拋開詞藻之爭，探求問題實質 ――再論台灣問題 BY 吾　丁

幾年前，我曾經寫過一篇關於台灣問題的文章，對“自古以來”，“台灣問題的真正原因”，“台海戰事的可能性”等提出了拙見，也引起了讀者的強烈反響。最近，台灣問題又一次浮出水面，讓人感到關於台灣，仍然有一些問題有待澄清。本文的目的在於，拋開詞藻的爭論，從問題的實質對台灣問題作一番考察。當然，每個人的觀察角度不同，價值取向有異，所持觀點以及得出的結論或許大異其趣。所幸我們身處言論自由之地，各種觀點可以暢所欲言，相信真理和真相也會在不同觀點的爭論中愈辯愈明。

１　背景考察――中國人荒謬在哪裡？

中國人荒謬嗎？我們來回憶一下50年來自己的歷史，或許會得到某種啟示。站在世紀和千年的轉折點上，回頭看一看我們５０年來的足跡，荒謬的景象比比皆是，讓人觸目驚心。擇其大端，已經讓人嘆息不已。例如：以對執政黨的忠誠與否作為對人的價值評斷的最高標準，使得人的真正價值面目全非；黨代替了國家，黨的利益超越國家利益和國民的利益；如果沒有了共產黨，中國就沒有出路；諸如此類荒謬的理論，許多人認為是真理；我們曾經有過這樣的經歷：上自著名的科學家，下至普通的市民，都相信水稻畝產可以達到3０萬斤；而且同時相信，今年的鋼鐵產量是７００萬噸，兩年以後就可以提高到１4００萬噸，進而可以５年超英，１０年趕美；當神話破滅，幾千萬人被活活餓死之後，大家又堅信在中國曾經有過連續三年的“自然災害”；我們曾經在“知識越多越反動”的教導下去接受教育，我們的價值觀曾經是“寧要社會主義的草，不要資本主義的苗”；我們親眼看到一個接一個的反黨集團在偉大的黨內部層出不窮，而每一次要求這樣的黨下台自律的行動都會被當作十惡不赦的罪行遭到無情的鎮壓；久而久之，我們對於執政黨和政府的評價也形成了一個奇怪的標準：黨帶領全國人民走向深淵是正常的（比如全國範圍的大饑荒，以及動用軍隊來鎮壓學生的民主運動等等），如果政府作了一些正常的政府應該做的份內之事（最明顯的例子就是所謂的改革開放，其實質是讓國民吃上飯），它就要求大家對他歌功頌德，而某些知識分子則變成專門唱這種讚美詩的優秀歌手。 由於長期的荒謬教育與宣傳，中國人的價值判斷標準已經嚴重地偏離了人類的普遍價值。比如對愛國主義的狂熱推崇，對領土主權的病態般的偏執，以及對發達國家（以美國為代表）的既依賴又仇恨的矛盾心理，和對第三世界落後國家的廉價的親熱與同情。在這種心理背景下考察我們對台灣問題思考的癥結，就有了一個比較明確的認識。簡單地說，我們需要思考的是，對於台灣問題，我們的認識是否荒謬？一個正常的人的價值判斷，總是具有連續性的和一貫性的，不可能在某一個問題上十分理性而在另外的問題上變得瘋狂。反之亦然。

