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俘，是戰爭帶來的特殊群體。戰俘的命運歷來是交戰雙方關注的一個焦點問題。在50多年前的朝鮮戰場上，與美方虐殺朝、中被俘人員形成鮮明對比的是，中國人民志願軍對美、英等國的大量俘虜，堅決執行人道主義的寬待政策，為爭取世界和平，反對侵略戰爭，起到了重大作用。

◆沒有鐵絲網的戰俘營

我是1951年4月到碧潼這個地方的。第一次和第二次戰役以後，我們抓獲了1000多聯合國軍戰俘。原來部隊有收容所，但是部隊要打仗，要行軍，有時候轉移了，就管理不了，因此彭總決定在志願軍政治部建立戰俘營。

為此志願軍政治部主任杜平派保衛部長楊霖到朝鮮北部的碧潼。碧潼這個地方很好，三面環水一面靠山，系鴨綠江支流，過了江就是中國的東北一帶。這個地方風景秀麗，但是美國轟炸得很厲害，工廠基本上炸光了，剩下不多的房子，基本上是民居或學校。彭總同意選擇這個地方，因為三面環水，戰俘不易脫逃。

當時，國內調了大批幹部去組建戰俘營，這些幹部大多是先前做敵軍工作的。整個碧潼戰俘營內設有登記科、教育科、行政科、秘書科等，我擔任宣傳科科長，負責戰俘教育。

碧潼是一個沒有鐵絲網的戰俘營，戰俘們分散住在朝鮮老百姓家，或自己建造的簡易房子裡。這些簡易房，是從東北運來的材料蓋成的。

1951年我到碧潼時，那裡已有2000多戰俘。美國侵略朝鮮，以聯合國的名義組織了16個國家，號稱“聯合國軍”。在朝鮮戰爭中，我們大概抓了有13個國家的戰俘，主要是美國的，其次是英國，再就是土耳其，土耳其大概有225名戰俘，還有法國、澳大利亞、新西蘭、西班牙、波多黎各等。有一些國家參戰是象徵性的，僅一個連，或一個營。這些戰俘來了以後，由於美國的反共宣傳，加上他們不了解我們的政策，所以雖然放下了武器，但敵對情緒卻很重。

而我們看管的教員，因為也存在意識形態的鴻溝，很難跨越，所以我們對待戰俘也存在某種敵對的情緒，畢竟是兩個國家在打仗，儘管我們有黨的戰俘優待政策。

◆各國戰俘 性格相異

日本戰俘很極端，一旦被抓就要自殺，我們得想辦法化解這個矛盾。美國戰俘放下武器，成為階下囚後，牴觸情緒也很嚴重。早些時候美軍戰敗以後不服氣，他說你們打的是游擊戰，我沒有準備，你們不正規。此前美國不曾打過敗仗，這回俘虜兵那麼多，俘虜軍官那麼多，心理上當然受不了。我們俘虜過的美國最高級別軍官是24師少將師長迪安。24師以往是很能打仗的，為此迪安很出名，在美國被譽為常勝將軍。迪安被俘後情緒非常低落，他敗在了戰場上，丟臉呢。

美國大兵是招募來的。上戰場前他們接受的宣傳是，到朝鮮去，這是警察行動，不打仗，待遇好，還有漂亮女人，能發財。還說到了朝鮮，保證你們四個星期就可以回家過聖誕節。有這樣的宣傳，所以美國大兵被俘後心情特別沮喪，總是想家。

俘虜們還有一種情緒——怕，怕被送到中國去挖煤，被送到西伯利亞去做苦役。因為二戰時，曾有日本俘虜被送到西伯利亞去勞動。俘虜害怕，因為他們不了解我們的政策。

土耳其俘虜好一點，土耳其是一個游牧民族，生活水平很低，文化水平也很低，能勞動，能吃苦。而美國俘虜和英國俘虜平時就自由散漫，文化程度又比較高，士兵裡面還有很多大學生，都是沒有結業就來當兵的。因為那裡當兵的待遇高，可以領一筆錢，以後還可以領養老金。

◆戰俘營遭美國飛機轟炸

中國人民志願軍入朝參戰後，經過三次戰役，“聯合國軍”被俘人員逐漸多了起來。碧潼志願軍戰俘營里，轉送進了一批又一批的戰俘。一下子聚集起幾千名外國俘虜，後勤供應渠道一時尚未建立，吃穿住用都成了問題。

碧潼雖然地處窮鄉僻壤，卻也毫不例外地遭到美軍飛機的狂轟濫炸。戰俘營雖然按國際慣例設置了“POW”戰俘營標誌，卻仍然不斷遭受美國飛機的轟炸襲擾。戰俘被從火線送往碧潼轉運的途中，也會遭到美國飛機的追逐掃射。戰俘們剛剛脫離戰場，撿了一條性命來到戰俘營，生命安全仍然受到來自自己一方的嚴重威脅。這種情況，使戰俘們極為惱怒。

