魏徵

「凡百元首，承天景命，莫不殷憂而道著，功成而德衰，有善始者實繁，能克終者蓋寡。豈其取之易而守之難乎？昔取之而有餘，今守之而不足，何也？夫在殷憂，必竭找源�下；既得志，則縱情以傲物。竭眨瑒t胡越為一體；傲物，則骨肉為行路。雖董之以嚴刑，震之以威怒，終苟免而不懷仁，貌恭而不心服。怨不在大，可畏惟人，載舟覆舟，所宜深慎，奔車朽索，其可忽乎！」

這是所有執政者與執政團隊的毛病，因為一得到權力，就想橫柴入灶，鋼筆自己用。官僚系統老想著便宜行事，每天罰人民錢就能了事，結果總是造成無數民怨。今天行人最大，明天計程車違規記點，後天快速道路速限變變變，還帶科技執法，結果所有民怨都在選舉時合成一塊，同步反撲。國家還沒變得更好，政權卻已搖搖欲墜。執政團隊是要去解決問題，不是去製造麻煩的，柯Ｐ八年發包不出去捷弑杯h線與東環線，蔣萬安和李四川一年就搞定了。請問，這該怪誰呢？

四、留侯論──蘇軾

講來講去，最終還是要看領導人的「心理素質」。「古之所謂豪傑之士者，必有過人之節。人情有所不能忍者，匹夫見辱，拔劍而起，挺身而鬥，此不足為勇也。天下有大勇者，猝然臨之而不驚，無故加之而不怒，此其所挾持者甚大，而其志甚遠也。」這是因為此人有大志大勇，有中心思想，知道他要幹什麼大事？因此不受小枝小節影響，「猝然臨之而不驚，無故加之而不怒」，全力向目標前進，這才是個大格局領導者所需的「心理素質」。

但在現實選戰中，面對對手攻擊，死纏爛打，冷飯也是飯的炒成鼎泰豐，不驚不怒不反應，卻不是個好戰術。但反應可以有很多種，也不見得要自己出手，攻擊或逆襲也可以是更好的防禦。關鍵在於，領導者要知道自己的任務是什麼？目標是什麼？不是只在意自己的選票高低，講選民愛聽的話。而是坦然告知大眾必須面對的問題，以及我們的解方。領導者不能只做自己愛做的事，而是去做環境需要他去做的事。領導者不是吉祥物，而是麻煩解決者(Trouble Shooter)。不要老告訴我們「一切合法」，這世界「合法而不合理」的事情可多著了。當你們高喊「居住正義」，自己就必須面對炒地皮與漲房租的質疑，因為炒地皮正是高房價的元凶，而高房租則讓買不起房子的人成天被吸血，吸到無路可逃，無力反抗。

所以，不論那個黨的候選人，不要怨恨對手攻擊，從最後一篇文言文開始往前讀一遍，你的心理素質，能夠「猝然臨之而不驚，無故加之而不怒」，平心靜氣搞清楚狀況，「智者之慮，必雜於利害」，「合於利則動，不合於利則止」嗎？進而想想，自己怎麼組織眾人，朝向目標前進？能夠「竭眨瑒t胡越為一體」？還是「傲物，則骨肉為行路」？人家來幫你，還要給人戳一下呢？再往前，你的組織裡，是否有「不問可否，不論曲直，非秦者去，為客者逐」的毛病呢？或者關起大門，開起小灶，犯了地域主義的老毛病，把各方人才摒於門外呢？

是誰把真正派軍機繞台恐嚇跪降的敵人，當成了自己的盟友呢？圖為我國F16戰機（下）伴飛監控中國轟6機（上）。（國防部提供）

最後，對於和戰之計，是否一樣犯了只見眼前小利，私心自保，不分敵我，只求「一夕安寢」，寧可跪求和平，賄賂敵人、滿足貪欲，卻養肥了貪得無厭的敵人呢？甚至搞不清楚「敵我矛盾」和「內部矛盾」的區別，把同一個島上的政治競爭者，當成必除之而後快的敵人，卻把真正派軍機繞台恐嚇跪降的敵人，當成了自己的盟友呢？

不止是政治領導者，這四篇文言文，也很值得選民們細讀深思。終究，在民主自由的體制下，我們才是真正的主人，我們在決定國家的經理人，我們才是最需要養成心理素質、用人唯才、定和戰之計的領導人，不是嗎？

※作者為前親民黨文宣部副主任、專欄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