２　台灣問題――歷史性與多重性

中國人對於台灣的歷史認識，表現在最為人們津津樂道的“自古以來”。不錯，台灣在《漢書》，《隋書》，《元史》中都有記載，但是，對於領土來說，史書的記載不是確定它的歸屬的前提條件。道理很明顯，如果史書中有記載的領土都屬於本國的話，全世界將立即陷入一場永無休止的領土再劃分之戰，因為各國的歷史書中很可能都對別國的領土有所記載。領土的歸屬，必須以國家對它有正式的地方政府的認知從而進行有效管轄開始。台灣作為正式的中原帝國的地方政府，始於１８８７年清朝光緒年間，首任巡撫是劉銘傳。所以，所謂的自古以來，到今天充其量只不過１１３年的歷史而已，而且，不可忽略的是，僅僅8年以後的１８９５年，根據《馬關條約》，台灣就割讓給日本，整整５０年後的１９４５年，中國政府才再次對台灣擁有主權。換句話說，中國對台灣的有效統治，只不過區區５7年而已。（１６６１年鄭成功所建立的政權，只不過是鄭氏反清復明的基地，當時明朝已經滅亡，可知鄭氏政權並不代表中央王朝的統治，反而可以證明台灣與中央王朝的分庭抗禮）。而當時的中國政府，就是至今仍然作為台灣重要政治力量的國民黨人的政府。共產黨的中華人民共和國是１９４９年建立的，它的統治範圍，限於台灣以外的地方，其有效統治一天也沒有到達過台灣。所以說，台灣自古以來就是中國的領土是很牽強的；而中華人民共和國是代表包括台灣在內的中國唯一的合法政府之說則純粹是荒天下之大謬。“同文同種”是台灣問題的另一個說辭，它同樣站不住腳。因為如果以此為根據的話，美國將第一個四分五裂，因為幾乎全世界任何一個國家，都可以在美國找到與自己同文同種的社群；而加拿大則主要分割給英，法；可憐的澳大利亞和新西蘭則要成為英國的當然領土，因為他們同樣講英文，同樣是莎士比亞的後代。 如果把話題稍微擴大一些的話，漢武帝在公元前１０８年就在朝鮮半島上設立了樂浪等四郡，朝鮮半島有４００多年直屬中國的中央政府管轄。蒙古是當然的中國領土，這一點無需證明。這些領土，要不要以“自古以來”為理由收歸中國呢？ 國家的領土與疆域，會隨着朝代的不同而變遷，這是個不可否認的歷史事實。拿中國來看，自秦統一以降，隨着改朝換代，民族融合與遷徙，疆域一直在不斷地發生變化，沒有一個固定不變的版圖。岳飛誓死抗擊“外敵”，而那些當年的“外敵”最終也成為“中華民族”的組成部分；宋朝的版圖與元朝的版圖之差，又何止區區3.3萬平方公里！所以，說台灣是中國的固有領土，其依據是哪個朝代的疆域版圖範圍？如上所述，歷代的中原政府都不曾正式對台灣施行過管轄，把台灣歸入版圖實在是缺乏歷史依據。何況，上述的在歷史上曾經確確實實屬於中原王朝的領土，是不是都要收回呢？ 台灣問題的多重性，是最為大陸的中國人所忽略和難以理解的。那就是，當大陸人把台灣問題定位為共產黨與國民黨內戰的延續時，台灣人的思考卻是：台灣為什麼成了國民黨的管轄範圍？換句話說，在台灣人的眼裡，國民黨人也是外來的侵略者。台灣人的獨立訴求，至遲開始於１６世紀，他們持續不斷地抗擊所有的外國侵略者，包括荷蘭人，清朝人，日本人，直到後來的國民黨人，其目的就在於謀求台灣的獨立。所以，台灣的獨立問題，不是象中國政府的《關於台灣問題的白皮書》中所宣稱的那樣，是“１９４９年開始，國民黨集團憑藉外國勢力與中央政府對峙，由此產生了台灣問題”，對於台灣人來說，這種說法同樣是荒謬的，它過於簡單，也過於一廂情願。只要仔細考察一下每一個台灣人都耿耿於懷的２•２８事變，就可以對台灣問題的多重性有一些深入的了解。它告訴我們，台灣人，就是把台灣作為自己的國家來認識的，他們並不歡迎國民黨政府的統治，所以才遭到無情的屠殺。這一點在民進黨的政治理念里可以得到明確的表達：台灣就是台灣人的國家，這一點毋庸置疑。台灣不屬於中國，它也無意統一中國。至於總有一些人認為“只有與祖國大陸統一起來，台灣人才會有真正的尊嚴”云云，只能招徠台灣人不屑的譏笑――怎麼，大陸人在自己的國家裡尚且沒有尊嚴，反而能給別人帶來尊嚴？“反攻大陸，三民主義統一中國”是國民黨人的政治理念，而對於共產黨人來說，甚至連這一點也不可接受。況且隨着台灣政治民主化的進程，國民黨已成在野黨，它的政治理念也只好讓位於民進黨。對於外來人口只占總人口約十分之一的台灣來說，台灣人的國家意識確實是一個不可忽視的關鍵。能否正確地認識這個環節，是我們能否正確地解決台灣問題的至關重要的關鍵。