美、英戰俘比較集中的是昌城戰俘營。一天夜裡，美國飛機直襲昌城戰俘1團。這次顯然是預先選定的目標。炸彈從空中呼嘯而下，驚恐萬狀的戰俘們在志願軍俘管人員的引導下，迅速進入防空洞隱蔽。當他們了解到又是美軍飛機來炸時，許多美國戰俘怒火中燒，破口大罵：“我們僥倖沒有在戰場上被打死，到了戰俘營，麥克阿瑟(曾任聯合國軍總司令)你這個老傢伙卻又派飛機追殺我們，美國人民不會饒恕你，上帝也不會饒恕你的！”一個英國戰俘說：“美國空軍連我們這些當了俘虜的人也要轟炸，在戰場上沒有死，在戰俘營也不讓我們安生，只有瘋子才幹得出這樣的事來。我要寫信給英國政府，向美國當局提出抗議。”

這次轟炸，3名美國俘虜被炸死，2名被炸傷。此後美國飛機又連續轟炸了4次。美國飛機對志願軍戰俘營一而再、再而三的轟炸，卻給他們自己幫了“倒忙”。誰要戰爭、誰要和平、誰是瘋子，美國的炸彈終於使眾多的美、英戰俘們頭腦清醒了。

◆打籃球: 志願軍打不過美國戰俘隊

按照周總理的指示，戰俘營應該開展文藝活動。戰俘們生活條件逐漸好轉了，不能整天待着，西方人很好動，我們就組織他們運動。打籃球是美國俘虜最喜歡的，除了下雨下雪以外，他們每天都要打。有些人還打得相當好，因為他們在國內就是很好的籃球選手。志願軍幹部也跟俘虜對打籃球，我也參加過。一開始我們打不過美國兵，不服氣，志願軍怎麼可以輸給俘虜。1952年7月份開敵工會議，總政肖華主任來到我們戰俘營，那時候八一隊是全國最強的。我就要求八一隊來幫我們打一場，贏了戰俘，為我們出出氣。

肖華主任笑了，你們和俘虜一塊打球很好啊，有政治意義，不在輸贏。我回去以後，把這話跟大家一講，大家都想通了。以後戰俘還提出來，十幾個國家的戰俘在一起，可以搞個運動會了。運動會上項目相當多，游泳、跳水、滑冰、籃球、足球、乒乓、排球、體操、田徑，樣樣都有。

◆戰俘營里的聖誕節

還有一段讓人難以置信的歷史也在碧潼發生，那就是戰俘過聖誕節。

西方戰俘過聖誕節，和中國人過春節一樣，非常重視。麥克阿瑟許願說四個月，讓他們回家過聖誕節，但實際上兩年多，他們也沒有回去。過聖誕節了，他們着急得要命，情緒低落。我們就尊重他們的信仰，乾脆為他們提供物資，讓他們自己過聖誕節。沒有火雞，就用雞代替，其他如肉啊酒啊樣樣有。白酒不能給他們喝，怕他們喝了鬧事，就給他們喝啤酒、葡萄酒。

當時我還給他們提供紙，彩色的紙，給他們燈泡，並讓他們上山砍樹，拿來做聖誕樹。聖誕前夜，他們還做了個聖誕老人。

聖誕前夜大餐，我們志願軍跟他們乾杯，祝願他們能夠早日回家，他們都很感動，有的甚至喊“志願軍萬歲”。他們當中有的在二戰中當過希特勒的俘虜，他們說，德國是信基督教的，但德軍不讓他們過聖誕節。中國人、中國志願軍不信基督教，但中國志願軍卻幫他們過聖誕節，這是世界上沒有的事情，是奇蹟。

◆留在中國的未完故事

朝鮮戰爭結束後，有22個英美戰俘不願意回去，要申請到中國來。其他戰俘就來勸他們，牧師也來做工作，還有軍官拿來他們父母的錄音讓他們聽：兒子你要回來，回到自由的美國、民主的美國。但最後只有一個沒來中國，剩下的21個都堅決地來到了中國。

這些美國人之所以要留在中國，一是因為受到了教育，他們說想到中國來尋求真理；第二個原因是他們喜歡到中國去看一看，看看中國什麼樣子。後來還有人留在了中國工作，濟南就有兩個，一個是霍華德，另一個是溫納瑞思。他們兩位後來都成了我的朋友。開始時他們在造紙廠當技術員，六十年代的時候，他們到人民大學上學了。特別是溫納瑞思，很多人都覺得他很親切，就叫他老溫，去年他因為心臟病去世了。他在中國成了中國通。在濟南當工人的時候，他和一個中國人結了婚。他們生了兩個孩子，兩個孩子現在在美國。大學畢業以後，溫納瑞思到山東大學當了英語教授，一直堅持學習，像毛澤東選集啊、鄧小平選集啊，他都看。真的非常遺憾，假如老溫現在在世的話，我想，把他請來跟大家聊一聊，一定會非常好。

另外一個霍華德現在還在工作，在山東醫科大學當英語教授。他這個人身體很好，喜歡打籃球，每年老年人競走，爬泰山，他都參加，前些年還得過一個一等獎。他的生活方式很特殊，早晨吃一點主食，饅頭或者麵包，中午和晚上就不吃主食了，只吃蔬菜水果啤酒，身體很棒的。

老溫，還有霍華德，他們的作用可能更像是中美之間的橋梁，他們在中間可以做很多溝通的工作，所以中國給他的稱呼就是國際友人、和平人士。

(新聞午報)