3 台灣問題——去中國的產物

必須承認，今天的台灣人中，許多人的祖先卻是是從中原遷移來的。國民黨人的政權，也是從中原遷移來的。兩者的不同之處在於，台灣人的祖先是主動放棄中國而遷移，國民黨人則是因為內戰的失敗而無奈退守台灣。對於台灣人的先人來說，他們選擇離開中國，或者因為天災人禍，或許因為戰亂，或許因為生活困苦，其原因林林總總，但是有一點是確定無疑的，那就是他們放棄了大陸而選擇了台灣。而對於500年以後的子孫來說，祖先曾經歸屬的土地，對於他們已經沒有歸屬感，他們出生長大的地方，就是台灣，跟大陸沒有關係。這一點很容易理解，不需過多的解釋。美國的全部歷史只有200多年，但是現在在那塊土地上生活的人，只說自己是美國人，而不是歐洲人——雖然他們的祖先來自歐洲。 國民黨人被迫退守台灣，所以他們對於大陸，還有一些比較強烈的歸屬感，但是隨着時間的推移和政權的輪替，這種歸屬感到底有多強烈，持有這種歸屬感的人占台灣人口的多大比例，是一個值得關注的問題。 總之，台灣人的之所以遷移到台灣，本身就是放棄中國的舉動，這裡不存在一個對於大陸“母親”的認同問題。或者說，這樣的認同感在台灣不是主流意識。

３　兩岸關係的走向――從善如流

有人認為，中國政府一心要統一台灣，是因為台灣的戰略位置對中國至關重要。甚至有人認為，台灣獨立意味着中國將變成一個內陸國。這當然是杞人之憂，因為單純從地理上來看，台灣的區域確實有限，不足以封鎖中國的出海口。而且，即使台灣獨立，它也不會蓄意與中國交惡，因為在經濟上它對於中國的市場依賴性很大，合作而非封鎖將是大勢所趨。不要忘記，中國當年閉門朝天，是中國人自己的選擇，而不是外人強加。況且，一個國家是否發達，根本原因不在於出海口的多少。瑞士奧地利等國，沒有出海口，也照樣是國泰民安的一流國家。問題的實質仍然在於中國自身是否能夠進入一個正常發展的軌道。台灣人的理念很明顯，台灣不屬於中國，台灣就是台灣人的國家。大陸人一廂情願式的諸多的統一理由對台灣人無所觸動。說到底，如果中國政府非要“統一”不可的話，只能用“霸王硬上弓”式的辦法去強行解決台灣問題，過多的解釋毫無用處。但那樣的話，第一，誰將擔負起這個足以遺臭千年的歷史罵名――因為你將向２千多萬的“同胞”揮起屠刀，如果不承認他們是同胞，那就是向一個小國發動侵略戰爭――而且摧毀他們的家園，就象有人提議用中子彈進攻台灣一樣；第二，誰可以保證中國一定能取得戰爭的勝利？一旦不能以絕對優勢取勝，台灣將獲得完全獨立的最好理由，中國也會在世界上丟盡臉面。有人說可以用“一國兩制”來解決台灣問題。這同樣是一廂情願的想法。一個國家裡同時存在兩種截然相對的政治制度，這本身就是天方夜譚，而且，對一個享受了幾十年獨裁所帶來的巨大利益的政黨來說，它怎能容忍另外一個違背它政治理念的制度長期存在呢？只要看一看中國領導人如何在公開場合教訓香港記者，就可以知道其政治理念與香港人的差距有多大。拋開孰是孰非的問題不談，單是這種思維和價值判斷上的巨大差距，就足以令人懷疑所謂的“一國兩制”到底有多大的可行性。中國對香港有着無可爭議的主權，香港對中國只能逆來順受，“人為刀俎，我為魚肉”；而台灣則完全是另外一回事。“一國”尚無定論，何來“兩制”之說？ 台灣問題的癥結在哪裡呢？也在於兩岸的意識上的差異。對中國人來說，就是源自村落文化的大一統意識。只要有一天中國人在大一統意識這個怪圈裡不得解脫，台灣問題就一天得不到心平氣和的解決。中國人已經幾乎被大一統的繩索絞死。國家的最高價值在於強大以及國民的幸福、自由和尊嚴，而不是統一！中國人在解決台灣問題之前，應該首先解決好自己的問題。那麼，中國的問題在哪裡呢？在於它延續了幾千年並且仍在繼續的獨裁體制。所有中國的現狀，包括貧窮、落後、混亂、萎靡、等等，都是獨裁政治的結果，而不是貧弱的原因。對這個問題的因果關係，我們應該有一個清醒的認識。讓國民有一個自由和尊嚴的社會環境，關繫到人的智慧的發揮，進而關繫到民族的進步。一個高壓的社會不能讓人的智慧完全發揮，這樣的社會表面看起來是安定的，但這種穩定的另一個含義則是萎縮與死亡，或者是更大的社會動盪。從善如流，就是指拋棄獨裁，還民眾以自由與尊嚴，那樣的一個中國，才會被人尊重，當然，對那樣的一個中國來說，台灣問題已經不復存在――或任其獨立，或皆大歡喜地統一，中國才會處在一個進可攻、退可守的遊刃有餘的地位。

200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